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何君

字數:7483   加入書籤

A+A-




    一個穿著一身天藍色運動服、白球鞋,紮著雙馬尾的小姑娘從小超市裏走了出來,年級大概十五六歲上下,但一雙烏溜溜的眼睛中透著遠超年紀的精明神色,她先看了一眼門口停著的兩輛東風勇士,然後問我們是不是警察。 .org

    得到肯定的回答後,她又點了我們的人數,這才指揮我們將車子停在房子前麵的空地上,帶我們進去。

    這一樓是個小超市,麵積約有六七十平方,天花板上亮著四盞日光燈,四麵都是貨架。

    我稍微看了幾眼,店裏賣的都是些很常見的東西,煙酒、油鹽醬醋、礦泉水、方便麵什麽的,還有些衛生紙、針線之類的小商品,中間用長凳架起了幾塊看起來像是門板的木板,上麵放著一些時令的新鮮蔬菜。

    小姑娘一邊給我們做住宿登記,一邊自我介紹:“我是蔡叔的侄女,你們叫我春子就行啦……我們這個招待所平時也沒什麽人來,但你們放心,我一直都有打掃房間,曬被子什麽的——小地方,條件有限,大家包涵包涵,不過,保證都是新換的幹淨被鋪!嗯,每人交300押金……”

    我不禁莞爾,這小姑娘除了有點臉上有些雀斑之外,長得挺可愛的,不過這說話的語氣,還真的很像那蔡誌恒,從這方麵看,肯定是親叔親侄女無疑了。

    我開口道:“你們這押金挺高啊,我們都還沒看過房間呢,就收錢?”

    “一共就三個房間,你們兩人一間,沒什麽好挑的,等會兒給你們鑰匙你們慢慢看唄。還有,鎮子裏就我這一家旅店,不住的話,隻能睡車裏了啊……”春子連頭都不抬,一直在一本泛黃的本子上抄寫著我們的身份證資料。

    我啞然失笑,隻好遞過去1800塊錢。

    “謝謝!住一天一百塊,但包兩頓飯,很劃算的!”春子接過錢,一張張數著錢,她一笑起來,嘴巴就上翹成小月牙兒,露出了兩顆潔白的兔牙。

    登記完畢,春子領我們到了二樓,二樓確實就隻有三個房間,三樓也是三個房間,不過春子說,三樓不屬於招待所,因為一個房間是春子自己住的,一個是她媽媽住的,最後一個房間是儲藏間。

    春子再三告誡我們這些臭男人,沒事情不許上三樓。

    這些話若是出自一個成熟少婦口中,難免有點撩撥勾引的嫌疑,像是特地點明此地無銀三百兩似的,但從一個十五六歲的小姑娘嘴裏說出來,就不顯得輕浮狎猥,反而有種天真無邪,隻能說小姑娘口無遮攔,估計都不明白這俏皮話可不能亂說吧。

    房間不怎麽樣,床、家具都很舊,還散發著一股淡淡的木器黴味,不過床上的被褥,倒確實挺幹淨的,小姑娘這點上沒忽悠人。

    我本來隻是想在床上躺著休息一下,但本來就有點累,加上車裏也沒睡好,居然一蒙頭就睡過去了。

    再次醒來,是春子來敲門,叫我們去吃午飯。

    所謂的餐廳,就在一樓超市後麵的院子裏。

    原來,一樓的超市就連著廚房,廚房連著院落,加上住在樓上,倒是買賣家務兩不誤。

    八仙桌上擺了六個菜,都是家常菜,但香氣撲鼻,令人不禁感覺肚子很餓,同時食指大動。

    不過,桌邊已經先坐了一個人。

    見我們進來,那人站起身迎了上來。

    “你們好,我是黑水鎮警務局的何君,請問哪位是程城警官?”

    原來眼前這位,便是蔡智恒說的“小何”,我們倒是沒想到,居然會是一個女警。

    何君大概20歲出頭,身高至少有175,一身警服,束著武裝帶,一絲不苟地以立正姿態站著,尤其顯得體態挺拔,她說話聲很洪亮,字正腔圓,一張俏臉繃著,也不知是嚴肅還是緊張,眉宇間倒是英氣勃勃,再配合整體氣質,很是英姿颯爽,一點不虛男子。

    程城走上前去,先伸出了手:“你好,我是程城。”

    何君很幹脆利落地和程城一握手:“你好,程科長!蔡局長派我協助你們的調查工作,我會認真配合,爭取早日破案!”

    她倒是氣場不虛,隻是說話間還是顯出了年紀上的稚嫩。

    程城隻好回道:“好!我相信有了何警官的協助,我們一定會早日破案……那麽,我們是不是先吃飯,再談工作?”

