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日記-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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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個夢,卻並非是基於現實,夢境充滿了狂亂而不可理解的元素,我隻能盡可能如實將之記錄下來——之所以一定要記錄著兩個夢境的內容,其中原因我會記載在後文中。

    夢中,我再次見到了希昕,但是,這一次她靜靜地躺在床上,臉色慘白。

    我坐在床邊,手足無措,隻聽得站在一邊的希澈對我說道:“還有一會兒,希昕就將和我們永別。”

    我感到一種極大的心痛,將我包裹住,我捧住了自己的腦袋,痛苦地問道:“為什麽?”

    “我們都是來自於天海之國,我們信仰的神,巴哈-摩爾-伊爾雷若,他從自人類記憶中遺失的時代起就是藏身於那比永劫地獄還要深的陰影中的神袛,我們的世界由他創造,也必由他毀滅。在海中我們擁有永遠的生命,而降臨世間之後,我們便會作為祭品,獻給偉大的伊爾雷若。”

    他停頓了一下,繼續道:“準備一下吧,伊爾雷若的使者很快便會到來,這是法統,也是習俗。他們會接走我的妹妹、你的新娘。”

    我像是聽懂了他的話,隻能發出語氣微弱的抗議:“可她並沒有死——她的病很特別,看起來像是毫無生氣的死人,躺著一動都不動,但她還活著。以前她也曾經兩次失去過意識,渾身冰冷,心跳停止,幾乎和死人無異。但那兩次,她都在數天之後蘇醒了過來……我們應該再等等。”

    空氣中充滿了令人喘不過氣的悲傷氣氛,我含著淚水端詳著躺在灰色床單之上的希昕,她臉無血色,一襲白衣,雙手平放於胸口,紋絲不動,她還是如此美麗,仿若一朵被人采擷,置於書案之上的純白百合。

    “你不明白,天海之國的居民的生命……算了,我們已經等待了一個禮拜,或許你是對的,我們應該繼續等待——”希澈話說到一半,忽然變了臉色,他的聲音顫抖起來,“不,他們已經來了……”

    我聽到通往閣樓的樓梯上傳來了一陣邪惡、鬼祟的嘎吱聲,令我的頭皮瞬間抽緊,那種聲音有著非人的迅捷,幾乎瞬間便從樓下接近了房門外。

    我不由得站起了身來,椅子翻到在地,而我身旁的希澈更是低下了頭顱,我能感覺到,從他身上散發出的那種肅穆的氣氛。

    房門無聲地打開了,月色之下,四個令人驚恐的身影進入了房間。

    他們身上披著式樣古怪、極為厚實的黑色披風——我跟隨徐先生去過很多地方,他們的裝束很像是某些邊遠地區的巫師或者祭司在葬禮上才會穿戴的法衣,同時,他們臉上戴著雕刻有仿佛骷髏形象的銀色麵具,他們渾身上下連一個毛孔都沒有顯露出來,就連雙手都被黑色的皮手套隱藏了起來。

    他們黑色的葬禮法衣鬆鬆垮垮地披掛下來,一直直到腳踝,看起來就像鬆弛的裹屍布一般。

    他們的周身環繞著一層若有若無、陰森恐怖的黑氣,加上他們那極不自然的、佝僂的身姿,以及盡管那裝束累贅,卻也毫無滯礙的野獸般的敏捷,令我腦海中想起來無數曾經聽說過的驚悚的鬼怪傳說。

    他們圍抬著一口用類似黑色琉璃製造的的棺木,外框和把手則是某種巨大東西的大腿骨,棺材半透明的,外表油亮發黑,裏麵似乎有一團緒繞不停的黑氣,隱隱是一個人形。

    這四個可怖的怪人,既不言語,也不行禮,徑直就走向了在床上靜靜躺著、生息斷絕的希昕。

    “攔住他們!”

    突然間,希澈忽然朝我大叫。

    我下意識地便朝著希昕躺著的床鋪拔腿衝去,那四個怪人猛然間就用時朝我轉過了腦袋,就像是某種蛇類一般迅捷,仿佛他們早已看破了我預謀。

    那四張銀色的骷髏麵具底下,是四雙沒有眼白。漆黑如蛇瞳的三角形眼睛!

