第十六章 夢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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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興身上的傷隻有一處,就是在他的咽喉部位,深深的一刀,將頸動脈和喉管完全切開,一擊致命。
我細看傷口,凶器應該是短匕首一類的刀具,切口齊整,說明凶器很鋒利,傷口右側與左側比較,稍稍要淺一點點,再結合地上呈現放射狀的血跡,可以斷定,這刀勢,是從左至右。
一般人看到這裏,會認為凶手是一個左撇子,其實不然,仔細想一想就知道,要做到正麵割斷一個人的咽喉,最快最狠的方法,不是正手持刀去砍,而是反手持刀去削!
而羅興咽喉上傷口的樣子,明顯是被人以極快的手速反手一刀切斷的。
我心裏暗暗記上了,以後要是遇見凶手,必須小心提防,這家夥對一些殺人的手段比較熟絡,大意不得。
而且,我有一種感覺——凶手應該是親眼看著羅興徹底沒救之後,才走的。
因為我覺得,這個凶手,幾次殺人,他的一係列反應和手段,都給我一種極度冷靜、信心十足的感覺。我堅信,他若是對羅興下手,是絕不可能給羅興一絲生還的希望的,必然要等他生機斷絕,才會拔腿離開。
在我接觸過的、涉及到殺人的案子中,一般來說,擁有這樣程度冷靜的凶手,其共性之一當然是要聰明,然後,要不就是生性陰狠,要不就是覺得自己做的事,是正當、應該,甚至是……正義的。
殺人——剝奪他人生存的權利……竟然是種“正義”!
相對於很多手法殘酷的虐殺型罪犯,我更對這種擁有者“正義”心態的殺人魔感到絕望,我覺得,這才是真正意義上的喪心病狂。
現在,我幾乎可以百分百斷定,殺害林森、方哲、羅興的,是同一個人。
而且,這個人很可能還殺害過別的人,因為方哲和林森的死法,都是割斷四肢動脈,而羅興這樣的割喉手法,凶手是首次在我們麵前施展——很明顯,他要做到這樣的熟練,至少要在別人身上實踐過一次。
我腦海中,凶手那張被重重陰影覆蓋著的模糊的臉,漸漸顯出了輪廓:一個狡詐、耐心、冷酷的殺手兼陰謀家,而且心理狀態極其瘋狂。
回過神來,我繼續查看羅興的屍體。
相對於羅興的死因,其實我對他臨死時的表情更為感興趣。
由於大量失血,羅興麵上的膚色現在已經有些呈現青白色,看上去有點瘮人,但如果配合起凝固在他臉上的表情一起看,那才叫教人背脊發涼。
羅興雙眼暴圓,看上去甚至給人一種快要掉出眼眶的錯覺,同時,他的嘴巴大張著,兩頰的肌肉上抽,看上去極為不自然,很教人心寒。
羅興的表情,是既驚又恐。
驚恐,這個詞其實有兩個意思,一是驚訝、二是恐懼。
恰好,羅興的臉上,兩者俱全。
我查看羅興屍體的時候,是蹲著的,這時我站了起來,慢慢將房間內的一切看了一遍,身體隨著視線,也緩緩轉了一個圈。
屋子裏東西有些亂,但不像是搏鬥的痕跡,反倒像是羅興自己向後倒去撞翻的……
這時老刀已經打完了電話,他急匆匆要和我說什麽,但我通過他打電話時候的說話,已經大致猜到了他要告訴我的事情,我舉起手掌,止住了他講話,與此同時,我閉上眼睛,在腦海之中,以我的推測為基本,模擬起了羅興死前的經曆:
有人來敲門。
這個人,很可能事先已經和羅興聯係過,又或者,他直接便隔著門開口和羅興說話,不管如何,他必然是羅興十分熟悉的人。
羅興可能有一點猶豫,但最後還是開了門。
看見站在門外的人,羅興驚訝程度之激烈,以至於被嚇到朝後退卻、最後摔倒在地,對方卻乘機衝上來,按住羅興,反手就是一刀,狠狠切開了羅興的咽喉。
接著,凶手站起身來,他可能臉上掛著嘲諷的笑意,這笑意很陰冷。
羅興身受致命一刀,在極度的恐懼中死去……
然後,正當凶手打算離開現場之際,卻聽到有人上樓。
最後,便是凶手偷襲得手,重傷李逸,從容逃離。
我再細細回憶了一遍,確信當時的情況,大致便會是如此,然後我睜開了眼睛。
我的腦海中隻盤旋著一個問題:進來殺死羅興的,是什麽人?
