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夢幻泡影

字數:8333   加入書籤

A+A-


    冷風颯颯地從大門處灌進來,. 零點看書

    一道雪白的亮光透過濃厚的黑霧,使教堂大廳內驟然一白,遠處的雷聲低沉地響起,電光在遙遠的天際閃動,一場暴風雨正在靠近。

    我看了周圍站著的幾個人一圈:程城就站在我左側,胸口和手臂上仍然有血跡滲出,老刀扛著李逸的一隻手臂,勉強扶著他站立,李逸的臉色因為失血而變得有些慘白。

    相同的是,我們每人都將一隻手舉在胸前,手心裏捧著的是一小汪閃著銀白色光芒的水。

    那是教堂聖壇中的聖水,也即是“黃泉之水”。

    我開口:“開始?”

    程城和老刀都點點頭:“開始吧。”

    我們四個人仰頭喝下手中捧著的銀白色液體。

    液體微涼,頗為黏稠,但一沾到嘴唇,卻瞬間順著喉道滑進了肚子裏。

    “哇操,好苦!”

    李逸的話音未落,我們便已經發現,我們眼前的一切似乎起了變化……

    我們腳下的聖壇、教堂的牆壁,都在漸漸變成半透明狀,然後牆壁像是冰塊一樣融化、逐漸消失……

    一種細微的轟鳴聲,似乎正從我們腳下極為遙遠的地底深處傳來。

    接著,一陣猛烈的震動從我們腳下傳來,幾乎讓我們站立不穩!

    而整座教堂現在已經變成了透明的玻璃體,在猛烈的震動中,頃刻間便分崩離析!

    天花板、吊燈……一股腦兒向著我們幾個人砸下來,而教堂之外的濃重黑霧也終於湧了進來,一下子便將我們包裹在其中。

    眼前的一切都變成了純粹的黑暗。

    ……

    “唔——”

    當我再次睜開眼睛時,卻發現自己似乎整個人沉在水中,一張口,便被灌了一喉管的水。

    幸好,我是在江南水鄉長大的,從小便在河裏湖裏玩水,此時雖有瞬間的慌亂,便很快便壓了下來。

    我趕緊先閉住了氣,然後撥開麵前的水流,朝著四周張望。

    水底幽暗無比,僅有少許光線從頭頂投射進來。

    我隻看見不遠處似乎有一個人影正在往下沉,我趕緊遊過去一看,居然是李逸!

    這小子完全不會遊泳,此時已經陷入了半昏迷狀態,水“咕嚕咕嚕”地從他的口鼻之間灌進去,我趕緊遊到他背後,托著李逸的背脊,奮力朝著那閃著亮光的水麵遊去……

    短短十幾米的距離,此時卻讓我覺得像是有一口氣爬上泰山山頂一般艱難,當我托著李逸雙雙冒出水麵時,簡直有種恍若隔世的感覺。

    “阿吉!這邊!”

    我聽見了老刀的聲音,一轉頭,看見老刀已經從河灘上朝我這裏涉水奔過來,程城則跪在不遠處的河灘上,雙手撐著地,看來也是累的不行了。

    老刀將我和李逸拽上了岸,我什麽都顧不得了,仰麵就躺倒在了河灘上,整個人已經徹底脫力。

    但我還是沒忘記叮囑老刀:“李逸,他溺水了……老刀,趕緊……人、人工呼吸!”

    老刀也和我一樣,死狗一樣大口喘著氣,聽我這麽說,他拿手指著自己:“我?”

    “我是完全連一隻手指都動不了了,你趕緊啊,臭魚都昏迷了——都是男人,怕什麽!”

    “就是男人才不對勁好不好?!”

    雖然嘴裏是這麽說著,臉上還一臉的不情願,但老刀手下的動作卻很快,又是做心肺複蘇,又是人工呼吸。

    折騰了一分多鍾,李逸終於咳嗽了一聲,醒了過來。

    “咳咳——”

    李逸咳嗽了幾聲,一張嘴,“哇”的吐出了大口水,其中還有一條活蹦亂跳的小魚。

    “我們不是在教堂裏嗎?怎麽忽然掉進水裏了——呃——”

    李逸話說到一半,又往外連續嘔出了好幾口水,他伸手往自己嘴裏一扣,弄出來一隻小龍蝦。

    “日你先人板板啊!”李逸氣的甩手將龍蝦丟往遠處。

    程城也過來了——爬著過來的:“我看這裏,好像很眼熟……你們看看,是不是在洛川河邊?而且你們看岸上……”

    我們都朝著岸上看去,赫然發現,我們那兩輛北汽勇士,竟然就停在河岸不遠處!

    還沒的來得及驚愕,隻聽得老刀忽然伸手往河麵一指,叫道:“河裏還有人!”