    我驚駭不已,不由停下了動作,但此時我感到後背一瞬刺痛——有什麽冰冷的東西穿入了我身體。

    我低下頭,看見了從胸前穿出的帶血刀尖,幾乎經過了漫長的一秒鍾,我才明白過來發生了什麽,並感覺到從心髒處傳來的綿長的劇痛。

    希澈按住了我的肩膀,在我耳邊說道:“如果你可以替代我妹妹去死,那麽,她還會擁有一次機會。”

    四個怪人放下了手中的骨製棺材把手,以一種肉眼幾乎無法捕捉的速度,將我和希澈團團圍住。

    “仁慈而偉大的巴哈-摩爾-伊爾雷若,萬古之神。”希澈的聲音低沉而畏縮,諂媚之中,含著一種被壓抑的驚懼,“請寬恕我因為喪親而犯下的失行,我們謹遵您的聖律,並祈求你施以公正的仁慈——我向您獻上這具凡人之軀,以真正的血肉之軀,換取我妹妹的暫免於您的召喚。”

    希澈鬆開了按著我肩膀的手,跪了下去。

    那四個怪人依舊沒有言語,隻是伸出手來,攫住了我的四肢,那些幹硬如柴的指節嵌入我的皮膚,將我高高抬起。

    不知為何,我無法張口出聲,也無法動彈,我眼睜睜看著那口黑色半透明的棺木的棺材蓋子自動掀開,棺材中的黑氣形成一張恐怖的人臉,朝我撲來……

    ——我正是在此時,從夢境中驚醒。

    一睜眼,天色還是黑的,星光全無,篝火已經極為微弱。

    “你醒了?”

    徐先生注意到了我的動靜,我這才想起,在我之後,徐先生是第三個值夜的。

    也就是說,我已經睡了快六小時。

    “有點睡不著。”我隨便搪塞了一句,腦子裏還想著那兩個夢。

    “我們一定可以克服困難的,放心吧。”

    徐先生臉上還是掛著一如既往的和煦微笑,他總是這樣,永遠對未來抱有美好的願景,這是一種極為難得的人格魅力,我們這些中方團隊的成員,正是因此而願意追隨他。

    我直到五年之後的現在,依然堅信,徐先生那關於###的設想,最終一定會得到證實。

    我和他聊了幾句,身上因為噩夢而滋生的一層冷汗,漸漸收了回去。

    但當我要給篝火添加木柴時,徐先生製止了我,他抬手指了指天色。

    “按理說,現在已經要天亮了……”他說,“但是你看,四周依舊是這般景象。”

    “徐先生,你的意思是……”

    “這裏有古怪——或者換句話說,從我們一走進那紅霧之中,一切都變得很奇怪。”

    “我有察覺到。”

    見我這麽說,徐先生點了點頭,聲音壓得更低:“你有沒聽說過古羅馬那支消失的軍隊的故事?那支軍隊正是步入了一陣濃霧之中,然後便在光天白日之下,消失無蹤了。我懷疑,我們可能和那支古羅馬軍隊,遭遇了同樣的事件。我之所有不讓你繼續浪費木材,是因為我們之後可能還需要用到它去製作火炬——假若這黑暗依舊持續下去的話。”

    徐先生的話,令我悚然而驚,我從黑風暴中死裏逃生之後,便沉浸於這種慶幸之中,竟沒有想到這一層。

    聯想到赫定博士的異常反應,我不禁開始猜想——難道赫定博士一夥人,早知道這裏是一片不同於平常地帶的“異世界”?

    對了,我曾經無意間偷聽到赫定博士和向導老何的談話,他們說到過“風眼”,而之後赫定博士更是為了安定人心,說他在三十年前,也正是因為遇到了一場巨大的沙暴,這才誤闖入了一座神秘的古城,那便是後來稱為樓蘭古城的遺跡。

