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一身冷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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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園之所以是李園,因著他的冷漠無情,手段狠辣。那個時候,他雖然還沒有去到楚國,更不曾為了謀求富貴榮華將李嫣親自獻給春申君,但夙瀟覺得,在某種程度上來說,一個人的本質是不會輕易改變的。更者,李園實在說的上是一個薄情的人。
所以說,那個時候李園雖然小小的糾結了一下,但也隻糾結了那一回。
幽暗的古道兩旁生長出參天的古木,月色泠泠,白日裏結了融融春意的古木此刻透出一股幽寂。
李嫣小心的踩著青石古道一步一步往上走,本就煞白的臉被冷風一吹更白了幾分,許是吹了冷風,她扶在旁邊一棵樹上用力的咳起來。
夙瀟看著這副景象,還看不出個所以然來,遂問旁邊的蒼溟:“這是怎麽了?”
蒼溟從指頭拈下一片樹葉:“今日,是李嫣十一歲生日,李園不知發了哪道善心,竟帶她出來。她很高興。可她稍微這麽一高興,老天便看不下去了,半道上府裏派人傳來消息,說是言盡出了事。李園當即轉身回府,將她一個人丟在大街上,哦,他還好心的留給她兩個侍從。”
說到這兒,他眸子微眯:“可平日裏那些侍從也是有眼力見的,曉得哪個受寵,哪個又不受寵。再者,李園折回府的時候,寥寥交代的幾句也實在是不上心。那些侍從看著李嫣恐怕壓根就沒有當她是個主子。就這樣,她又走丟了。”
夙瀟看著她就靠在那樹枝上,嗓子喊的啞了卻還在喊:“哥哥——哥哥——”
夙瀟第一次覺得心裏不是滋味:“兩次,他將她一個人扔下兩次。她心裏該有多難過。”
蒼溟淡薄是笑笑,搖了搖頭道:“不止兩次。李嫣半生苦厄,可以說,都是李園帶給她的。”
夙瀟又淡淡接了一句:“其實吧,若是她不在意李園,自然也不會被他傷到,可偏偏,她將他看的很重。重要到,讓我開始覺得,這二人生為兄妹本就是一場錯誤。”
那邊李嫣雖然還在一遍遍的喊著哥哥,但她興許是知道沒有人會找過來了,於是死心的順著那青石古道往上爬。
夙瀟也跟著她一步步上去。
古道盡頭,是一座荒敗的道觀。夙瀟皺眉看著那木門上的漆皮一塊快掉下來,到處都透著一股腐朽的味道。
李嫣小小的身軀靠在那搖搖欲墜的門板上,用力的拍了拍:“有人嗎?”
夙瀟覺得這樣一處地方應該是沒有人才合適,但她更曉得,有些事情,往往會不按常理發展,於是笑意瀲灩問蒼溟:“你說這兒有沒有人?”
蒼溟聲音莫名的沉了下來:“往常是沒有人的,今夜卻是有人。”
夙瀟覺得他說這句話時,麵上神色有那麽一瞬變得很奇怪,還不待她問出來一句怎麽了,她便看到了開門的那個人。
她想,她明白了蒼溟突然奇怪的神色。
開門的人,一件清淡素衫,烏發隻用一根軟帶鬆鬆束起。他手指正正搭在門上,可在看到李嫣的一瞬,明顯露出幾分疑惑神色。
一雙極清極淡的眸子,清透若琉璃,淡雅擬流水,空曠似高原。你看著那雙眸子的時候,似乎所有的汙穢都被滌蕩一空。
可讓夙瀟震驚的不是這個,而是,這個人的臉。
與蒼溟相似五分,氣質卻是截然不同。
蒼溟開口:“這是我的父王。”
其實不用他說,夙瀟也大致能猜到。
隻是沒有想到,蒼溟的父親秦莊襄王,竟會是這樣一個人。
李嫣明顯的怔了怔。不知是因為他那太過幹淨的氣息還是別的。
這一怔過後,她才訥訥的說了一句:“你一個人住在這兒嗎?”
子楚笑了笑:“不是。我隻是今日在這兒。”
李嫣聲音小小的說了一句:“我可以進去嗎?”
子楚往旁邊讓了半步,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這處道觀真是破損的厲害,外麵看著已經很破敗了,沒有想到裏麵更是破敗,四周的牆壁上都掛著蛛絲,看著很是森冷。
子楚擦了擦青石凳,讓與她坐下才說:“你一個小姑娘,怎麽會一個人跑到這兒來?”
李嫣趴在青石桌上,似乎很有些神傷:“我迷路了。”
“那你的家人都不找你的嗎?”
空氣一時靜謐,良久,李嫣才說了一句:“他們好像不大喜歡我。我不認路這事,好像除了我和奶娘,就沒人知道了。”
“他們不喜歡你,那你喜歡他們嗎?”
