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四章 風雨長安江山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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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元召今天穿了一身合體的朝服,他雖然身量還未長成,顯得有些單薄,但在朝堂次席上坐下之後,已經沒有人再顧得上去注意他的年紀。



    在這麽正式的場合,任何朝堂的細微變化都會被賦予特殊的含義,更何況是這樣明顯的事。三公的位置是能隨便坐的嗎?dá àn是,不能!



    負責紀錄的司馬遷,在竹簡上認真的寫下:“秋,九月,大朝會。廢置太尉一職。新設尚書令,參朝理政,茲此始……。”



    在這個時候,所有人才想起來,皇帝當初設置尚書台的時候,曾經發布過一個任命:長樂侯元召,為尚書令。



    原來,在有些人心目中隻不過是皇帝“mì shū長”身份的尚書令職位,地位竟然這麽高!這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丞相田玢心中苦澀之意更濃,他終於徹底明白了兩天前皇帝敲打自己的用意。看來自己要想長保富貴,從今天開始就要無條件的擁護天子意誌了。



    須髯飄白的禦史大夫,排位在少年的後麵,兩人年齡相差了整整四十歲。公孫弘心情複雜,夾雜了嫉妒和怨尤。他以布衣之身一躍而成為了禦史大夫,實際上的副丞相,已經算的上是青雲飛縱了。但是和元召比起來,他感到臉上一陣陣的發熱。



    雖然這位小侯爺也曾經做出過一些功績,但驟然之間就竄到了這麽高的位置上,朝臣中大多還是不心服的。就算是汲黯、鄭當時、石寬這些對元召比較看重的大臣,他們心中不是欣喜,而是深深的替他擔憂。



    朝堂上的凶險,不是常人可以想象的。皇帝不知道出於什麽心理,把他推到風口浪尖,腳下就是萬丈深淵,一個不慎,就粉身碎骨了。



    唯一感到振奮的,大概就是列位在其餘臣子中間的尚書台幾位年青常侍和給事中了。他們互相交換著眼神,對於未來的前途充滿了無限期待。



    仇人相見,分外眼紅。齊王劉定國從元召一進來就注意到他了,見他竟然跑到三公的位置上去坐下了,還一副心安理得的樣子,心中的怒火,簡直就是騰騰的往上漲。



    他喘著粗氣,扭頭對身邊的楚王、河間王、燕王等人低語幾句。那幾位王爺並不認識元召,聽說這個普通的少年就是,想起自家世子們也曾訴說過此人的惡行,頓起同仇敵愾之心,暗中約定,一會兒就同時發難。



    淮南王劉安坐在這個區域的首位,他冷眼旁觀著諸侯王們的小動作,麵無表情,心底卻很沉重。



    元召,從當年第一次遠遠看到這個人開始,劉安就有一種沒來由的憂慮,此人會是自己將來的勁敵。這樣的擔心,從元召一劍鎮雪原就開始了。



    隻是,淮南王沒有想到的是,自己預想過他十年之後也許會成氣候,而今不過剛過去三年,他就到了這個地步,開始呼風喚雨,行雲布霧……!



    諸侯王們來到長安已經有幾天了,早已經都分別覲見過皇帝,當然,這樣的公共場合,還是第一次。所以,各種禮儀問候,還是要該怎麽樣就怎麽樣,規矩製度是不能逾越的。



    皇帝答禮完畢,開始朝會議程。最近的幾件大事,有分別負責的大臣出班啟奏,皇帝一一頜首,做出簡約的口諭回答。



    然後,太中大夫鄭當時出來奏報了入秋以來的水情。這件事還是比較嚴重的,皇帝問的很詳細,聽完之後,心中也很是憂慮。但天象如此,人力也暫時無法可想,隻有詔令受災郡縣加緊防範,尤其是幾條大河大江,務必組織人手,日夜巡查,以保障黎民生命安全。



    這些事,自然有司會專門奉旨去辦。事關蒼生國運,沒有人敢在這些事情上玩忽職守,至於能做到什麽程度,那就是盡人事聽天命了。人力所限,別無他法。



    元召靜靜的坐在自己的座位上聽著。其實,皇帝今天特意傳召讓他來朝會,目的是什麽,他心中清清楚楚。



    諸侯王們勢力太大了,他們已經形成了一個利益的整體。皇帝想要破局,必須要一把鋒利的刀,而他選定的,就是自己。



    今天的這第一次較量,如果打不開局麵,勢必就會陷入僵局,如果由此而再動刀兵,那就糟了。因為現在的形勢很嚴峻,大漢已經與匈奴徹底的翻了臉,那層溫情脈脈的麵紗,早已經蕩然無存。雙方都在厲兵秣馬,大戰不一定在哪一天就一觸即發,所以必須快刀斬亂麻。



    至於各地的雨災,自己倒是也有點辦法,能有效減輕後續災害。待會兒下朝的時候,可以找機會與太中大夫交流一下。



    他正在想著這些事情,忽聽有人厲聲高叫道:“陛下,臣有重大冤情上奏!請陛下替臣做主啊!”



