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血色手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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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月初十,月明星稀。

    已是深夜,寒鴉孤啼。

    萬籟俱寂,白天的熱鬧早已堙滅在夜晚的孤寂中。

    四方城實際上是一個遠近聞名的大鎮,城如其名,四四方方的城牆高三丈有餘。東南西北各有一座門樓,白天城門打開,迎接來自四麵八方的客商。十字形的兩條大街上商鋪雲集,車水馬龍,所需物品一應俱全。是生意人做買賣的一個好去處。然而一旦到了晚上,整個城歸於寧靜,就像一隻沉沉睡去的巨獅,隻剩下更夫的梆子聲在大街小巷回蕩。

    放眼望去,燈光朦朧,仰望夜空,零星點點。

    五個黑影伏在城南門樓,黑衣蒙麵,勁服快刀,就像五隻黑夜蝙蝠一樣,一動不動。

    在這樣的黑夜居然還有這樣的五個人不曾入睡。沒有沉睡的人也一定有不睡的理由。

    深夜不睡的人通常比常人更加清醒。

    這真是一個月黑風高的shā rén夜,然而他們今夜並不想shā rén,他們隻是想見一個人。

    就在城外數裏,隻有幾戶以務農的莊戶人家。一間破敗的土地廟孤零零藏在林間,一盞昏黃的油燈,一個佝僂的背影,雙手背後,左手指輕敲右手背,似乎在等待什麽人的到來。

    他等的人已經來了,門外響起一聲輕而悠遠的口哨聲,五個黑影如鬼魅般飄然而至。

    隨後一隻強勁有力的大手在門框上有節奏的敲擊,發出短而促的噠噠響聲。

    “九上九,九去一進一,九上四去五。”屋內傳來一個蒼老的聲音,聲音幹澀,似乎是壓低了嗓子。

    “九下九,九退一還一,九退一還五。”門外的暗號對答自如。

    “朋友請進。”

    門吱呀一聲,開了一條淺淺的縫,五個黑衣蒙麵人,躡手躡腳,魚貫而入,隨hòu mén輕輕的關上,就好像從沒開過一樣。

    ”為何隻有你們五人,似乎少了沈老三?“

    “嘿嘿,技不如人的下場隻有死路一條。”

    “那麽一切都準備好了嗎?”

    ”隻待東風起。”

    “何時動手?”

    “明日午夜時分。”

    “好,我們會依計劃行事,如果都準備妥當,就在門上做好標記,這是接頭的記號。”帶頭的蒙麵人從腰間掏出一個小錦囊,手腕略一發力,小布卷便極速飛出。那背影也不搭話,伸出右手,兩根蒼勁有力的手指準確無誤地夾住錦囊。

    五個如鬼魅般的黑影轉身輕掩房門,消失在黑夜中。

    他們悄無聲息的來,有悄無聲息的走,就好像從沒有來過。

    隻剩下一個佝僂的背影在昏黃的油燈下跳動,顯得詭秘莫測。

    九月十二。

    夜已經深了。

    四方城中最奢華氣派的一處宅院,如果這不是哪個達官貴人的顯赫府邸,便是某個經商巨賈的藏嬌金屋。

    絲絲銀光在燈光下閃動,能發出這種光芒的通常是一把好劍。

    這實在是一把好劍,一把絕世好劍,一把絕世好劍必定也要有一副極好的劍鞘來配。

    寶劍握在手中,劍鞘放在桌上。

    司徒談笑悠然的坐在一張寬大的太師椅上,右手握劍,眼睛從劍柄掃到劍尖,臉上的肌肉抽動,嘴角泛起了一絲微笑。

    他正值壯年,中等身材,紫衣長衫,身材保持的很好,並沒有因為人到中年便大腹便便,手指比任何少年也都靈活多變,似乎他想要的東西都可以輕易得到,他得到的通常也都依靠他的雙手。

    他多年前已經聽說過這把劍,此刻在他手中,一種勝利的滿足感油然而生,他很喜歡這種滿足感。

    因為這把劍原本屬於龍吟山莊“神劍無敵”趙奢。

    趙奢一手打造起來的龍吟山莊,方圓百裏稱霸近二十年。

    趙奢又是何許人?