這個人,和羅興非常熟悉,而且,在羅興確認是他之後,會有那樣的驚訝和恐懼。
這個人,完全出乎羅興意料,甚至於,他的出現,根本就像是一件完全不可能的事——所以羅興才會既驚且懼!
我心頭劇震!
因為,就在這一刻,有一個名字突然之間在我腦中浮現!
我幾乎在這一瞬間全身顫抖了一下!
沒錯,隻有他,才恰恰符合所有的條件。
一切的謎團,如果有他的名字作為謎底,就可以大致解釋得通了。
但我的興奮並沒有持續太久:答案雖然浮現,但如何去證明?
這又是另一個令人頭疼的問題。
他,畢竟是一個……“不可能出現”的人。
這時,我已經不懷疑自己推斷的準確性,因為,當可能性一個一個被排除之後,剩下的那最後一個,就算再不合理、再不可能,都將是事實的真相。
我所犯愁的是,如果我的一切推測是真,那麽,這樣一個心機和冷血程度都讓我背脊發寒的凶徒,真的會留下這麽大的破綻給我嗎?
這個破綻,又會不會是另一個陷阱?
而我和老刀,似乎已經一腳踏在了這不知道不否存在的危險陷阱邊上。
接下來,隻要我們有一步走錯,恐怕便會萬劫不複。
“你臉上表情那麽奇怪,想到了什麽?”老刀終於開口。
我收斂了臉上的表情,卻沒有先回答老刀的問題,而是反問道:“李逸確定不了凶手嗎?”
“凶手戴了帽子和口罩。現在隻能確定是一個男子,從身形和語氣上判斷,年紀不會很大,三十五以下吧——這一通電話算是白打了,這些東西,我們從樓道腳印那邊就能分析出來。”話是這麽說,但老刀臉上卻看不見沮喪的神色,他一巴掌拍在我肩頭,“你小子是不是已經知道凶手是誰了?你不用裝,沒用!就你剛才那吊樣,抖的跟乩童附身似得,再說你什麽都不知道,就是侮辱我智商了。”
“確實想到一個新的可能。”我苦笑,“隻是……我講出來,可能有些太過匪夷所思。”
“少賣關子。老子我當警察那些年,見過的玄怪奇案,也不見得比不上你這個神漢的見多識廣。”老刀呸了一聲,“廢話少提,快給老子說清楚。”
原本我還待再取得更多的證據之後,然後提出我這個懷疑,不過老刀既然迫不及待,我也不賣關子,當下就一五一十,將我的設想講給了老刀聽。
在聽取我的講述時,老刀的表情先是不可置信,進而沉思,最後,當我將可以佐證的點一一列出,老刀麵上雖然還有遲疑,但也不禁點了幾下頭。
“我隻能說,荒誕離奇,卻他媽的又在情理之中!”老刀道,“如果一切都如你所料,那麽,這個凶手的目的究竟是為什麽?他做了那麽多常人根本連想一想都覺得恐怖的謀劃和犧牲,能換到什麽?”
我歎了口氣,緩緩道:“你忘記那個怪夢了嗎?”
“難道,‘他’——”我一語驚醒夢中人,老刀倒吸了一口涼氣,“‘他’就是紅緞?!”