    這一聲喊,嗓音洪亮,所有人都聽的清清楚楚。循聲望去,正是那位來自東海之濱的齊王劉定國。



    皇帝眉間微皺,卻並不動聲色,端坐禦座之上,垂拱而聽。很多大臣都已經聽說了此前發生在長安城外的事,這時見齊王滿臉激憤的出列,便都表情各異的靜觀其變。



    齊王肥胖臉上的橫肉哆嗦著,緊走幾步,來到漢白玉階下,先對禦座上的人行禮畢,然後轉過身來,怒目橫眉。



    “元召!小小年紀,何德何能竟敢坐在這個位子上!前者自恃武力,欺淩重傷吾兒以及眾多王世子。又在長安城外衝擊親王衛隊,多所殺傷。如此膽大妄為,實在罪無可赦!今日,在這含元殿上,天子麵前,本王與你勢不兩立。陛下,臣懇請查究其罪,予以嚴懲,以慰皇室諸王之心,以維護高祖皇帝子孫的尊嚴啊!”



    話音剛落,楚王、河間王、燕王、趙王等十幾位平日裏同聲連氣的諸侯也緊跟其後,出班聲援。



    這樣的陣勢,果然令人生畏,很多大臣臉現憂懼。隻有在這個時候,才讓人想起來,他們聯合起來的力量究竟有多大。



    麵對著咄咄逼人的氣勢,元召麵不改色,依然安坐。現在,還不是自己赤膊上陣的時候。果然,一陣靜默之後,皇帝開口了。



    “齊王叔,你所說之事,朕也有所耳聞。不過,與你所言,卻有很大不同,其中曲折究竟如何……既然這麽多諸侯王爺們都關注此事,那今天就辯個明白吧。為了公平起見,朕不偏不倚,是非公斷,都交給百官去評判,如何?”



    皇帝的話音很淡,很飄忽,其中沒有帶任何傾向性的意思。但是,很多精明的臣子,已經從中聽出了特殊的意味,不由得心中一震。



    淮南王劉安無聲的歎了口氣。女兒提前探知的那個消息看來是沒有錯了,皇帝的語氣很耐人尋味啊。暗自思量,今日且勿要輕言,靜觀其變為上。



    劉定國卻聽不出什麽別的,不過,他心中是有怨氣的。嗬!你既然都有所耳聞了,還不趕快把這姓元的小子嚴懲!要交給百官評判那好,今天就看看這些官員們哪一個敢跟眾家王爺作對!



    “陛下,其中哪有什麽曲折您一定是聽信了佞臣的進言了!就是這小子,縱容手下惡徒,在長安市上,打傷各位王府中的護衛,又要傷害諸位世子,是吾兒劉玄,為了義氣挺身而出,卻不料被暗算所傷,失去了右手。可憐我那玄兒……陛下!再怎麽說,都是高祖皇帝的血脈,此仇不報,明日還怎麽有臉去祭拜高廟啊!陛下!請下旨問罪吧。”



    劉定國見皇帝態度曖昧,早已心中大為不滿。言語之間,免不了意有所指,有些不客氣起來。



    皇帝劉徹隱隱有些惱怒,這位皇叔都這麽大歲數了,智商不見怎麽樣,顛倒黑白的本事倒是不小,簡直是睜眼說瞎話啊!



    “齊王叔啊,你年紀大了,隔著長安又路途遠,難免耳目有些遲鈍。你口中的所謂小子,卻是朕親自任命的尚書令呢!額,諸位大臣,可能有些還不知道尚書令的職權吧?既然如此,朕今天就在這含元殿上,明明白白的宣布一下,也好讓諸位王爺和所有大臣們都清楚,朕新設的這個官職到底是幹什麽的!韓嫣,你來講。”



    侍立禦座之側的散騎常侍韓嫣,躬身領命,來到玉階前站立,麵無表情的看著含元殿列坐群臣,聲音清晰的傳達著皇帝陛下的意誌。



    “尚書台,自今日始脫離少府編製,為朝廷獨立機構。以尚書令為其長官,負責協助天子處理天下郡縣奏章,整理各種軍國文書,中外傳達命令。皇帝陛下已拜長樂侯元召為第一任尚書令,望百官周知。”



    韓嫣說完,行禮退後,大殿上下一片寂靜,半響無人說話。



    許多人心中湧起巨大的波瀾,抬眼悄悄瞥向最前方的那片位置時,見丞相田玢閉目養神,麵色木然。禦史大夫公孫弘低垂著頭,也看不出是什麽表情,隻有花白的須髯在微微的抖動。



    長安不見月,滿城風雨聲。朝政大變,從今日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