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彼岸花事了 人間緣未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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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年溪畔畫亭外,少女不知愁。輕係小蘭舟,陌上春正好,風兒溫柔,薄衫透。



    素手折青柳,纖影窈窕,綠意幽幽。



    眉間如黛已醉酒。



    離別後,妙筆勾勒錦書難收,寫盡紅塵紛擾,念念卻不休。



    山長水闊,尺素難寄,也不過雙燕飛剪雲出岫。三千繁華,彈指刹那,怎敵她一念回眸百花羞。



    世間丹青誰國手?畫不盡紅顏風流。



    辜負萬千風雪月,隻為那一季春秋。



    霧遮煙柳人消瘦。



    肩上蝶,夢中花。



    等了十分久……! 



    



    長樂宮逸安殿,九級金階之上,錦案鋪陳,倚榻熏香,流蘇環翠,富麗堂皇。竇太後安然而坐,已經快一個時辰了。



    其實,她此刻內心並沒有表麵上那麽平靜!要不是為了長公主這個讓她操碎心的女兒,她是沒有閑工夫在這兒聽幾個大臣互相攻訐的。



    竇太後篤信的是黃老學說,道家無為。“治大國若烹小鮮”這句話還是先皇漢文帝親手教她寫下的,那時她還不懂政治為何物,那是她的錦瑟年華!



    醒掌天下權柄,醉擁軟玉溫香。芊芊玉手被那個掌握天下山河的男人握在掌中,把這幾個字一筆一劃的在素帛上描就。



    那雙手很溫暖,如同那個儒雅溫柔的帝王一樣,一點一點指引著她學會了很多東西,認清了這個世界。



    她曾經嬌嗔的倚在他懷裏,任白馬馳騁過春風十裏,杏花雨打濕薄衫,那時總覺得歲月還很綿長。



    “臣妾學這些東西有什麽用呢?”碎紅飄落眉間時,她沉醉般喃喃細語。



    而他隻是輕撫玉人的柔絲,淺默低笑,忘了他說的是什麽,因為她很快就又沉湎於他的似水柔情裏……。



    可是後來,她拚命去想他當時到底是怎麽對自己說的呢?可是後來的後來,她拚命去想卻怎麽都記不起來了!那個dá àn就永遠成了遺憾。



    因為,他一個人拋下了她,住進了那座地下的宮殿,永遠長眠……!



    後來的歲月裏,她從皇後變成了皇太後,又從皇太後變成了太皇太後。也許,她早已經猜到了那些話是什麽,可是,從此未曾再有一字半語提起。



    就任憑湮沒在過往的煙塵中吧!這人世間已沒有人值得去說那些貼心的話了,也許,都留到不久以後,自己也去到那個地下宮殿裏的時候,再慢慢細細說給他聽吧。



    三十餘年陰陽兩隔,她曾經無數次想象過彼岸花開時,他現在的模樣。



    可是很奇怪,昨夜他竟又入了她的夢境,那位以仁德流芳後世的帝王容貌依然如舊。



    在他的淺眉低笑中,她幾十年曆經滄桑的心忽然又回到了那個如同少女般明媚的春天。她情不自禁的哭了,哭訴著這麽多年替他守護這片江山和他兒孫們所受的辛苦!



    那個男人用手擦去她臉上的淚珠,輕輕撫著她已經刻滿歲月斑痕的手,那雙手還是那麽溫暖。他開始說話。



    這次她清清楚楚一字一字記住了他說的話。



    他說這麽多年苦了她了,替他延續完成了許多未了的心願,大漢帝國一步一步越來越強盛,這裏麵有她一半的功勞啊!他在那邊都看著呢。這個國家就要迎來一個最強大的盛世了,這是幾代人用心血換來的,是這個民族這片土地上生活著的所有黎民的福祉。



    她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盯著他,聽他訴說著這些氣魄宏遠的藍圖,雖然她清楚的知道這是一個夢,可是為什麽像真的一樣呢!那個早已逝去的君王就坐在她的床榻邊,輕聲的告訴她這些事。



    說到最後的時候,她看到他有些奇怪的笑了笑說,本來世間萬物,盛極而衰,這是人力不能改變的天道!冥冥之中自有定數。



    可是,我大漢有福啊。也不知道是怎麽感動了天地,竟然給我漢家降下莫大祥瑞!原本應該在徹兒這一代後就會逐漸衰敗的國祚,會因為此人的從天而降就此改變!從此,也許我大漢天下會與所有曆朝曆代都不同了……。



    她聽的已經是驚呆了,都忘了向他訴說自己這些年來的那些兒女情長。



    他後麵又說了好多,有些新鮮的事情和東西她竟然都聽不懂。她隻記著他最後囑咐自己,那個祥瑞之人馬上就會見到了,要好好的對待,那是整個漢家天下的福祉所在。



    說完,他站起來,又輕撫了一下她的麵龐,喚了她少女時的名字一聲,就要走了。她忽的想起什麽似得,用力抓住他的龍袍袖子,不讓他走,哭著說他騙人 ,自己眼睛都已經快瞎了,什麽都看不到 ,怎麽會有什麽祥瑞之人來見!一定是你故意騙我寬心的吧?



    然後,她看到他回首停步,深邃的眼眸裏似有無限神秘。“阿蘿”!他輕輕的又喚了她一聲。“也許……你的眼睛重見光明時最先看到的那個人,就是了。”



    金雞啼鳴,東方破曉,眼前人影倏忽已消失不見。



    竇太後猛的從朦朧中醒來,身上已被冷汗浸透,手間空洞,耳邊寂靜。方才情景曆曆在即,夢耶真耶她爽然若失,再難睡卻……。



    此刻,她坐在高高大殿上,想著的就全是昨夜的情形。所以 ,內侍讀完張湯所奏之事,盡管已經靜待了有小半個時辰,她不發話,所有人都隻能各懷心事的繼續等待著。



    劉飄兒卻等得有些不耐煩起來,剛才,母後竟然對那衛夫人假以顏色,與從前對她的態度有了很大不同。宮中有人密報給自己的消息果然是真的!