老刀語氣中的驚疑不定,我自然能聽出來,“就目前我所知的信息而言,我想不出其他可能——除非其中又另有隱情。”我說。
老刀幾乎倒退了一步,臉色一下子變得很難看,呐呐道:“天哪,我們竟然卷入了一場生死輪回的恩怨果報中!”
我完全理解為什麽會老刀說這句話、表現出這樣的神態,老實說,我在想明白這一點後,也有些疑慮,甚至產生出一種想要即可抽身事外的念頭。
為什麽我會這麽想?
第一,這件事如果涉及到了前世今生、輪回果報,其實已經很難去判斷究竟誰對誰錯,因為在這一世,你可能是罪惡的殺人者,但在上一輩子,你可能又是無辜的被殺者。外人卻要如何去做判決、又有什麽權利和資格去做判決?!
第二,我曾聽幾個業界前輩說起過,如果接到這種涉及世世輪回、果報不休的“死循環”案子,一定要慎之又慎!能不出手,就不要出手!因為這樣的“死循環”必然積怨如海,連六道輪回都不收這些生生世世仇殺不休的怨鬼,若是貿然插手,能解了這“死循環”還好,如果不能解,那麽,這些天怒人怨的“死循環眾”,恐怕也會怨懣到你,到時候被卷入其中,當真會世代受累、追悔莫及!
老刀雖然不懂這些,但他也憑直覺嗅到了其中關係的厲害,何況我這個清楚內情的靈探!
我向老刀解釋了一番關於“死循環”的道理,也分說了其中利害,然後我對他說道:“老刀,情況就是這樣。我先告訴你一聲,事已至此,恐怕我們兩個都已經卷入了其中,隻盼我們涉足不深,現在抽身或許還來得及。但事情既然到了眼前,管不管,都是兩難。是不是繼續追查下去,你要想清楚。”
老刀皺眉片刻,忽然目光炯炯,直視我的眼睛,反問道:“你怎麽考慮?”
我勉強一笑,攤手道:“實話告訴你,我非常、非常猶豫。”
“怎麽個猶豫法?”
“我打個比方。好似我半夜去酒吧,吧台附近坐的全是美女,個個都風味不同、醉意朦朧,最關鍵是和我都聊的眉來眼去,這時候有人卻告訴我,隻能約一個。你說,約誰?”
聽我這麽說,老刀愣了大約兩三秒鍾,忽然大笑起來,“這個比方很妙!美女各有不同。有人隻是貪圖曖昧,你真上去約,可能挨一巴掌;也有人雖然尋求刺激,但卸了妝卻要被嚇一跳;更有人也許和你頻率吻合,但他媽的人家早嫁了人,你終究隻有春宵一刻而已!哈哈哈,最妙的是,你淪落到要去約炮,本身就是個悲劇!”
老刀笑了一陣,伸出手來按著我的肩膀,收了笑容,“但是,不管怎麽樣,既然來了酒吧,還請了一圈酒,不試著約一約,豈不是更虧到姥姥家?”
老刀不笑了,我卻開始笑了。
因為我知道,他聽懂了我的弦外之音。
於是我點點頭,“你知道,我既怕死,又貪財,偏偏生來是條披荊斬棘的賤命,又兼財運慘淡,真是衰到撲街,但我卻愛尋根問底,尤其那些奇談怪事,一旦遇上,如果不能尋得真相,活著都失去了樂趣!更何況,我最是看不慣那些明明幹著壞事,卻又借口滿滿的混蛋,好像全世界都欠了他似的。”
老刀也嘿嘿一聲,道:“你老哥我卻是一條硬命,早年幹警察,就是九死一生,遇到危險就跟喝粥就泡菜一樣平常,沒什麽大不了的!而且,落到老子手裏的案子,還從來沒有往外推的!這不是第一件,也不可能會是最後第一件!老子倒要看看,這什麽‘死循環’,究竟有沒有你說的那麽邪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