    果然,寬達四五十米的河道中,有兩個人的身子正在奔流的河水中一沉一浮……從衣著上看,很像是劉海軍和周鷗。

    除了李逸,我們剩下的三人又再次跳入了冰冷的河水中,但我們最終隻拖上岸兩具屍體——劉海軍和周鷗,兩人早已經溺死多時了。

    而當我們環顧四周時,更是赫然發現,不遠處竟然就是一顆大榕樹,大榕樹底下一片長滿了雜草的平地,更遠處,是一座盡是廢墟的荒村,荒村中央,聳立著一顆極高大的樹木,但早已枯死,沒有枝葉,隻剩下光禿禿的樹幹。

    我們竟然又回到了大槐樹村!

    我們從離開錦官城市開始,一路遇上的都是極為詭異難解的事件:公路上的靈車、詭異的大槐樹村,以及最後的恐怖之地黑水鎮……

    然後,現在我們居然又從終點回到了中途?

    我們四人麵麵相覷,這一切經曆究竟是真實還是虛幻,我們已經有點分辨不清了。

    但是,地上躺著的兩具冰冷的屍體,卻又在提醒著我們,這一切不隻是一場噩夢那麽簡單,不管我們經曆的是真實還是虛幻,既成的事實是,劉海軍和周鷗兩人,確實已經離我們而去了。

    另外,我的挎包也還在身上,裏麵靜靜躺著那一本血紅色的《陰冥血籍》,這本書以它本身的存在,在冰冷地提示著我們,我們所經曆的一切並非完全是幻覺。

    我們將劉海軍和周鷗兩人的屍體搬上車子,同時檢查車子,發現一切完好。

    這時,一陣鈴聲響起,卻是車載電話響了。

    我們這才想起,我們身上的手機

    程城接起電話,停了幾句,對我們道:“是唐瀘洞區警務局的電話。”然後繼續接聽電話。

    “嗯,嗯……”

    “對……就是那個黑水鎮……什麽?”

    ……

    “……好的,麻煩了。”

    程城關閉了電話,臉色有點難看:“唐瀘洞區警務局的人告訴我,他們聯係了交管部門去查看唐瀘洞到二郎橋一段的公路,但是,那一段路根本沒有發生油罐車和公交車相撞的交通事故。而且,他們還說,那個黑水鎮,現在應該是一座荒城。”

    “荒城?什麽意思?”老刀說話的聲調都高了幾分。

    老刀有理由情緒激動。

    唐瀘洞到黑水鎮的路,在過了二郎橋之後,便都是盤山公路了,既然當地的警務局和交管部門都前去查看了,那我們將那輛幽靈車完全當做是幻覺,倒也勉強能接收,可是,如果整個黑水鎮都是一座荒城廢墟……

    難道說……我們幾個人在黑水鎮裏經曆,也是幻覺不成?

    可劉海軍和周鷗的兩具屍體,還實實在在的在我們的車裏躺著呢!

    程城臉色也很難看,沉聲道:“他們說,那座黑水鎮倒是確實存在,但因為是在山區深處,交通很不方便,所以,3年前由市裏出方案,整體搬遷了,那裏現在應該是無人居住的,而且我們遇到的那些人,什麽蔡智恒、何君、春子、牛春華等等,根本查不到這些鎮民,連一個同名同姓的都沒有。同理,連鎮子都空了,又怎麽可能有公交車去那裏呢?所以,他們根本不相信我的說法。”

    “這也難怪,畢竟不是所有人都能在沒有親身經曆過未知事件的前提下,相信這個世界上還存在著許多科學之外的可能性。”我和老刀兩人扶著李逸上了車,我拍拍李逸的肩膀,“就說這小子吧,明明跟我也算是老朋友了,但是,如果不是這次他巴巴的要跟著來,恐怕會一直懷疑我是在吹牛。”

    李逸捂著傷腿在副駕駛座坐好,齜牙咧嘴道:“部分,部分懷疑而已……吉哥,你難道覺得我對你的信任度會那麽低?你和刀哥兩個,我是一隻當親哥看待的啊。”

    老刀坐到了駕駛座上,從儲物箱裏翻出半包煙,點燃一根,然後塞進了李逸的嘴裏:“閉嘴,少他媽的給老子惡心。”

    然後老刀對我和程城道:“我知道你們兩個還不甘心——這樣,我先送臭魚到唐瀘洞區的醫院,你們開另一輛車,快去快回。”

    我和程城對視了一眼,程城臉上的表情說明了一切,而我想了想,這個事件現在應該是完結了,我們就算兵分兩路,也不會遇到危險,當下點頭同意:“好,你們注意安全。”

