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州極西有一片大海，將青州與另一大州賀州分隔開來，盛雲界內稱作無川海。

    這海麵寬廣無垠，風高浪大，深處更常有妖物肆虐，以凡人之力萬難橫渡，隻能靠著每月在幾處大港始發的巨船承載，借助仙門高人護航，組成船隊進行一些貿易商旅往來。

    魔染之難後，有許多被仙門擊敗的魔頭大妖便藏身在無邊汪洋之下，平時隱匿氣息暗自休養，或者聚集一處合力對抗仙門清剿。雖然眼下仙盟勢大，壓製得他們不敢上岸，但偶有出手興風作浪，對遠洋的凡人來說就是滅頂之災。

    所以這幾百年，仙門向凡間設下海禁，不得仙人領航，不可輕易遠航。

    至於各州之間用於長途交通的飛舟，雖然可在高空安全區域日行幾千裏，但耗資巨大，非人間豪貴是無福消受了。

    陳起那日隨紅英離開乙木鎮，他心情複雜，滿腦子都是對師長的不舍和今後求仙之路的向往，全然沒意識到這是一場從未經曆過的遠行，所以跟著紅英說走便走，莫說盤纏，連置換的衣服也沒帶上。

    紅英這次倒沒將他收進球裏，而是施法護住了少年，帶著他破空穿雲，在一片茫茫雲海上飛行。遇到陳起腹中饑餓或是其他難言之事，紅英也降落地麵，讓他自行解決。

    好在乙木鎮緊靠韋歲山，陳起功夫又好，從小在山裏野慣了的。隻要附近有飛禽走獸，總不至於餓到。紅英對飲食沒什麽需求，但也順便領教了一次少年烤製野味的手藝，之後就再沒陪他吃喝。

    這時陳起耳邊風聲狂嘯，身上倒沒什麽不適感覺。他觀察太陽位置，稍作比對，發現是在往西北方向而去。

    “紅姐！咱們這就要去你師門麽？”

    紅英也不看他，回道：“我這巡察使的差事雖然完結，我也向仙盟發了靈訊。但我還有一件私事要辦，事畢才好回去。”

    女仙心情甚好，話中帶了笑意。“這回要去的地方可比你乙木鎮更大，當地牧首是我同門好友，你且陪我一起，權當漲漲見識了！”

    陳起是個聽話的，見紅英早有安排，也無異議，安心領略這難得一見的高空奇景。

    “若我有緣修習仙術，總有一天也要如紅姐這般，在天地間自在翱翔。”

    他心情激動，不自覺地把心中所想說了出來，說完又有些不好意思，正好紅英轉過頭來朝他一笑。

    “那是自然。”

    遠離韋歲山約萬裏之遙，青州海濱有一座港口城市，叫做安潮。

    安潮城原本是一處近海良港，在海禁之後各地商旅雲集，都等著每月一次的跨海船隊，幾百年來日漸擴張，有小做大，已成為青州西部最大城港之一。

    安潮城外約四百裏一處海麵上，風浪平靜，正有一艘小船孤然飄行。

    這個距離上已經屬於海禁限製的安全範圍以外，就算出海捕魚的船隻也不敢深入過來，偏偏竟有孤舟一葉，隻是隨波逐流，也不知這不過一丈的小船，是怎麽經曆波濤，來到這裏。

    船上一人漁夫打扮，正仰天躺著，一手支在腦後，一手卻握住一根長長魚竿，正在垂釣。

    說是垂釣，但細看竿頭魚線並非伸進水麵，而是筆直向上，直指雲天。船兒上方有一小塊位置氣流匯聚，形成一團渾圓雲氣。魚線末端鑽進這團雲氣裏，雲氣濃厚，望之難入，卻順著魚線在外麵留有一根金黃羽毛，似是做了魚標的用處。

    那金羽突然一陣亂顫，漁夫打扮的男子睜開眼來，麵露喜色。坐起身來揚手一招，一個拳頭大小的五彩光球被魚鉤鉤住，魚線一收便被鉤出雲團，男子握住魚竿手又一甩，那光球離了魚鉤慢慢悠悠向下方小船墜落，魚鉤卻仍是照著前法探進了那雲團裏。

    小心接過光球，靠近眼前查看了成色，男子滿意地將之放入了腰間布袋。紮緊袋口，滿足的長歎一聲。

    “辛苦半日，總算有所收獲！”

    他躬身掬起海水洗了手，魚竿脫手而不落，就懸在身邊。

    這般行跡，不用說也是一位仙人了。

    伸掌搭在眉上望了望高處，又沉吟道：“看來還能釣上幾次，倒不用急著回去。”

    突然一道紅色遁光從天而降，落在他船頭上方，內裏一個女子紅衣秀顏，一個少年麵貌質樸，正是紅英陳起到了。

    紅英一見這男子就以袖掩口笑了出來，“我來去奔波，畢竟比不上靈機師兄你這麽安逸。”

    靈機看見是她，卻沒紅英那麽開心，原本瀟灑的神情轉為苦笑，“我預計你要去一趟山陽，總有一陣時日耽擱，這才出海消遣。怎麽你辦事這般快捷，事情做得還順利麽？”

    又發現陳起安安靜靜地立在紅英身邊，稍加打量，奇道：“竟然身具天生道火，雖然還不成熟，但這資質倒是不錯。你什麽時候還兼了門裏引領弟子之職。這少年想必是要引進門中修行的了？”

    紅英沒理他問題，扭頭朝陳起使個眼色，示意你小子自己來說。

    陳起還在細心觀察那古怪魚竿跟長線，被紅英一掃，連忙回道：“小子陳起，韋歲山下乙木鎮人士。僥幸入了紅姐法眼，正是要隨她回返山門修道。”