    他自小父母雙亡,流浪江湖,五歲即被一個老劍客收養,自此踏上一條劍客的修行路,他刻苦練劍,十三歲便出道,一生行走江湖,在老劍客逝去後更是遍訪名師,潛心修煉,從一個默默無聞的無名小子變成一個名震天下的劍客,以一套趙氏劍法-“龍吟八式”獨步武林,敗在他劍下的高手不計其數,一時間風光無兩,他的事跡更是堪稱chuán qí,成為街頭巷尾尋常百姓飯餘茶後津津樂道的美談。

    趙奢獨具俠義心腸,不畏強權,鋤強扶弱,兼廣交天下豪傑,成為江湖各大各幫派敬仰的對象,雖無盟主之名,已有盟主之實。

    隻因他遇到了心愛的女人,忽然間他就放棄浪蕩江湖的生涯,隱居在龍吟山,創立了名揚天下的龍吟山莊。龍吟山莊地勢極為便利,三麵環水,一麵靠山。向來是南來北往的客商必經之路。

    龍吟山莊的名氣之大,使得方圓百裏,無論黑道白道,鏢師客商,隻要到了山莊的勢力範圍均要前來拜訪,就算不能及時拜訪,拜帖總要送上,沒有人會不給龍吟山莊的麵子。

    趙奢在武林中的地位越發不可撼動,通常需要用劍解決的問題,趙奢都能用hé píng手段化解。

    他深知用劍為下策,用腦為上策。

    像龍吟山莊這樣家大業大、根深蒂固的一方武林霸主,似乎已經沒有什麽人能隨便撼動,更不用說毀滅山莊,殺死趙奢。

    然而一夜之間,這些都發生了,所有一切竟也毀在了司徒笑談手中。

    三個月的精心準備並沒有白費。盡管他付出了巨大的代價,但是任何代價都是值得的。

    一個人在活著的時候無論多麽聲明顯赫,死後也不過化作一抔黃土。就算死引起了一時的武林轟動,最終留下的,也不過是一把劍而已。

    一個成名劍客一生中固然會shā rén無數,然而終將成為別人劍下的亡魂。

    現在趙奢也已經死在了他的手上。

    司徒笑談輕輕向龍吟劍吹了一口氣,劍鋒發出嗡嗡的聲響,這把劍下也會有無數的亡魂吧?

    司徒笑談嘴角上揚,眼睛裏卻不禁透露出一種失落。這種失落來自於高處不勝寒的自信。

    他知道也許自己遲早會死在別人的劍下,就像趙奢死在他的劍下一樣。殺他的人會是誰呢?

    司徒笑談攤開來桌上擺著一卷羊皮紙,用龍吟劍的劍柄壓住羊皮紙,然後仔細打量著。

    實際上這隻是半張普通的羊皮紙,羊皮紙已經破舊不堪,紙上畫著一些山巒,在群山中間有三個小小的的三角形。

    他殺死趙奢,得到他的劍,毀了龍吟山莊,難道是為了這半張羊皮卷?

    羊皮卷中必定隱藏著一個不為人知的秘密。

    那另外半張羊皮卷又到哪裏去了呢?

    趙無極!

    司徒笑談的頭腦裏快速閃過一個人名,他不禁有些惱怒,六名頂尖shā shǒu,居然連一個趙無極這樣毛頭小子都抓不住,沈四海更是葬身於趙無極劍下。

    要殺他的人非趙無極莫屬,不過以趙無極的功力,要殺他豈非笑談?

