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烈酒英雄氣 文膽俠客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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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名叫聶壹的燕地大商人依然在青郊外酒樓等待著。雖然這段日子心裏有點兒著急,但他還是留了下來。



    隻是因為他莫名的對那名叫元召的孩子有一種信心,這是源於他多年來曆經世事的經驗和閱人無數的眼光。



    而今天,元召終於來了。並且不負所願,沒有辜負他這些日子的等待。



    當聶壹聞到那股濃鬱的酒香時,他心裏已是萬分期待。



    卓瑛把後院酒庫打開,任憑元召指揮著幾個店夥兒往外搬他看中的酒壇。



    元召驚訝地發現,酒庫中堆積的酒很多,多的出乎他的想象。這不由得讓他把這座酒樓的底蘊重新審視了一遍。



    卓瑛其實長得很美,今年才二十六七歲年紀,正是最好的年華。她今天在素白衣裳外麵罩了一件紅紗裙,臉上有一種掩飾不住的喜悅,也不知道有什麽高興的事兒,正笑眯眯地站在樹蔭下,看著元召在忙碌。



    一切都與元召預想的一樣,加熱蒸餾一係列程序過後,當酒液緩緩地從一邊的竹管中流出,淌進空酒壇裏,一種在後世熟悉的醇香慢慢散發開來。



    元召用小陶碗接了半碗,喝了一小口品味一下,酒勁兒太衝了!條件還是不行啊,沒有勾兌的東西,酒精度太高。



    一隻胖胖的手接過了他手中的碗,身材微胖的中年商人先是放在鼻端,使勁的嗅了一口氣,醇香撲鼻,酒意十足!他的眼睛一下亮了。



    聶壹祖居燕地,世代經商,積累起來不小的家業,聶家在燕趙之地,也算是數得著的富豪了。



    聶老太爺年紀漸老,逐漸不再過問經營之事,把權限分擔給了他們兄弟三人。而老大聶壹是最有頭腦和眼光的人,族中一切大主意都是他來決定的。



    此時喝了一小口在嘴裏,一股辛辣衝勁直觸舌尖,幾欲cuī lèi,辣勁過後,餘味醇厚,唇齒留香。



    第一次喝到這種酒的聶壹大讚了一聲“好”!又忍不住喝一大口,隨即卻被嗆得連咳了幾聲。



    元召忍不住暗笑,這種未加勾兌的酒,這麽大口喝誰受得了啊!



    “好酒!真是好酒!”聶壹放下酒碗,連連誇道。



    “草原上的那種劣酒已是烈性極大,可是跟這種比起來,那又是大大不如了!而且回味竟是如此香醇獨特,真是好酒。”



    說完,看向元召的眼光已是十分欽佩。



    元召微微一笑。



    “那以聶伯伯看來,這種酒運往北地銷量如何?”



    聶壹聽元召稱呼他為伯伯,關係更顯親密,心下一動,若有所思,隨之口氣也親熱起來。



    “元哥兒啊,你聶伯伯我的家族世居北地,自然熟知北方人習性。”說到這裏,他微微的歎了口氣。



    “北地天氣苦寒,燕趙多悲歌!從古至今,惡劣的自然環境造就了北方人堅韌的性格,豪爽、縱俠、慷慨之氣……,你說他們喜不喜歡這種極烈的酒呢?哈哈。”



    “不錯!燕趙古國果然就是豪傑輩出之地。”元召在那個世界的家鄉就是河北之地,此時聽聶壹說起,不禁勾起心底思鄉情緒,隨口吟道:



    “趙客縵胡纓,吳鉤霜雪明。



    銀鞍照白馬,颯遝如流星。



    十步殺一人,千裏不留行。



    事了拂衣去,深藏身與名……。”



    他的聲音並不大,一邊看著那酒一邊似是喃喃低訴,但附近之人自是聽得清清楚楚。



    李白的這首《俠客行》感染力太強了!第三四句脫口而出的時候,周圍已經寂靜下來。聶壹睜大了眼睛,他雖然是商人身份,但也是讀過書的人,詩句好壞還是辨得清的。隻覺這幾句聽在耳中,似有熱血在心中翻滾,不覺呼吸竟然急促起來。



    不遠處樹蔭下的卓瑛輕輕擺了擺手,示意幾個店夥兒停下了手中的勞作。



    在一邊幫忙生火的小冰兒和崔弘則是滿臉仰慕的看著元召的背影,隻是感覺他現在好像有了另一種不同氣勢!



    不知道什麽時候,酒樓朝向後院的一扇窗戶被悄無聲息的推了上去,幾個身穿青布袍衫,頭紮方巾的青年人靜靜從幾案邊站起,目光往這邊望過來。



    卓瑛回頭與站在最前麵的那個英俊男子目光相對視,眼眸之間滿是柔情,那人則衝她點頭微笑,眉目清朗,一手執杯甚是瀟灑。



    隻聽元召繼續吟誦下去,聲音漸高:



    “……閑過信陵飲,脫劍膝前橫。



    將炙啖朱亥,持觴勸侯嬴。



    三杯吐然諾,五嶽倒為輕。



    眼花耳熱後,意氣素霓生。



    救趙揮金槌,邯鄲先震驚。



    千秋二壯士,烜赫大梁城。



    縱死俠骨香,不慚世上英。



    誰能書閣下,白首太玄經。”



    一首太白俠義豪情頌罷,真是滿座皆驚!窗邊已經先是有人大聲喊了一聲“好!好句!”