李嫣輕輕的點點頭:“喜歡。”
子楚覺得奇怪:“他們都不喜歡你了,你還喜歡他們作甚麽?”
李嫣一時說不出來話,半晌才說了一句:“我剛才說岔了,我不喜歡那些人,但我喜歡哥哥,且隻喜歡哥哥,很喜歡很喜歡。”
“但他討厭我,我知道。”
子楚問的問題總是很奇怪:“你這人倒是奇怪,別人討厭你,你還喜歡他,這是什麽道理?”
李嫣好像讚同他的話:“是啊,這又是什麽道理?”
子楚看著李嫣,似乎覺得這個小姑娘很有趣:“我叫子楚,你叫什麽名字?”
“我叫李嫣。”
“那李嫣,你家住哪兒,你不認得路,就算是天亮之後你也沒辦法回家吧?”
李嫣眼睛亮亮的,直看著高空:“興許,等他們記起我來,會來找我一找呢?”
這話剛說完,蒼溟嘴邊掛了一絲笑:“找她的人來了。”
李園翻身下馬,那動作端的是一個幹淨利落。牛皮的軟靴踩在地上,聲音輕的幾乎聽不到。
但李嫣似乎是感覺到了什麽,回過身看向了道觀那扇搖搖晃晃的門。
李園將餘下的一隻腳收進來,臉色說不上好,但也說不上壞。
李嫣對著子楚小聲說:“我哥哥好像來找我了,我要回去了。我見你麵善,我以後可以來找你玩嗎?”
說完這話,她似乎有些懊惱:“我不能來找你,我不識得路。”
子楚漾開一絲笑:“那我去找你吧,等我有時間。”
李嫣急匆匆報了一個地址,便向著李園跑去。李園站在那兒動也不動,看到她過來,吝嗇的連一個眼神都不給與半分。
關於畢城,關於畢家,夙瀟知道的不多。
隻隱約記得哥哥曾經提過一句:“以一家之姓,全一城之名,這便是畢家。”
而畢家這個女兒,放眼整個魏國,就算是真正的公主,也比不得其尊貴。聽說畢家這一輩皆是男丁,不知盼了多少年才得了這一個女兒,起名萱,其意為忘憂。
忘憂忘憂,真是滿滿的期望愛寵。
來魏國之前,倒是聽人提過畢家這個女兒,無一不是囂張跋扈,無法無天。
可那樣好的箭法,又是那樣的風姿,豈會是傳言那樣?
當時畢萱緩緩行到龍陽的麵前,恭恭敬敬伏了一禮,就像是一個恭順的後輩。完全沒有動手的意思,仿佛之前那一箭並不是她射出。
蒼溟看著這一幕,走到她身旁,幾不可見皺了皺眉。
她心下隱隱有股不安:“今夜……”
可她隻來得及說出這兩個字,麵前的情況已經陡變。
她看著出現的另一抹身影,隻覺得心止不住的往下沉。
古月!
龍陽那樣冷靜自持的一個人,可在看到古月的一瞬,麵色變得慘白。
她知道古月於龍陽來說意味著什麽,她神色凝重,對著蒼溟一字一字說:“今晚,龍陽許是要出事。”
她說出這話,蒼溟不置可否的挑眉。
自從長符建起,除了千池古月一直跟在她和哥哥身邊外,其間的侍從流水一樣的換過一遍又一遍。
她還曾經問過,為什麽要一次次將那些人都換掉,他們並沒有做錯什麽事。
哥哥當時怎麽說來著,好像是說,除了最為親近的人,其餘的人,若是沒有非留不可的理由,其實都無需在意,不必太過苛責,也不必太過親近。若是太過親近,如若哪天遭到背叛,那才是致命。就像這樣,那些人來來去去,看著也舒服。
她當時其實不能理解這話何意,可而今,她覺得,這話是有幾分道理的。
就像龍陽身邊僅有一個老仆,她不知道龍陽此前發生過什麽,自然也不知道這老仆有什麽非留不可的理由,讓龍陽獨獨留他一人。
可這幾日在龍陽府上,她也看得出,龍陽對這老仆很是親厚。
所以,當古月四肢拖著玄鐵鑄就的鎖鏈被那老仆牽著出現在龍陽麵前時,她看的清楚,龍陽麵上的神色是不可置信。
古月站在那兒,像一潭毫無生氣的死水。之前她曾感歎過的那雙眸子已經睜開,可那裏麵空洞的沒有一絲感情。
都說久病成醫,可她中毒這麽久,還是於醫術上半點不通。倒是哥哥為的自己幾乎將世間醫書都翻遍了。
他當時說過一種藥,因為這藥效用太過奇異,她倒是記了下來。
蘇降草,名字聽著卻是不錯。可這藥,若給人服下,那人幾個時辰之內便心智盡失,五情俱滅,若傀儡般可任人操縱。可幸的是這藥的生長十分苛刻,古籍中記載,在極冷極寒之地才能覓到這藥的蹤跡。一般這樣的地方,還未靠近便已經能將人活活凍死,更何況是采藥。
可而今看古月的模樣,應是服了蘇降草無疑。
那老仆聲音蒼老沙啞:“公子。”
龍陽身上本就帶傷,他手中承影劍飲血,此時那影下寒芒越發厲了,他冷淡麵上卻是漸漸浮現一絲笑意:“宴叔,你這是告訴我,你背叛我了?”
