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七七年的十二月十號，注定是不平凡的一天，這是高考開始的第一天！顧玲瓏要去縣裏的一所中學參加考試，離她家裏有四十多裏路。天氣寒冷，夜長晝短，如果當天出發，那她半夜就得出發，再者去縣裏要翻過一座山，山路並不好走，怕路上有危險，顧玲瓏就想去縣城裏呆一晚，等到所有考試結束之後在回家。

    當顧玲瓏將自己的想法說出來，果不其然的遭到了田剛強烈反對，她要去縣裏，意味著那幾天的吃喝拉撒，都要在縣城裏，那是要花錢的，這讓一向對金錢看得很重的田剛接受不了。他寧願田玲瓏呆在家裏，不去參加高考，反正依田玲瓏那點水平，也考不上，徒增笑話不說，還要花錢，這怎麽可以！

    田剛的反對在顧玲瓏的意料之中，打從一開始，她就沒想過田剛那樣一個固執又古板的男人會同意她參加高考，所以她用了點心機，事先說服了陸建華，又利用了陸建華的名頭，讓田剛敢怒不敢言！隻是，她到底是低估了田剛的自私自利和鐵石心腸，想要讓他拿出錢來，用他的話說，那是門兒都沒有！

    顧玲瓏這會兒算是領教了什麽叫一文錢難倒英雄漢！她來到了這個特殊的年代，什麽都是計劃經濟，買什麽東西都是要‘票’的，再加上她過來的時間並不長，這些日子為了怕露出什麽破綻，一直扮演著田玲瓏的人設，還真的是沒有時間也沒有什麽門路去賺錢！

    如今田剛就是想在這點上拿捏她，甚至是巴不得她不能去，乖乖待在家裏，等著陸建華來娶她！嗬嗬，她倘若真的就這樣因為錢的事情無法參加高考，那才真是一件悲傷的事情！

    顧玲瓏理了理頭發，她就算是夜宿街頭，也不會丟了這來之不易的機會！未來的世界會是什麽樣子，現在的人根本就無法想象，如田剛這樣的男人，顧玲瓏也知道他們是特殊社會下的產物，思想老舊，可過不了多久，像田剛這樣好吃懶做沒文化又沒有一技之長的人，就會碰壁，十年二十年後，也隻會長歎一句‘我若是多讀了些書，就如何如何了……”

    顧玲瓏厚著臉皮去找幾個叔叔伯伯借點錢，但他們對田玲瓏參加高考的舉動本來就很不理解，自然的，她無功而返不說，還被田家的人羞辱了一番！當即顧玲瓏便發誓，她今年若是考不上，她就不是顧玲瓏！

    原本高考對她這樣出生鄉下的窮人來說，隻是多了一條路，可是現在，她覺得自己必須要爭一口氣！所有的人看不起她，詆毀她，覺得她完全是胡鬧，那她不如就好好鬧一鬧！

    張梅知道女兒是鐵了心要去高考的，這些天都看見她在看書學習，每當她學習的時候，是那樣的認真，好像有使不完的勁兒。可奈何家裏人都不看好，再說丈夫那個鑽進錢眼子裏的脾氣，又怎麽可能會拿錢出來讓女兒去縣城裏住！張梅雖然也不認為女兒參加高考會考得上，可她不願意看見女兒傷心難過，知道她今天出門去借錢，沒借到錢，回來就關上門，到了晚上，田剛回來了，對著她就是一頓辱罵，說她丟人！若不是她攔著，田剛都要動手了。

    等到家裏人都睡著了，張梅偷偷的打開衣櫃，又停了一會，聽著田剛的呼嚕聲，張梅知道他睡熟了，她這才將自己藏在衣櫃棉被裏頭的小布包拿了出來，在手裏拽緊了，放低聲音往女兒的房間走去。

    咚咚……”的敲門聲響起，顧玲瓏抬起頭來，她今天是真的生氣了，更多的是生自己的氣，她還從來沒有這麽狼狽不堪過！今天，可真是讓她見識了，那種羞辱，她一輩子都不會忘。

    顧玲瓏沒動，她繃著一張臉，不想起身，甚至連動都不想動一下！

    玲瓏，開開門，是媽……”

    顧玲瓏有些詫異，不過她還是站起身去開門，這個家裏，除了張梅，顧玲瓏對其他的人都沒什麽好感，哪怕是這個身體的兄弟姐妹，雖然她是老大，弟弟妹妹們也覺得她不該參加高考。隻有張梅，這個沒有文化，不識字的農村婦女，對自己的女兒，是真心的疼愛著。

    媽，這麽晚了，您也早點休息……”

    張梅進了屋，坐在女兒床沿邊，看著她道:“今天，受委屈了吧。”

    顧玲瓏站在床頭的櫃子邊上，搖了搖頭，“沒什麽委屈不委屈的，他們有這樣的想法，我早就有心裏準備。媽，我不委屈，真的不委屈，一開始是覺得很生氣，可後來我也想通了，連我爸都看不起我，別人又不是我爸媽，又怎麽可能將就我，慣著我。”

    張梅覺得心酸得很，她抹了把眼角的淚，說道:“你爸，他就是那個脾氣，讓他拿錢出來，比殺了他還讓他難受！他本來就不同意你去高考，如果不是因為這是陸建華的意思，他根本就不可能讓你去報名。你要去縣城裏參加考試，離家裏遠，這天寒地凍的，頭一天大半夜就得開始走起，讓你一個人上路，我又怎麽放心？可是你爸那個人，我也說不動他……”