    春子正好雙手端著一大碗湯從廚房出來,見我們一群人站在屋裏,囔道:“咦,都杵著幹嘛啊?君姐姐,叫他們都坐下吃飯啦!喂喂喂,就說你呢,你倒是快點讓開啊,這湯很燙手啊!喏,要不你幫我端——”

    春子將手裏端著的一大碗西紅柿蛋湯,直接交到了李逸手裏,然後在嘴邊吹著被燙到的手指,一邊還指揮李逸:“那個誰,哎呀,笨死了,你放在桌子中間啊——哪有把湯放在邊上的!”

    可憐李逸一個社會大佬,居然被一個小姑娘數落,搞得老臉發紅,但又不好發作,尷尬到了極點。

    眾人都忍不住笑了,連那個冷麵女警的臉上也浮起了一絲笑意。

    程城揮手道:“大家都坐下來吧,小何,你也坐下來,大家都餓了,先吃飯,一會再聊工作。”

    一屋子人這才落座,春子也脫了圍裙,和何君坐到了同一張長凳上——我們也正好八個人,一張八仙桌剛好坐滿。

    “我可不客氣了,先動手了!餓死我了。”春子老實不客氣,端起碗便吃飯。

    和春子的率真奔放不同,何君則是很淑女的一小口一口地往嘴裏撥著飯……所以嘛,見到這麽一群陌生男人,怎麽可能不緊張,隻不過她用冷漠的外表,給自己築了一道圍牆。

    我猜想,這個小女警很有可能生在一個不那麽幸福的家庭中,以至於形成了這種非常要強的性格,究其本根,是一種長期的自卑心態下,對自我的過度保護。

    這種人,自尊心很強,做事一板一眼,而且容易鑽牛角尖,不過好處是責任心也很強,如果是單純在工作上合作,倒是非常好相處。

    程城在飯桌上將我們一行人都介紹給何君,然後又大致將喬振邦案件說了一下,何君很認真地聽著,耐心地點著頭,顯然在很用心地記下程城說的這些。

    “你們說那個喬振邦可能來了我們鎮上?他開了一輛克萊什麽斯的高級越野車對吧?”春子也一直一邊端著碗狂吃,一邊豎著耳朵聽我們說案子,此時插話道:“那個人不可能在這裏啦!我這間招待所就在鎮子唯一出入口處,外麵的柏油路就正對著招待所大門,要是有那麽一輛車經過,我一定會看見的。”

    李逸搶到機會,反駁道:“你一直盯著馬路看,不用睡覺啊?”

    春子將嘴角的一顆飯粒抹進嘴裏,然後道:“我耳朵很靈的,床鋪又是在靠窗,半夜裏要是有輛小汽車開過,絕對不可能逃過我的眼睛!不信你們問君姐姐!”

    被春子叫做“君姐姐”的何君,卻是很嚴肅地朝我們點點頭:“我相信春子的話。程科長,你不知道,春子確實反應很靈敏,不管多晚,隻要我們鎮裏有個打架偷雞摸狗啊火災啊什麽的,基本都是春子第一個打電話報警的,鎮口這條馬路上發生的事情,沒有能逃過春子的耳朵和眼睛的。”

    李逸咧嘴訕笑:“喔,這麽一說,比狼狗還厲害啊。”

    “喂,說誰狼狗呢!你這個手上印著合格證的笨蛋!”春子反唇相譏。

    我倒是好奇了:“什麽合格證?”

    春子鼻子裏哼哼了兩聲:“他手上紋的東西啊,不像豬肉上印著那個‘已檢疫合格’的合格證啊?”

    李逸引以為傲的那一對錦鯉躍龍門的大花臂,居然被說成是豬肉上印著的檢疫合格證,實在令人忍俊不禁。

    李逸還待要說什麽,春子一下子堵住了他嘴:“怎麽了啊,你一個大男人還想欺負我一個小姑娘嗎?”

    程城伸手示意李逸不要和人家小姑娘一般見識,放下了飯碗:“一會吃完飯,我們想先去喬振邦家的老宅看看,小何,有沒有問題?”

    “要不要先去鎮外排查一下,可能疑犯沒有進我們鎮子,我們先排除這種可能,對吧?”何君道。

    程城看出何君似乎有點抗拒的樣子:“是有什麽困難嗎?”

    “這個……”何君卻顯得有點躊躇,這種神情還是第一次出現在她臉上。

    一邊的春子卻把筷子一放:“哎呀,君姐姐你怎麽跟我蔡叔似的,扭扭捏捏!這有什麽不好說的?那我幫你說吧!程警官,是這樣的,我們鎮裏發生了一件殺人案,案發的那個地方啊,就是喬大作家的老宅子!我叔叔是不是也在推脫你們的工作?其實就是因為這個原因!”