    一個小時後,依然沒有天明的跡象,而徐先生的懷表已經顯示,現在已經是早上的五點。

    我們叫醒了所有人,將這個情況告知。

    赫定博士叫大家不必驚慌,他指揮眾人,收拾了帳篷和物品,然後讓一部分開始製作火炬——這是徐先生的建議。

    我一直偷圖注意著赫定博士,我看到,他又拿出了那一張我曾經見過的奇怪的地圖,並且使用羅盤進行定位測量。

    一切準備就緒之後,我們開始轉而向著南麵前行。

    腳下依然是沙子,但氣溫卻很低,隻有不到10度。

    幸好我們早已經習慣了大漠之中日夜極大的溫差,人人都穿著兩層以上的衣服,加上有一頭駱駝背上還有些毯子可供使用,極大地解決了問題。

    在黑暗之中,我們的隊伍不敢太過拉長,依靠著僅剩的幾頭駱駝,我們簇擁著彼此而行,就像是一條三十米長的蠕蟲。

    希昕還在為她的哥哥憂心,情緒很低落,我陪他有一句沒一句地說這話,期間,劉紹武幾次想找我說話,我都叫他先等等。

    鬼使神差之下,我向希昕講了我昨晚做的夢,第一個夢說完,希昕還露了一絲笑容,說了一句“你竟然記得這麽清楚,連做夢都夢見”,等我說第二個的夢的時候,希昕沉默了下來。

    聽完之後,她滿臉都是震驚的表情。

    我以為是這個夢境中的內容驚嚇到了她,我趕緊跟她說,夢境都是相反的,生就是死,這說明她不會有事的,我們一定能從這個地方走出去。

    她說著“我沒事”,但臉色卻慘白無比,偶然看我一眼,那目光極其驚悚,我不禁自責,為什麽要跟希昕說這二個可怕的夢境呢?

    誰願意聽聞有關到自己死亡的夢境,並且還是在現在這樣的處境之下,幾人還能保持冷靜?

    我還想說點什麽,但此時劉紹武強硬地將我拉到了一邊,一夜過去,他的臉色更加憔悴,臉上竟然連顴骨都顯露了出來。

    “什麽事?”我有點不高興。

    他神秘兮兮地湊近我耳邊說道:“我知道他們要去哪裏了!”

    紹武說的“他們”,自然是指的赫定博士他們一夥人。於是,我耐下性子,聽他到底要說些什麽。

    隻聽得紹武道:“我親耳聽見,文雅赫定說,這條路會帶著他回到古城——他們要回去樓蘭古城!”

    “樓蘭古城,那不是已經——”

    我的話說到一半,便突然警醒過來了!

    遠處火炬的火光跳躍著映入我的眼中,恍如西方神話中誘使人墮落的魅魔在狂舞,而紹武的“消息”顯然同樣具有誘惑力。

    紹武將我的表情變化看在眼裏,露出“你終於明白了”的得意笑容。

    樓蘭古城的發現,距今雖然已經有三十年之久,但文雅赫定博士一直宣稱,他第一次所到達的那座古城,輝煌如同一座真正的宮殿,雖然他在之後也發現了同屬於“樓蘭文明”的一些古城遺跡,但卻一直沒有辦法再次找到那座被他叫做“姑師”的城市。

    紹武接下來的話,更具誘惑性:“有傳言,跟隨者文雅赫定從姑師城中活著回來的探險者,全部都成了富家翁,他們從哪裏搜羅了大量了珍寶,都是絲綢之路上的精品!”

    盡管我跟隨徐先生在荒郊野地中四處奔波,主要是因為對考古和曆史的熱愛,但人是一種很複雜的動物,我毫不掩飾地說,當聽到紹武的話時,我非常動心。

    倒不是為了錢,而是因為那些古代的珍寶,是難得一見的珍貴文物,其中的研究價值,也遠遠超過我們從野地中刨出來的那些碎陶片或者人骨。

    正說著,前行的人群忽然停了下來。

    血紅色的大霧,再次在我們麵前出現了。

    令人意外的是,這一次,赫定博士竟然不同意馬上穿過紅霧。

    “我的朋友們,相信大家都對我們的現狀都有著一些揣測,我和徐先生得出的共同結論是——我們極為有可能是處於一個異常的空間之內。”

    “如同那些在百慕大三角神秘失蹤的船隻一樣,我們因為在大漠中迷失了方向,可能無意中進入了一片極為特殊的地域——徐先生向我講述了古羅馬第一軍團神秘消失的故事,這個故事給了我靈感。”

    “我們眼前的這片紅色的霧,極有可能便是我們穿梭於現實空間和我們現在所處的這個異常空間的介質。”

    有人提出了質疑:“那隻要再穿過這片霧,我們就能回去了,為什麽不前行?”

    赫定博士解釋道:“因為我們還無法斷定,你的假設是否成立。”

    “要是這團神秘的紅霧是移動的——那麽,我們根本無法肯定,紅霧的另一麵,究竟是萬米高空,還是恐怖的深海,又或者是地球上的某個野蠻之地!”

    此語一出,所有人頓時安靜了下來。

    沒有人敢武斷地說,不存在這種可能,也沒有人敢於直接去冒險。

    赫定博士繼續道:“就算我們會安穩的回到地麵……別忘記了,各位,它出現之時,同時伴隨著可怕的黑風暴,難道,你們想要再回到黑風暴之中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