    又抱拳一禮，“見過靈機仙師！”

    “倒是個懂規矩的！”

    靈機讚了一句，卻發現少年稱呼上有些不對，“既然你被紅英帶著準備修道，怎地你卻叫她紅姐？再說我雖跟她不在一宗，你入門在即，也該叫我師伯才對，仙長雲雲，豈不有些生分了？”

    陳起一滯，他對仙門的了解九成九都來自紅英，也不知道內裏還有許多彎彎繞繞。他早先聽了紅英介紹，隻知進門修道是第一重，能否正式入門成為弟子還要另看機緣。

    這時被靈機一問，顯然與紅英所說有些出入，他不知如何應對，隻能又看向身邊紅衣女仙。

    靈機也不知這兩人鬧什麽玄虛，見陳起為難不語，直接道：“我與你隻是初見，品性如何不好評價。但你小子英華內斂，雙目有神，分明資質上佳。體內藏有道火種子，顯然身受天眷。這等人才入門，那還有什麽難處了？”

    這男子語速甚快，一段話脫口而出，突然感到麵上有些刺痛，卻是紅英見他嘴快，雖猶自含笑，但兩眼注目在他臉上，犀利眼神如刀似劍殺將過來。

    靈機不知自己怎麽就惹到了她，連忙住嘴。

    “這小子情形有些特殊，入門之事尚不能定論，總要回去讓師門長輩見過再說。我軍麟閣的規矩是嚴了點，靈機師兄你難道不知？”

    “所以我當年選了守拙坊啊！”靈機揉揉鼻子，苦笑道：“原來是被你們軍麟閣內定，那當我沒說就是。”

    眼帶同情的看著正摸不著頭腦的陳起，“你小子福分不淺，隻看能不能消受了！”

    一摸下巴，大聲道：“你若與軍麟閣無緣，不如來咱們守拙坊。哦，你出身凡間，估計還不知道，我與紅英同是一門，但門下又分五宗，守拙坊跟軍麟閣便是其中之二。”

    見陳起若有所思，瞅一眼少年腰間，“就跟你們武備司裏下轄巡查、斷案、捕拿各部差不多，道出同門，隻是各有傳承職司而已。”

    陳起雖穿著常服，但仙人感應甚為神奇，一下便隔著衣服看出他腰間令牌出自凡間武備司。

    紅英打斷他話，突然問道：“靈機師兄，你可打得過青縈？”

    靈機一愣，“可是山陽門下那位二代首席？”

    紅英跟陳起默默點頭。

    靈機腦袋一縮，咋舌道：“那青縈專習鬥戰法術，將他門中七重‘移山遮日’法訣修到了第五重，青州各派都許為掌門以下弟子剛猛第一，傳聞凝出法相也有一百多年了。你師兄我閑散慣了，守拙坊裏也沒多少打架的功夫可學，如何能是他的對手？”

    紅英抿嘴一笑，“這就是了。青縈道兄兩次跟這小子交待，若不能入我宗門，便去山陽找他。你若中途多事收了陳起，到時青縈找shàng mén來，隻怕你乘桴浮於海也避不過這頓老拳。”

    “無軒真人虛懷若穀，弟子豈能這樣不講道理！”

    靈機說著聲調轉小，顯然也是怕了。

    紅英左手一伸，露出銀色護臂取下交在他手上。“我在山陽跟他做過一場，用上了‘前赴後繼’，又靠這護臂才險勝一招。近來感覺其中法術運行有些遲滯，估計是打壞了，正好請師兄你修上一修，免得我回去不好交還這上品法寶。”

    陳起這才知道，先前青縈輸在紅英手下，還有這法寶護臂的功勞。但青縈身為山陽首徒，不至於看不出紅英借用外力，他空手與紅英相鬥，卻直言認輸，這份胸襟又更讓少年加了一層敬重。

    靈機認得這件法寶，更是吃了一驚。

    “他與你‘前赴後繼’之法硬撼，竟還能損壞這‘昆山’環？”

    將一隻護臂平托在雙手上，注入自身法力細細感受，片刻之後得出結論：“隻是細微之處有些偏轉，小有不妥而已，倒也談不上損壞，給我兩天時間即可。後日此時之前還你一個好好的便是。”

    說罷兩指捏住護臂向上一拋，左手伸出便套在了他腕上。

    他之前被紅英拿出青縈來嚇得變色，陳起還以為這仙人成色不足。但這時說起修複上品法寶，自信溢於言表，全未視作難事。少年心想原來仙人之中也是各有所長，不是人人都如紅姐拳頭上能說會道，但紅姐力所不及之處，也有別人能輕易代勞。

    “那便好！”

    紅英舒了口氣，對陳起道：“這便是我所說的私事了。這‘昆山’是我出來前向一位師叔討要來的，專為克製山陽鬥戰法訣化禦山力的特性，豈料還是被青縈弄出了問題。”想起對方粗豪麵孔，不由一笑。“我好端端借來，總要好端端還回去才是。”

    陳起聽了連點其頭，暗道這也應了紅英所說“行必有果”一句，果然是她門中信條。

    靈機見同門來有正事要做，也不再耽擱，招回直懸上天的魚線，收起魚竿就準備調轉船頭。

    見紅英跟陳起還浮在空中，他一拍腦門，拿起魚竿隨手一劃，腳下小船如花瓣生長，大出一倍有餘。

    陳起被紅英攜著落在船頭，少年之前見過山陽殿中藏山的恢弘大氣，對靈機這一手隻是覺得巧妙，倒沒太過驚訝，這神情被靈機瞧在眼裏，卻又暗自高看了他一眼。

    “還沒跟你說起，我便是這安潮城連同附近海域的牧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