那老仆看一眼畢萱,畢萱柔柔攬起自己胸前的發絲,卻沒有任何表示。
那老仆說的緩慢:“公子,我沒有背叛你,因我從來都不是您府中人。可還記得七年前那場刺殺,若沒有魏安厘王替您擋那一劍,今日,您恐怕早已不在世上了。”
七年前。嗬!龍陽低緩一笑。
龍陽垂著眸,夙瀟並不能看清他眼中情緒,可她卻能感到,四周空氣有一瞬的凝滯。
龍陽抬眸,眸中撚出細細的笑,沒有戾氣,甚至能夠說得上平和:“原來如此。”
這番情景實是詭異,若說他們今夜是為的古月,實屬不應該。
龍陽時常不在府上,隻那老仆照料著古月,若要帶走,簡直是輕而易舉。
可若說畢萱此番前來是為尋仇,可看她麵上平和,甚至還能恭敬的對著龍陽行禮,這委實不正常。
她問蒼溟:“你看如今是怎麽個情況?”
蒼溟皺眉,眉眼一貫的冷厲:“那青衣女子被下了蘇降草,不知他們操縱著她要做什麽,可看樣子,她對龍陽很重要?”
她看他一眼,卻是沒想到他竟也知道這蘇降草。可僅一瞬,她便想起,蒼溟並不知古月的存在。
她隻得長話短說了一番,月光染的他的眸色溫軟了幾分:“我知道了。”他看一眼古月,聲音驀地沉了下來:“若真是你說的這樣,那今夜確實不能善了。”
語罷,看著她身上幾處劍傷:“你還能撐得住嗎?”
她點點頭。
就這一瞬間的事情,夙瀟甚至都沒來得及看清龍陽怎樣出手,可那老仆卻已經斃於龍陽君的劍下。
一劍穿胸而死。
沒有人能料到,就連畢萱眸中都有一瞬的詫異。那老仆再怎麽說,也跟在龍陽身邊數十載,可他還是說殺就殺。
這一劍許是用力太大,龍陽身上的衣袍被血浸濕了大半。他眸色依舊溫和:“跟在我身邊數十載又怎樣?既是背叛我,竟覺得自己還能活嗎?”
身為一個劍客,最重要的就是要心狠,可此前龍陽心中有情,那心腸自然也狠不到哪裏去,可而今,魏安厘王死了,他終於無情了一會,就算是相伴數十載的老仆,也毫不手軟,夙瀟捫心自問,若換了自己,是下不去這個手的。
畢萱笑著說:“不愧是龍陽君。此人好歹跟在你身邊十三年,雖說隻是一枚棋子,可今日啟出,被你殺了,還是有些舍不得的。”
龍陽沒有說話,欲拉過古月,可古月眸子開闔間已變得赤紅。
畢萱舌尖輕轉,柔柔吐出:“殺!”
古月四肢上所縛的鎖鏈被她拖在地上,磨出“鏘鏘”聲。
她動作緩慢,但還是從腰間抽出那半截軟劍。
龍陽麵上浮現悲哀,古月眸子空洞,隻知道向著龍陽刺去。龍陽劍術再高,但也隻能退避,他不能傷她。
看著龍陽節節敗退,夙瀟才感到四周騰起的殺氣。
蒼溟唇畔逸出笑意:“今晚是逼我大開殺戒了。”
她本以為今夜來的人已經夠多了,可她還是小看了畢萱,小看了畢家。
那樣濃的殺氣,不像是各家訓練的影衛,更像是戰場上,從死人堆裏爬出來的森森寒意。
她隻看到四周劍光騰起,可下一瞬,那些刁鑽的招式,竟直直往這邊招呼。
畢萱拉得滿弓,箭矢若流光向夙瀟而來。蒼溟攬在她腰間,一個旋身堪堪避過了一擊。
他眸色沉沉:“你不是白日還說,一時半會遇不到什麽危險嗎?”
今夜可真是一番混亂,她已經理不清這到底是怎樣一件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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