    元召轉頭看時,隻見那酒樓內窗邊幾人離座,繞過角門走出來,皆是讀書人打扮,器宇不凡,大步來到近前,還未及開口相詢,卻忽的一陣撲鼻酒香迎麵而來。



    這幾人本來是聽到了元召吟出的那首詩卓逸不凡,想近前討教的,未曾想卻先聞到如此好酒氣息,頓時大喜,一時倒先把注意力轉到這上麵來了。



    “長卿兄,這就是你的不是了!有這麽純釀的酒卻不拿出來給我們喝”



    “就是啊!隻是這麽一聞,就可斷定此必定是從未見過的好酒。小弟等今天必定要嚐一嚐的!”



    “一定要嚐!不可私藏……!”



    “卓家嫂夫人可不能小氣,如此好酒可否給我們幾兄弟一品”



    隻見那走在正當中的男子微微笑著,神態儒雅,點了點頭。



    “有此佳物,長卿不敢藏私,自當與諸位賢弟共享,隻是說來慚愧,在這青郊外酒樓,這樣香醇的酒氣我也是第一次聞到呢!嗬嗬。”



    其餘幾人聽他這樣說,倒是微微感到驚愕。



    這時卓瑛從一邊走了過來,笑吟吟地開口說道:“這種酒卻是剛釀出來的,你們今天倒是有了口福,不妨一嚐,試試滋味如何。”說完她看向元召,以目相詢,元召點點頭表示現在可以喝了。



    那幾人見她詢問剛才吟誦詩句的那個小孩子,微覺奇怪,不過聽說可以嚐嚐這種酒,都一下興奮起來。



    那名叫長卿的男子上下打量了元召幾眼,溫言問道:“敢問小郎,剛才所吟誦詩句是何人所做卻是從未聽說。”



    元召微微搖了搖頭,裝出一副懵懂的樣子:“那個啊,我也不知道是誰胡亂寫的,聽我從前的道長師父念過,覺得有趣,就記在了心中。”



    對方聽他如此說,倒是沒有起什麽疑心,隻是略帶遺憾的點了點頭。



    “詩三百以言情言誌,前人作結。隻是如你剛才所頌的這樣作詩作句,從前所無,聽起來卻又這般簡潔明快、激昂慷慨……!能作此句的一定是世間的大才啊!可惜無緣得見,甚是遺憾。”



    那幾個同行的書生也不約而同地歎息幾聲,議論幾句如此好的詩句待會兒不妨書寫下來,細細品評。



    元召眨巴眨巴眼睛,裝作一副聽不懂的樣子。抬頭卻看到對麵的女子用手指點了點他,露出一絲意味深長的笑。



    這時卓瑛早已吩咐店夥兒在院子裏那棵大榕樹下鋪上氈席,擺下幾案,幾個書生席地盤膝而坐。



    幾案上排開一溜黑瓷小碗,元召把剛蒸餾所得的那半壇酒搬過來,那長卿伸手接過,把眼前小碗依次各倒半盞,連同聶壹也客氣的招呼過來,一抬手,眾人各自端起,飲法卻是各不相同。



    飲過片刻後,隻聽得唏噓聲、讚歎聲、驚呼聲反應不一。



    聶壹已經品過一次,有了經驗,這次就隻是細細的呷了一口,慢慢讓滋味在舌尖流動,更覺酒香之美。



    而那幾人卻是頭一次喝,有性急者,竟咕咚一口盡數落肚,立時感覺一股炙熱從胸腹沿咽喉湧起,恰似一縷火舌一般,忍不住跳將起來,大聲驚呼這酒如此之烈!



    元召和小冰兒崔弘還有卓瑛在一邊看著,也忍不住笑出來。



    回味之後,又紛紛讚歎好酒!如此滋味,世間未有!



    長卿把一口酒細細品罷,閉目半響,回頭看向一旁的卓瑛,眼神溫柔。



    “文君,這是用何方法所製而成真是杯中妙品!從前卻是未曾相見。”



    卓瑛輕笑了一聲,嗔道:“你離家了這麽久,酒樓的事你還記得什麽呢!”



    她伸手拉過元召來,親昵的挽了他的手,對男子說道:“他的名字叫做元召,是我不久前認得弟弟,這種酒就是他幫著配製的。以後叫他元哥兒就好。”



    名叫長卿的男子卻很是有禮,站起身來,對元召微微點頭致意。



    卓瑛又轉過臉,笑吟吟對元召說道:“應該猜到他是誰了吧?出門遊學大半年剛回來呢,就是姐姐的外子了,你們以後就會熟悉了。”



    對麵男子對卓瑛看來是感情深厚,見她對元召如此親昵,知道她對這孩子應該是很看重的,遂鄭重的拱了拱手。



    “既然是文君的兄弟,那自然也就是我的兄弟了!今後盡管把這青郊外酒樓當做自己家就好。哦,在下司馬相如,以後多多親近。”



    元召陪著笑臉也學他的樣子拱手還禮,隻是聽到最後,腦筋有一瞬略微的僵硬。



    司馬相如司馬長卿他不由又抬頭瞟了一眼那可稱得上是翩翩美男子的人,果然是豐神俊朗玉樹臨風哦!要不然怎麽可能會有文君夜奔的佳話呢!



    隻是……卓瑛原來就是卓文君呀!是字文君嗎?那曆史流傳的文君當廬賣酒不是在蜀地成都嗎?怎麽會輾轉來到了長安呢!



    真是人生處處有意外的驚喜啊!元召嘴角掠過一絲驚奇而神秘的微笑。



    風過庭院,酒意正酣,席間落葉緩緩,榕樹下,秋意間,四五知己,紅顏白衫,司馬長卿這位大漢時代佼佼的傑出之士長舒一口胸中之氣,抬頭望向近在咫尺的長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