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節 故事從一位變態神父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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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問你,你可信原罪?”
“我信。”
“我問你,你可信天國和永生?”
“我信。”
“我問你,你可信煉獄和永罰?”
“我信。”
“我問你,你是否意願自我犧牲,以享有神的榮光?”
“……”
“我問你,你是否意願自我犧牲,以享有神的榮光?”
“……”
“以撒!”
破敗不堪的小教堂,凹凸不平的石磚地板,歪歪倒倒的擺放著幾張手工粗糙的木長椅。星星點點的油燈火光照亮了巴掌大小的地方。花白絡腮胡的神父站在儀式台前,就著那微弱的光芒,吃力的看向麵前厚重而又破爛的經書。
“抱歉,神父,我走神了。”
一身粗麻布,身形消瘦的男孩雙膝跪地,雙手十指交叉,將頭埋向胸口,話語溫順而又安靜。
“我願意獻出我的生命和靈魂,償贖我的罪,消抵我的業,助神的榮光揮灑入世間的每一寸土地……”
“很好!”神父合上經書,滿意的拍了拍封麵,從身後的木箱中取出了拳頭大小的布袋。
男孩站起身,踱步來到神父身前,想要接過布袋。未料對方非但沒有鬆手,反而一把將他拉近到身前。
花白胡子的神父一隻手將布袋提起,輕輕晃動。黑麥油餅獨有的香氣透過布簾,散發開來。
男孩喉頭微動,濕潤的感覺頓時在口腔中蔓延開來。
“以撒,我手中的可是神的賜食。你可要知道,在這個到處都找不到糧食的地方,這是何等珍貴的寶物!”神父瞪圓了眼珠,眼睛的餘光借著微弱的火燭,透過了男孩寬大的上衣頸口,瞄向了那白淨而又光滑的鎖骨。另一隻手,順著粗糙的麻布,輕輕撫上了懷中之人的臀部。
夾雜著劣質的酒精、未消化的腐肉和肮髒殘渣的惡臭之氣從耳旁吹來。被喚作以撒的男孩沒有絲毫的厭惡和不適,微微笑著,側臉躲過了神父胡子上不停抖落的毛屑。一隻手搭上了神父的手腕,輕微用力,沒有絲毫疼痛,對方僅僅隻是胳膊一麻,布袋就滑落進了以撒的袖口。
身子前傾,看起來明明是倒入對方的懷中,腰部卻好似撐杆離岸的獨舟,以撒瞬間擺脫了對方的糾纏。
“神父,您從禍坑之中,火炭之上,把我拉上了豐腴之地。使我腳步穩當,使我不必蒙羞。您是我讚美和敬畏的存在。”
花白絡腮胡的男人眯起了雙眼,挺直了弓駝的脊背,抬起了頭顱:“沒錯。你自當感念善舉。留下來吧,留在這神的邸所,盡心的侍奉我。這裏才應當是你的歸宿!”