    就算以後有人能殺死司徒笑談,那也絕不會是趙無極。更何況趙無極連他是誰都不知道,甚至會懷疑到底有沒有這樣一個人。

    他不禁輕輕笑出聲來,他自出道以來,未逢敵手,連江湖上惡名遠揚的幾大黑惡幫派都被他收入麾下,甘於賣命。佛手堂、鮮花幫、沙河幫、金鵬幫、鐵臂幫、靈蛇幫這樣臭名昭著的幫派都心甘情願為他賣命,不僅因為他心狠手辣、武功高超,更兼老謀深算、精打細算。

    在他的組織下,血手印絕對是是一個不容小覷、組織嚴密的暗黑勢力。

    此刻他不得不再次重新考慮如何對付這個身中劇毒居然大難不死的趙無極,通常大難不死的人必有後福。

    他的眉頭皺了起來。

    微風輕輕吹著碧玉紗窗,門外響起了一陣輕微的腳步聲。

    司徒笑談沒有回頭,根本不用回頭,這個腳步聲他太熟悉了,他知道來者何人。

    這裏是他的書房,也是他的密室。

    除了秀娘,絕不會有別人會來,也沒有任何人敢來。

    秀娘姓呂,是他不久前從江南聘下的名妓,現在已經成為他最寵愛的一位夫人。

    司徒笑談生平有兩大愛好,劍和女人,他對於女人的鑒賞力絲毫也不遜於對劍的鑒賞力。

    他收藏的劍每一把都是當世名劍,他選擇的女人,自然也都是絕色佳麗。

    呂秀娘不但貌若天仙,更是善解人意。

    往往他心裏正在想的事情,不必等他說出口,秀娘也都為他安排好了一切。

    夜深了,已是二更,此時他正覺得肚子有點餓。

    秀娘端著一個果盤,輕輕推開虛掩的房門,果盤上是四樣小菜,一壺上好的碧螺春。

    他的眉頭故意皺了起來:“這麽晚了,你怎麽還不睡覺?”

    秀娘媚把果盤輕輕放在桌上,她身著一襲半透明的雪白紗衫,裏麵的**若隱若現,蔥白五指,玲瓏玉腳,笑起來更是勾人心魄:“我當然知道你今晚睡不著,通常你有煩惱的時候都睡不著。我特意為你準備了幾樣小菜,都是你最愛吃的。”

    “每個人都有煩惱。”

    “我知道你已經擊敗了龍吟山莊的”神劍無敵“趙奢。現在他的劍就在你手上。”說完,秀娘輕輕拿起劍,歎息道:“真是一把吹氣斷發的好劍,也不知道這把劍上粘過多少人的鮮血。”

    “神劍無敵確實是一個極難對付的劍客,能擊敗他可也折損我的大部分精銳。”

    “可我知道你煩惱不是來自於趙奢,而是這半張羊皮卷。”秀娘放下劍,又輕輕展開羊皮卷:“有了一半羊皮卷,也必定有另一半羊皮卷。”

    司徒笑談左手攬住秀娘曼妙的小腰,右手輕輕她拂過絕美的臉龐,眼中露出了一種讚許的滿意之色:”秀娘知我心意。”

    “可我知道,趙奢雖然已經身死,可他畢竟還有一個兒子,他的兒子叫趙無極。”

    司徒笑談大笑。笑聲掩飾了他的惱火。

    “趙無極必定是對你非常重要的一個人。因為他身上可能攜帶著另外半張羊皮卷。”

    “秀娘確實是一個聰明絕頂的人,現在我也無法殺死趙無極,因為他身上有重要的東西。”

    “如果找到這件東西呢?”

    “那趙無極已經是一個死人了。”

    “看起來趙無極還不是一個太笨的人,不然他也不會這麽輕易逃脫。”“趙無極也確實是一個不太笨的人,我需要的也正是這種不太笨的人,如果他能加入血手印,想必會是一個得力助手,不過實在可惜。”

    “可惜他是你對手的兒子,你殺他的父親,又毀了他的山莊,而且趙無極還身攜重要的東西。”

    “不錯,為了對付趙無極,看來還需要費一番心思。”司徒笑談頭向後仰,在太師椅上找了一個最舒服的姿勢,陷入了老謀深算的思索中。

    “能讓你煩惱的人,不但是不笨的人,而且一定也是一個極其厲害的人。”

    ”趙無極算得上出類拔萃。”

    “如果他躲起來,恐怕就再也找不到。”“若是我想找一個人,除非他已經被挫骨揚灰,否則世上絕沒有我找不到的人。”

    一雙賊溜溜的雙眼,赫然竟是桃源鎮銜月樓的掌櫃,他出現在四方城,似乎有著不可告人的秘密。他用暗號在門上敲擊幾下,隻向開門人遞了張紙條,一句話沒說,趁著月色悄悄而去。