    劉海軍和周鷗的遺體也在老刀車上,我們兩輛車沿著山間土路駛到了外麵的公路上之後,便分道揚鑣——我們去往黑水鎮,老刀和李逸這趕去唐瀘洞區醫院。

    我們醒來的時間,是上午的9點,而且日期也倒退了一天,回到了我們從大槐樹村逃出來的那天。

    一路上,險峻的盤山公路、周圍的風景,一切都一如之前,但這一次,我們頭頂上的天空,白雲朵朵,蔚藍如海洋。

    當地警務局的人沒有說謊,黑水鎮確實是荒廢了。

    鎮上的房子有兩種建築風格,歐式的小洋樓、教堂,還有類似徽派建築的中國式傳統民宅,但全部都已經荒廢了。

    房子的屋頂已經傾斜、倒塌,裸露出殘破的家具,掛在牆壁上的人像照片,也因為日曬雨淋,導致照片褪色、變形,上麵的人像看起來詭異而可怕。

    地勢低的房子的地基已經滲水,屋內的地下室也淹滿了水。

    鎮上的青石板路上布滿青苔,石板的縫隙中長滿了野草和枯樹,低窪處積了水,成為小水窪,其中甚至有了小魚。

    到處可見垃圾,大多是塑料製品和廢棄不要的家具和電器,就這麽亂扔在屋子外……

    但令我們震驚的是,黑水鎮的一切,我們兩個人卻無比清楚!

    這些街道和建築物,全部都是我們幻覺中出現那個樣子。

    我們很快便找到了正確的路,來到了那間被當做了臨時警務局使用的天主教堂,我們拆了門進去,發現裏麵的布置也和我們幻境中見到的一樣,但是,我們沒有找到那個聖壇。

    原本應該是聖壇的位置,變成了布道台。

    教堂也沒有後門,更沒有後麵那一座兩層小樓房——在幻境之中,那裏是“局長”蔡智恒辦公的地方。

    我們花了三個小時,在這座廢棄的小鎮裏亂轉,但依舊沒有找到任何可疑的東西。

    ……

    由於處理及時,李逸的傷勢沒有大礙,幾個禮拜之後,他便又生龍活虎了——隻有一點很奇怪,在他的傷口中,沒有找到彈頭,他大腿上明明受的是槍傷,甚至連腿骨上還留著彈頭擊穿的凹痕……但是,就算對李逸進行了全身ct檢查,也還是找不到彈頭。

    在李逸養傷期間,我們出席了劉海軍和周鷗的葬禮。

    看著家屬們悲痛欲絕的樣子,我們幾個人心裏也很不是滋味。

    最令人難受的是,我們依然還沒有喬振邦的任何消息,他就像是從人間消失了一般,生死不知,下落不明。

    沈棠之那邊的調查證明,喬振邦確實是直到最後喬羽和他攤牌的時候,才知道自己妻子和兒子出軌的事情,而那些大額保單,實際上認購人都是喬羽,而受益人才簽的是喬振邦的名字。

    因為沈棠之找到了在喬振邦失蹤後出麵處理理賠事項的律師,那人在沈棠之“約談”之後,交代出這是喬羽的吩咐,因為喬振邦根本就不知道這三張保單的存在,又怎麽會委托律師理賠呢?

    原本以為,這又是一樁懸案了,但出乎意料的是,並沒有讓我們等待太久,案件便有了轉機。

    三個月後,炎熱的夏季來臨,洛川河流域也因為雨水減少,進入旱季。

    我們再次接到了唐瀘洞區警務局的電話——他們接到報案,有人遊泳時,發現洛川河底沉了一輛車,車裏還有一具爛成了骷髏的死屍。

    在河底發現的那輛車,正是喬振邦潛逃時所開的那輛克萊斯勒吉普牧馬人ron,而經過dna檢測,車中的那具屍體,正是喬振邦本人。

    發現屍體的那個地方,距離劉海軍和周鷗溺死的河道,僅僅隻有3公裏。

    這個案子,因為找到了喬振邦的屍體,在明麵上,算是完美結案了。

    但我們這些人的口供和筆錄,卻全部作為機密文件,被封存了起來,同時,我們也被告知,禁止隨意透露這起案件的具體細節。

    或許,這件震驚了錦官城的大案的真相,也許永遠都不會解密了吧。

    但是,我卻知道,這件案子將永遠改變我的命運。

    因為我背上的虺紋依舊存在,而且時不時便會隱隱作痛,每當這可怖的黑蛇紋身開始發痛時,那本血紅色的《陰冥血籍》也會發出隱隱的紅光——但我一直找不到打開這本書的方法。

    我依舊在之後的日子裏,時常想起那個有關虺紋的故事——被獻祭的女子、生者和死者之間的執念和羈絆、黃泉之路上滿溢怨念和痛苦,可以超越生死界限的生死之門……

    內心之中,似乎有一個一個聲音,一直在某個夜深人靜的時刻,朝著我發出無聲的嘶吼——

    “去找——

    幽!

    冥!

    地!

    宮!”

    聲音如同荒古巨獸的低吼,直震我的靈魂。

    【《永夜的黑鎮》,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