再一次躲開了神父抓向自己的手掌,以撒輕笑著轉起了身子隱入了虛掩的大門,留下了輕浪的聲音飄蕩在空曠的教堂大廳之中:“神說,世間應學會忍耐。我在暗中受造,睡醒之時,形體自不會向你隱瞞……”
“誘人墮落的小惡魔啊……”神父皺著眉頭,看向被風捶打著咚咚作響的門板。重又佝僂下身形,歪著頸項,將攏在寬大袖口之中的十指,一根根,慢慢的,裹入口腔,細細品嚐。
……
夜闌人靜。
以撒走出大門,回望向夜色中教堂尖塔頂端的神像,臉上再也沒有了笑容。
從懷中取出散發著食物香氣的布包,用衣服的下擺將它緊緊的包裹住,再用布繩紮住封口,藏在大腿內側。做好了這一切,才借著朦朧的月色,拾階而下。
夜色籠罩下的村莊死寂的宛如一片墓地,沒有人聲,沒有燈火,甚至連一絲裝飾品都很難看到。僅僅在村口的路牌上,依稀能看出標識,“卡索裏村”。
……
卡索裏村位於多瑪公國邊境,回溯曆史來看,這裏在百餘年前就已有人居住,清澈的河水和肥沃的土地讓那些無家可歸者和背井離鄉者逐漸聚集到了這裏,原本的聚集地漸漸發展成了村莊。近些年來,教會甚至在這裏安置下一座教堂以供信民們祈禱禮拜。
可惜好景不長,今年剛入春,本來應當下雨的日子裏,卡索裏村滴水未落。村民們不得不一邊依靠人力將河水灌溉入農田,一邊在教堂中望天祈雨。
然而,神明不僅沒有滿足村民們的請求,反而變本加厲的將災厄降臨在此地。夏季持續的高溫將原本就日漸幹涸的河水蒸發殆盡,河床的泥土皸裂成塊,河岸的植株枯萎衰敗,甚至原本那些從森林中跑來飲水的動物們也不見了蹤影。
缺乏水源,又沒有了食物,有人選擇了離開家園。推著木板車,帶上兒女,裝載全家財物,行向最近的城市,這樣的隊伍在那些日子的村口處比比皆是。每個離開的人都是彼此這樣的安慰著,“在其它城市裏,有著水和食物,到了那裏,就能活下來。”
壞消息總歸比好消息來的更快。
離鄉的隊伍,有的人在半路上遇上了賊匪,一家人僅有一個活著逃了回來;有的人在路途中遭遇了猛獸,一家人被發現時隻有滿地的血跡和雜物;有的人最終活著走進了最近的城市,卻帶來了足以讓所有人徹底絕望的消息。
“到處都是大旱,哪兒都找不到水和食物,大饑荒要來了!”
卡索裏村的村民們終於放棄了掙紮,人們搜尋著身邊一切能吃的東西:農作物的種子、地裏的田鼠、樹幹中的幼蟲、河邊的野菜……
再後來,這些食物也無處可尋了。
而今天,距離大旱之始,才過去僅僅兩百日。
……
以撒緊緊的裹住那件過分寬大的長衣,早已餓癟的胃腔用一陣陣潮水般的抽搐提醒著他身體的窘迫,雙手攥著腹前的布袋,唯一殘存的一絲理智卻告訴他,選擇在這裏用餐絕對不是什麽好主意。加快了腳步,幾乎是一路小跑著,經過了汙水四溢的陰暗小道,鑽過了雜草叢生的低矮灌木,以撒最終停在了一處看上去更像是堆放雜貨的小屋。
使出渾身力氣用肩膀抗住傾斜的木料,盡力推開一個僅供單人爬行的小洞,以撒反身彎下腰,一點點艱難的挪動著瘦弱的身體,擠入了狹小的內間。
這處堆放雜貨的棚子看上去很小,但內部的空間卻很大。地上鋪好了被打理的鬆軟的秸稈,頭頂被幾塊木板和帆布遮蓋起來,既能擋風又能遮雨。小屋的牆壁由幹木柴豎放支撐,木柴之間的縫隙不是很大造成灌風,又不是很小顯得很悶。
以撒從秸稈的深處掏出一個小皮桶,裏麵裝著他清晨辛苦收集的露水。水量並不多,僅僅隻夠成年人一次喝個半飽,但對於男孩來說,卻是救命的生命之源。
打開懷中布袋的封口,小心地取出裏麵僅有的一個拳頭大小的黑麥麵包。被烤製刷油後的這種食物最適合長期存放,有時在適宜的溫度和濕度下,放上半年也不會變質。
用指甲輕輕地掰開黑麥麵包那堅硬的外殼,將散餅狀的麵包屑均勻的撒入水中。由於吸水膨脹的關係,捏碎小半個就已經足夠了,剩下的再小心翼翼的放進布袋中保存下來。
用手指在水中輕輕攪動,麵包吸水後慢慢漲開,一股淡淡的甜香慢慢蘊染開來,以撒能感覺到自己口腔中的唾液正在成倍的增長。
先是將手指從水中抽出,看向指甲縫中混雜著麵包屑和土垢的灰色物質,以撒沒有半絲猶豫的用牙齒將這些混合物一點點剔出來,在口腔中品嚐一番後再咽下肚子。
隻要是食物,哪怕僅有一粒沙的大小,也不應該浪費!