    紙條很快就到了司徒笑談的手上,他打開紙條,眉頭皺的更緊了。

    “白三。”司徒笑談向門外沉聲道。

    “在。”門外有個聲音立即答應道,就像隨時在恭候司徒笑談的發號施令。

    一個雙手垂立,瘦小的身影立即飄了進來,他是白三。

    白三是司徒笑談的貼身管家,跟隨他已有七八年。他對這個管家絕對的信任,如果要在秀娘和白三之間選擇的話,他會毫不猶豫選擇白三。

    白三可以在最關鍵的時候保住他的命,而秀娘隻不過是他享受床第之歡的工具。

    白三是手足,秀娘如衣服,手足不可斷,衣服常可換。

    保全性命和享受樂趣,一般人都會選擇保命,沒有命享樂也就無從談起,司徒笑談從來都不笨。

    “去喚吳同。”司徒笑談隻說了四個字,比秀娘更懂他的心。

    “好。”白三的話更少,他是司徒笑談的心腹,從來不會多問一句話,也從來不多說一句話。

    不消片刻,“冷麵魔君”吳同就站在了司徒笑談麵前,他是個非常沉默寡言的人,臉上沒有任何表情,既不會笑,也不會生氣。灰色的臉色、灰色的衣衫,甚至他那經常縮在衣袖中的雙手也呈灰色。他實在是一個毫不起眼的角色,同樣也是一個極其厲害的角色。

    吳同的武功究竟有多高,連司徒笑談也不知道,他隻知道連威震武林的趙奢最後也死在他的劍下。他親自帶領六大shā shǒu,又從外麵聘用了十個頂級的shā shǒu,連同血手印的頂尖高手共計六十四人,最終才擊敗龍吟山莊。

    那一仗他占了上風,不僅因為他帶領的都是頂尖shā shǒu,還因為他早已窺見龍吟山莊的秘密。

    龍吟山莊的秘密就是趙奢在每年的九月十一都會閉莊慶祝,因為這一天是他和夫人喜結連理的紀念日,從那一天趙奢結束了浪蕩的劍客生涯,創立了龍吟山莊。

    每年的九月十一,山莊的每個人都會聚在後院,喝的酩酊大醉,喝的大醉的人通常是防備最虛弱的時候。

    縱然龍吟山莊的防守在這一天最為薄弱,可是要想突破趙奢設計的七道關卡,悄無聲息的發動偷襲,也並不容易。

    方法總比困難多,司徒笑談有他的打算,最終他還是取得勝利,勝利屬於活著的人,盡管自己的精銳也折損大半。

    司徒笑談思緒萬千,他看著吳同,就像看著一件絕世好劍,眼中又露出那種滿意之色。

    “你帶五shā shǒu,殺了趙無極,取回來錦盒。”

    “好。”隻有短短的一個字,從吳同口中淡淡說出,聽起來殺死趙無極就像踩死一隻螞蟻,是一件再簡單不過的事。

    “你可見過趙無極?”司徒笑談淡淡的問道。

    “已經看過畫像。”對於吳同這樣的shā shǒu來說,隻需要通過畫像就能將目標準確的識別出來。“好吧,你去吧。”

    吳同沒有再說一個字,也沒有再問任何問題。

    既然司徒笑談讓他去殺趙無極,他就去殺趙無極,讓他取回錦盒,他就取回錦盒。

    “每次看到他,我都會渾身雞皮疙瘩,渾身發冷,仿佛看到一條毒蛇一樣,渾身禁不住寒顫。”看著吳同走出屋門,呂秀娘輕輕歎了口氣。

    司徒笑談不禁笑出聲來:“你未免太小看了他。”

    “小看了他?”

    “遇到他的人寧願被丟到毒蛇窩裏,也不願意多看他一眼。”

    “我隻願再也見不到他。”

    司徒笑談攬住秀娘的胳膊更緊了,他輕輕褪去這朦朧的紗衫,雪白誘人的酮體就像一件精美的藝術品呈現在眼前。

    香氣拂麵,又是一個無眠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