    顧玲瓏抿了下嘴，她雖然頂了田玲瓏的身份，也壓抑著自己的脾性如田玲瓏一般的生活，但對田玲瓏的這些親人，她從來沒有真正的承認過！田剛也好，張梅也好，對她而言，都隻是任務途中的過客。

    媽，別說了，我什麽都明白。這件事情，爸不同意就不同意吧。我想過了，到時候我就提前去，，我自己去了城裏在想辦法！”

    她到時候若真的走投無路，就隻有去找政府了，或者是派出所，總能有個棲身之所！她就不信了，就算是沒錢，她還會餓死或者凍死不成！

    張梅將懷裏的小布包拿出來，一層層的打開，“這是我偷偷攢下來的，你爸不知道。這次你要去參加考試，媽支持你。”

    黃豆大小的煤油燈搖曳著，昏黃的燈光下，張梅的影子被拉得老長，她的倒影映在牆壁上，如同一座山，能夠替人遮風擋雨。顧玲瓏看著包裏頭多的是一毛一分的錢，最大的幣值是一塊錢，它們都被整齊的疊在一起，用繩子捆紮著！

    這些錢，要在田剛的眼皮子底下積攢下來，不知得多麽的艱難！而現在，當她的女兒要去參加高考，甚至這場考試極有可能無功而返，所有的人都不相信田玲瓏的情況下，這個女人卻願意把自己積攢下來的私房錢塞給自己的女兒！

    顧玲瓏說不清楚自己心裏是個什麽滋味兒，酸酸的漲漲的，她眨了眨眼睛，不想讓自己的眼淚掉下來！她已經很久不讓自己流眼淚了，不管多苦，多累，她都得咬牙挺著，可是現在，麵對這個傳統的農村婦女，顧玲瓏被她打動了。

    張梅開始數著這些錢，全部清理了一遍，高興的說道:“有二十多塊錢呢！”

    說著張梅也笑了起來，她看向女兒，見女兒淚光閃爍，拍了拍的身旁，“你哭什麽，快過來坐。”

    這些都是媽偷偷存下來的，你們幾個孩子，要是遇著個什麽事兒，也能應個急！”張梅一邊說著，嘴裏歎了口氣！那年老二生病，田剛舍不得拿錢出來替孩子治病，去神婆那裏化了些煙灰水吃，病情卻越來越重，最後還是其他的兄弟姐妹來勸說，田剛才把孩子送去看醫生。從那以後，張梅就知道田剛是個心硬的，哪怕就是自己的孩子，他絕情起來也不是人！張梅這些年，偷偷摸摸的存錢，多了她也不敢要，每次幾分錢，一角兩角錢的攢著。

    媽也不知縣城裏，住宿要多少錢，媽就給你十塊錢，我那裏還有布票，你進城之後要還有剩下的，就去百貨大樓買喜歡的，女孩家的也要打扮打扮了。等過年的時候，媽就去他們家裏，商量著把你們的事兒辦了……”張梅心裏對陸建華和女兒的婚事兒還是不放心，在他們沒有登記結婚前，她怎麽能安心。再說田剛那個人，扣門慣了，也不知道到時候會不會置辦像樣的嫁妝，這些張梅一想起來就覺得頭疼。

    張梅存了二十多錢，卻要給她十塊錢，還讓她去了城裏買東西！這個時候普通工人的工資待遇好的國企單位一個月也不過就幾十塊錢，但田剛家裏，沒有人是工人，隻有農民。張梅這筆錢，對這個家庭來說，已經是不少錢了，更何況要在田剛的手裏存下錢。這些，雖然是張梅心疼女兒，可她又怎麽能夠心安理得的收下，她並不是真正的田玲瓏！

    媽，你不用給我錢，我剛才想起來，我縣城裏還有個同學，我這次去就去找她，在她家裏借宿。”顧玲瓏拒絕接受張梅的這些辛苦錢。

    張梅驚訝的看著她，“縣城裏你哪有什麽同學在？”

    媽，我真的有同學。你忘了，小雪她家裏，不是搬到縣城裏去了，我這次就去找她。”顧玲瓏笑了笑，“正巧，上回小雪回來，給我說了她家的地址，我這次就去找她。”

    小雪，確實是田玲瓏的小學同學，但兩個人的關係，並不算好。小雪的父親，在縣城裏上班，單位分配了房子下來後，他們一家人就搬到縣城裏住了，成了城裏人！去年小雪回鄉下奶奶家裏，看見了田玲瓏，可是對她一陣奚落，把田玲瓏說得麵紅耳赤，回家之後還哭了一場。

    張梅是知道小雪的，聽見女兒這麽說，她也就信了幾分，女兒既然去找小雪住一晚，張梅也放心些。說實話，就算是女兒去招待所住，一個姑娘家的在外頭，她也不放心。

    那媽給你五塊錢，你雖然在小雪家住，但不能在別人家裏白住！自己機靈些，在去百貨商場買些罐頭糖果。”

    顧玲瓏嗯了一聲，這五塊錢她沒有在拒絕了，不然前頭編造的謊言，張梅也該不信了。

    你早點睡，不管考得考不上，在媽心裏，你都是好樣的！你這些天看書看得這麽認真，就算是沒考上，陸建華也不敢挑剔你。”

    顧玲瓏將五塊錢拿了手絹包好，放在了自己的枕頭邊，她閉上眼睛，告訴自己，她這輩子，一定要替田玲瓏好好的孝敬張梅，讓她安享晚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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