    程城眉毛一挑:“什麽樣的案子?”

    春子嘟嘴道:“這我就不知道了,我叔叔不肯告訴我,說什麽小孩子不要打聽這些——你們問君姐姐吧。”

    何君臉上已經恢複了那副嚴肅到近乎冷漠的表情:“程科長,我們路上說吧。”

    這麽一說,何君就等於是答應帶我們去喬振邦的老宅了。

    出門時我提出建議:留兩個人在這裏。

    我這樣建議是有原因的。

    我們一路上行來,經曆的怪事已經不少,沒道理到了最終目的地黑水鎮之後,卻一切正常了,這明顯不可能。

    所以,我們得預先準備。

    一路的經驗告訴我們,對付那些怪物,燈光似乎是一種很可靠的對抗手段,所以我們每輛車都配備的一個警用強光手電,便成為了一種重要的武器。在路上,我和程城已經討論過,在之後的行動中,可能出現需要分頭行動的情況,這時候我們就必須要保證兩點:

    第一,每隊人數不得少於兩人,而且要實行嚴格的輪哨製度,決不能出現兩人一起睡死的情況;

    第二,每隊一隻強光手電,由輪值放哨的人保管。

    並且,我們所有人平時都多留意一下,看能否可以多收集一些手電啊電池啊之類的東西。

    對於我的提議,程城隻是稍微想了想,便點頭同意。

    原本還是打算留下李逸和周鷗,他們兩個之前也被分到過一起,相互之間稍微熟悉一些,但李逸死活不肯留下,最後隻好換李海軍和周鷗一起留守,我、程城。李逸、老刀一隊人,加上小女警何君,前往喬振邦老宅。

    由於小鎮裏的青石板路實在是不好開車,而且整個黑水鎮方圓也就三五公裏大小,並不算是個大鎮子,我們便選擇了步行前往。

    老刀和我走在隊伍最後,他悄悄問我:“阿吉,剛才吃飯的時候,你一句話都沒說,你小子有什麽發現沒有?”

    我明白老刀的暗示,他其實是在問我,有沒有發現“髒東西”,這一路上他見到的怪事之多、密度之大,創下了他這輩子的新紀錄(當然,是認識我以後的人生裏),也難怪這老小子變得有點草木皆兵。

    而且,他是和我一起親身經曆的,不像是李逸,隻是聽我們複述,那自然沒太大的感觸。

    “你不要太緊張了,我們今天見到的這些人,我覺得都沒問題——哪有一路總是見鬼那麽誇張。”這一路確實是刺激了一點,老刀這家夥雖然一向以老牌硬漢的形象出現在我麵前,但我還是有點怕老刀這家夥,從此就變得神經兮兮,“喂,你也和我一起見了不少場麵了,可不要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我送你一句話——見怪不怪,其怪自敗!”

    “見怪不怪?”老刀念叨了一遍。

    “這世界上哪行哪當沒有危險呢?就算是當個掃地的清潔工,馬路上車來車往,也有危險,或者你當個家庭主男,但也說不定哪天就遇到個地震海嘯什麽的,誰誰知道呢?難道說,因為馬路上的車子你熟悉、地震海嘯你也常聽說,你就不怕這些了?邪魔鬼物也是一樣的東西,你就把他們當做是朝你猛衝過來的失控汽車看待,隻要我們采取正確的方式,避開碰撞,就能活下來。”

    老刀瞪眼:“這麽簡單?”

    “就這麽簡單。”我說。

    同一件事情,複雜的人,有複雜的解決方法,簡單的人,有簡單的解決方法。

    同一團亂麻,你可以坐下了用耐心和細心消磨它,也可以掄起快刀斬了它。

    老刀最後問我:“那你給我來個簡單的辦法,說實在的,我對付對付正常的流氓強盜殺人犯那是沒的說,就這些怪東西,有點發怵。”

    “所以我早就跟你和臭魚說了,你們在這裏一切都必須聽我,這就行了。我活著,你們就沒事——你看,就這麽簡單。”

    …………

    十多分鍾之後,我們已經站在了喬振邦家的老宅麵前。

    所謂老宅,其實沒有那麽老。

    這是一棟西式的洋樓,修的相當堅實,除了少許日曬雨淋的痕跡,現在看上去還是非常漂亮。

    但裏麵發生的案子,卻十分不美麗。

    在路上,小女警何君已經向我們大致介紹了案情。

    租住在小洋樓裏的是一個漂亮的網絡女主播,但現在,住在這裏的女主播變成了一具高度腐爛的女屍,而且是以一種很不雅的姿態被淩虐致死……最恐懼的是,屍體出現了很大程度上的殘缺,像是被什麽野獸吃掉了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