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長醉一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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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三載時光一晃而逝。

    直到秦軍發兵攻打魏國,魏無忌回到大梁。

    發兵前一夜,魏無忌去找了少垣,可在魏無忌走後,少垣又去找了龍陽。

    少垣情緒莫名:“你知道他今日找我為的什麽?”

    龍陽眸子沉寂,隻淺淺斟了杯酒遞給少垣:“你們說話,我又不在一旁,怎麽知道?”

    少垣接過酒盞,飲了一口:“他問十七年前,你發生了什麽?”

    龍陽的笑意僵在臉上。

    少垣又道:“不是我告訴他的。”

    龍陽說:“我知道。”

    末了,又加了一句:“我這個人不愛計較,我本以為這些年早已經忘了那些事。可而今你提起來,我才知道,這些事情我還記著。”

    他又為自己倒了一杯,仰頭一飲而盡:“過了這麽多年,我還記著。或許,到死我都會記著。”

    二人之間俱是沉默,少垣將杯中的酒飲盡,聲音寂寥:“他要出征了,你會隨著他一起去吧。”

    龍陽看著他,手指緊緊捏在一起,終於像是下定決心般輕輕鬆開:“嗯。”

    意料之中的答案,少垣閉了閉眼,這才又問:“你一直覺得,你欠無忌良多,可這麽多年,你做的那些事,他也同樣欠你良多。可惜,這些他都不知道。”

    “現在他不知道,以後也不會知道。”

    龍陽笑了笑:“讓他知道做什麽?橫生事端。世人都曉得我同你一起十幾載,而我愛慕的人自是你少垣。你知道嗎,有時候我聽到這些話,竟也覺得高興。或許,以後回想起來,都會覺得高興。”

    少垣唇畔露出真心笑意:“你說的,可是真心話?”

    龍陽看著他,認真點頭:“再沒有比這更真的真心話了。其實到了如今,我已經分不清對你同無忌是怎樣一種感情。愛慕的吧?愧疚的吧?亦或是真心歡喜?”

    龍陽自嘲的笑了笑:“我真的已經分不清了。”

    少垣看著他,溫和的說:“不需要分得這麽清。這本就是一筆糊塗賬。我有時候在想,若是當年救下你的人是我,是不是一切都會變得不一樣?”

    龍陽不甚在意的說:“你是少垣,就算是再來一次,你也不會救我。”

    少垣認真的想了想,點了點頭:“你說得也對。”

    龍陽看著他說:“二十一年前,是無忌救了我。就算不提這其中糾葛,就單單說這救命的大恩,我也不能眼睜睜看著他上了戰場而無動於衷。戰場之上刀劍無眼,生死由天,他雖是主帥,可萬一……出了什麽事呢?萬一……我正好可以幫到他呢?”

    “如果今日你同無忌換位而置,我也是會去的。”

    少垣走到窗邊,習習涼風吹醒了幾分醉意,他輕聲說道:“好。”

    正如龍陽君所說,戰場之上,局勢難測,生死一瞬。

    所以當魏無忌所帶精兵遭到埋伏,全軍覆沒時,這似乎也在情理之中了。

    那龍陽知道這個消息的第一時間,便策馬趕往戰場更是在情理之中了。

    再次踩過亂石枯骨,龍陽心中已經是分不清什麽滋味。

    他兩次踏足這修羅場,皆是為的魏無忌。

    隻不過這次,他心下是從未有過的絕望。

    血水將腳下的泥土浸濕,他一腳踩下去帶出厚厚的血土。他徒手翻開一具具屍體,頭頂烏鴉盤桓,不斷發出尖叫,他頓了頓,小聲對著自己說:“烏鴉代表著吉兆,這是不是說,你還活著。”