    這個女人不僅迷惑了天子,現在又開始用一些小手段來迷惑自己的母後。如果要這樣下去,女兒阿嬌在宮中還有活路嗎?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想到這兒,她再也忍不下去,從繡墩上站起來,前走幾步,拜倒在竇太後身前,聲音憤憤說道:“母後您要給兒臣做主啊!張湯大人所奏的事,可都是證據確鑿的。兒臣府中管家昨夜協助巡武衛拿賊,竟然被那羽林軍校尉當場射殺!而汲黯更是包庇罪犯逃避到長安府衙內加以保護。這些人等相互勾結,真是欺人太甚!還望母後下諭旨,加以嚴辦。”



    田玢這時終於等到機會,連忙附和道:“太皇太後啊,公主所言極是,巡武衛在長安城內正常執行公務之際,羽林軍竟強加幹預,亂殺無辜,並且協助救走罪犯!其罪也大。臣懇請對那李家父子予以嚴懲,以儆效尤。”



    張湯也大聲道:“臣附議!臣與廷尉府願接旨徹查此事,請太皇太後恩準。”



    竇太後依舊穩如泰山,不表態,好像是等著看每個人的意見。



    竇嬰見狀,轉頭看看汲黯,卻見那倔強家夥昂頭觀天,不語不言!再看禦史大夫韓安國,這位是低著頭,也是不言不語。



    他心中又無奈又氣惱。這兩人一個倔傲,一個懦弱,看來誰都指望不上了。



    “老臣以為,此事還需慎重啊!事情涉及多方,萬不可輕下結論。”



    “丞相大人!這件事已是人證物證確鑿,您就不要再和稀泥了。”張湯嘴角帶了冷笑,此人野心極大,既然認準了抱長公主的大腿,就連竇嬰他也不太放在眼裏了。



    竇嬰雖然上了年紀,做宰相日久,學著修養心性,以保持百官之首的氣度。但並不表示他已經失卻了早些年的豪情任俠之氣!



    “張湯!你就如此急於挑起事端嗎?居心何在!還有,你再敢出言不遜,信不信老夫抽你嘴巴子!”竇嬰終於被激怒了。



    田玢心中大爽!暗中鼓勁,掐吧!快掐啊!使勁兒掐,當殿打起來才好呢!



    張湯正求之不得在劉飄兒麵前表現自己的忠勇形象呢!聞聽此言,嗬嗬冷笑。



    “身為大漢丞相,百官的表率,就是如此對待同僚的嗎?一言不合就要動武打人!此間自有公論,難道我張湯還怕了你不成!”



    “你……!既然如此  就休怪老夫不客氣了!太皇太後且告罪了!”竇嬰把袖子一挽,虎目瞪圓。



    眼見兩人越說越激動,大有立刻出去動手之勢,韓安國連忙上前攔住勸說,田玢也一邊假意相勸,一邊暗自言語間挑撥。唯有汲黯則一直冷眼旁觀,束手在不遠,兩不相幫。



    逸安殿裏這麽亂糟糟的,竇太後放佛剛被吵醒一般,輕咳了一下,殿中內官侍衛連忙上前厲聲製止幾人的喧嘩。



    輕紗屏後的小公主素汐聽到那個長相凶惡的人這麽詆毀衛青舅舅和自己的母親,早已氣憤的不行。對那個要揍人的丞相卻大有好感,小拳頭緊緊握起,恨不得有人趕快去揍那惡人一頓才解恨。



    她又偷眼看看母後,見她滿臉憂色,知道是在擔心衛青舅舅和那幾個很好的侍衛們的安危。素汐偎依在她臂間,也不說話,就安靜的抱了母後的胳膊。



    衛夫人懂得女兒心意,愛憐的把下頜抵在素汐頭頂,相比起沉靜穩重的雲汐,還是素汐最知道疼人。



    隻是看到今天殿前的形勢,衛夫人心裏忐忑,她不怕大臣的參奏詆毀,但是竇太後到底會是個什麽態度呢?這是她最在意的。



    就在這個時候,小公主素汐忽然發現從殿門外進來的一個內官來到竇太後近前,低聲稟報了幾句,然後聽到竇太後的聲音說道“帶進來吧。”



    素汐有些奇怪,不知道是要帶進什麽人來,好奇心促使她趴到屏風邊緣偷偷的往下看去。



    此刻將近正午時分,逸安殿外的陽光有些晃眼,漢白玉欄杆和飛升指向蒼穹的簷頂更顯巍峨,殿外大榕樹上有如絲絨般的落花偶爾飄蕩在門口的光線裏,有金甲武士雕塑般挺立在甬道,如果不是因為殿內的緊張氣氛,這本該是一副多麽美好的畫麵啊。



    就在這秋陽正濃的時刻裏,門口的金階上有人在一步一步的走來。似乎有光暈罩在他的背後,看不太清楚來人的模樣。



    素汐使勁揉了揉有些被陽光刺的發花的眼睛,再看過去時,卻忽的發現一個有些熟悉的影子已經出現在了殿前九層金階下。她驚訝的用手掩住了自己的嘴巴,他……他怎麽會出現在這兒的!



    而同一時刻,竇太後雖然眼不能見物,看不到來人的模樣,心裏卻驀然不知何故,又浮現起漢文皇帝昨夜夢裏對她說過的那些話!並且一直在耳邊縈繞不息“那人是我大漢的祥瑞!是祥瑞……祥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