最好的總是留在最後。
將小木桶放在嘴邊,帶著麵粉和香油的露水輕輕沾一下舌頭,再放回原處。來回數次,餘香自然順延著口腔緩緩流動開來。
待到嘴中適應了香味,接下來才是正餐。以撒緩緩地將木桶傾斜過來,夾雜著麵包屑的清水緩緩流過了舌苔,滑入了喉嚨,巨大的幸福感,來自天堂的美食,是心中僅有的念頭。這是幾天來第一次嚐到食物的芬芳?以撒腦海中突然浮現出了這樣的問題。不過,dá àn是什麽都無所謂了吧。
一聲滿足的歎息在胸腔中醞釀著,以撒仰起頭,讓喉管直成一線,隻待吐出那一口濁氣。
突如其來的地麵震動卻打破了這美好的一切。
天生對危險就有著敏銳感覺的男孩立刻停止了手中的一切,身體疾速朝小屋的深處退去,眼睛則是借著稀疏的光源警惕的觀察著木縫外的一切。
震動的聲音越來越大,大到連木質的屋頂都窸窸窣窣的掉落著木屑。
地震?
野獸?
數個念頭一一浮現在以撒的腦海中,直到下一個聲音將他的一切猜測全部都打破。
“啊!”
尖利的慘叫聲在夜晚格外的刺耳,卻也印證了一個最不想去實現的可能。
“山賊!”
以撒的身體宛如彈弓般直立起來,先是一口氣將手中的木桶一飲而盡,接著顧不得擦去嘴邊的食物殘渣,他迅速從地麵秸稈的下方掏出黑色的淤泥,塗抹在臉上和手臂,又趴下身去在泥中打了個滾,原本幹淨的麻布頓時變得黑汙肮髒。
小屋外麵的嘈雜聲越來越大,馬蹄聲、兵戈聲、慘叫聲、碎裂聲……此起彼伏,絡繹不絕。
以撒的心髒已經提到了嗓子眼,但手上的動作依然沒有半分緩慢,用小屋中的碎木將牆壁木柱間的縫隙一一填補。光亮雖然被嚴嚴實實的擋在了外麵,但聲音卻更加清晰的傳了進來。
“全部都滾出來!”
夾雜著異鄉口音的粗重聲音充斥在村子的每個角落。
以撒身體如糠篩般顫抖不止,他盡力用雙手死死抱住膝頭,身子向後退過去,直到退無可退的撞到牆壁。牙齒止不住的打顫發出咯咯的響聲,讓他不得不騰出一隻手來,死命的扼住自己的嘴巴。
沉重的腳步由遠及近,有一隊人朝自己的小屋走來,以撒蜷縮起身體,頭深深的埋入腿間。
看不見我,看不見我。
不斷這樣告訴自己的以撒,深深憋足了一口氣,想象著自己就是一塊石頭,一根稻草,一段枯枝。
腳步聲緩緩而至,狹小的空間裏,聲音被無限製的放大,以撒甚至能聽出來者兵器撞擊甲葉發出的清脆的叮叮聲。
腳步聲停在了小屋側旁,以撒的心髒都快要從嗓子眼中跳了出去,他甚至都能在黑暗中幻想出離自己僅僅一牆之隔的侵入者那雙血紅的眼睛。他所能做出的僅僅隻有祈禱和等待。
或許是一小會,抑或許是一刹那。
腳步聲重新響起,漸行漸遠。
以撒拚命按壓著狂跳不止的心髒,劫後餘生的感念讓他的眼睛逐漸濕潤起來。他知道這個時候危險遠遠沒有過去,但止不住的輕鬆和喜悅如潮水般洶湧而至。
隨著忽忽的破風聲,一樣事物落在了小屋的屋頂。
以撒驚詫的抬頭望去,點點光亮伴隨著灰塵,撲簌撲簌的落了下來。當他明白了那是什麽時,臉色頓時如雪般慘白。
腳步聲的主人雖然離開了,卻給這座木頭小屋留下了一件禮物。
一根燃燒著的火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