    烏鴉代表吉兆這一事,似乎古來都有這樣的說法。但烏鴉到底是不是吉祥的鳥夙瀟並不知,她隻知道,在龍陽見到平靜躺在死人堆上的魏無忌時,腳步卻是突然頓住,不敢上前。

    他一步一步挪上前去,終於能顫抖著將手指放在魏無忌鼻子低下探一探他的氣息。

    所幸,他還活著。

    龍陽抱著他,已經有些語無倫次:“我就知道……無忌……”

    魏無忌身上中著數箭,但奇跡般的沒有昏死過去,此時聽到有人喚他,他勉強睜開眼睛看著龍陽,不可置信過後,眸子裏蘊出一點淺淺的笑意:“龍陽。”

    龍陽看著他胸前數箭,眼裏漸漸刻出一道傷痕:“我來遲了。”

    按理說,龍陽找到魏無忌,應該將他送去軍營。但當時龍陽竟不知怎樣想的,居然背著他翻過戰場,爬到附近一處山上,尋了一處山洞。

    他用利劍割開他的甲胄,甲胄上冰冷寒光幽幽映進他的眼底,他問魏無忌:“疼嗎?”

    魏無忌看著胸前箭羽,甚至還能安慰一下龍陽:“再疼也比不過如今這箭紮在我身體裏疼。”

    龍陽笨拙的用火石打出火苗,他將斷刃架在火上烤了半晌,才沉沉化開他胸前肌膚,一點點取出紮在肌膚深處的箭頭。

    魏無忌悶哼一聲。

    一共四支箭羽,取出來的時候魏無忌早已經昏死過去。他小心的為他拭去額角冷汗,而後坐在一旁的石頭上挑了挑跳動的火苗,眸中情緒一閃即逝。

    他們在山洞裏待了九日,這九日魏無忌病情反複,時而清醒,時而低燒昏迷。

    龍陽其實學過幾日岐黃之術,他傷得最重的那一次,在榻上躺了足足一年才勉強能下床,閑來無事,便也翻了幾卷醫書。

    他將從山中采來的草藥碾碎敷在他傷口上,魏無忌仿佛清醒了幾分。其實這幾日倒也是奇,二人絕口不提軍營之事。

    隻是此時魏無忌看著龍陽,竟莫名說了一句:“我突然想要喝酒。”

    龍陽頓了頓,才說了一句:“好,我去買。”

    他將山洞封死,避免野獸闖入,臨走前他對著魏無忌交代了一句:“日出前,我會回來。”

    彼時明月剛出天山,他披星戴月而出,找了最近的一處小鎮,用身上僅有的半塊玉佩換了四壇酒。

    回來的時候,衣袍沾染露水,他身上潮濕,站在山洞外等到冷風瀝盡他身上朝露,這才敢將向著山洞走去。

    魏無忌身上帶傷,本不能飲酒,但那日龍陽卻也沒有攔著他。

    他酒量本就淺,兩壇酒下去,眼前已是出現重重幻影,他仰倒在龍陽膝上,側頭隻能看到龍陽下頜:“你這算是全我一個心願嗎?”

    龍陽看著他倒在自己懷裏,因劇烈飲酒,傷口處又暈開淺淺血痕:“無忌,你醉了。”

    魏無忌眸光迷離:“醉酒的人做什麽是不是都不值得計較?”

    龍陽還沒有反應過來他說這話何意,隻覺得唇上驀然溫軟。

    龍陽沒有動,那溫軟隻一瞬,魏無忌便脫力沉沉跌在他的懷裏,龍陽能聽到他已經不甚清楚的呢喃:“這許多年來,我唯有這十日最開心。”

    龍陽依舊沒有答話,而是靜靜看著他在自己膝上醉的睡了過去。

    他眼角攢出清淺笑意:“全你一個心願,也算是全我一個心願。”

    正正第十日,山洞裏堆起的火焰正漸熄滅,地下還放著半壇酒,魏無忌臥在他膝上沉醉。他伸手撈過最後剩下的半壇酒,猛的喝了一口,溢出的酒水淌入他的脖頸,他嗆得低咳了兩聲,這才說了一句:“這十日,我也很開心。”

    洞外,日頭正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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