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府。

    桑九酒看著眼前的人，低頭說道“主人，小九未能完成任務，特來請罪。”

    楊軒一襲青衫，緩緩轉過身來，見桑九酒臉色略顯蒼白，氣息亦不如平常穩定，眼裏閃過一絲緊張，“受傷了？”

    不礙事，已經基本痊愈了。”

    楊軒兀自伸手為她稍加把脈，見無大礙，才慢慢開口，“李滿不是一般人，刺殺失敗也很正常，你沒事就好，接下來好好休養吧。”

    桑九酒卻恭敬的跪了下去，楊軒皺眉，“怎麽了？”

    心裏猶豫片刻後，最終還是堅定的說了出來，“主人，從十三歲那年起，小九都在殺人中度過，我想以後的日子，為自己活一次，求主人成全。”

    你說什麽？”楊軒聲音中帶了幾分訝異，平靜的眼裏多了波瀾。

    小九愛上了一個人，想和他過一輩子。”桑九酒直言道。

    楊軒滿臉錯愕，心裏突然像堵了塊石頭一樣難受。這短短幾十天究竟發生了什麽，怎麽會變成這樣？

    和他過一輩子？可從你做暗殺者的第一天起，就注定了你這一生都過不了那樣的日子。”

    小九知道，可還是想拚一把。主人，我願為自由付出任何代價。”

    可這代價或許是死呢？”

    小九不悔，至少努力過了。”

    楊軒沉默良久，“小九，他值得你這樣嗎？”

    主人，我”

    不用說了，你先下去吧。”

    桑九酒走後，卿三娘走了進來，遞給楊軒一杯茶，“主人，我們幾人從小就被楊府收留，老主人去世的早，留下楊府重任給你。這麽多年，楊府是我們的家，我們相互扶持著長大，視彼此為親人，可我們也都清楚，走上這條路，早已沒法回頭了。為了完成先皇遺命——輔助新皇基業，我們暗殺了那麽多貪官權臣，一旦暴露，不是她一個人的事，而是整個楊府。小九要的自由，主人你不能給啊！除非她死。”

    夠了，你也下去吧！讓我一個人靜一靜。”

    是。”

    晚飯過後，桑九酒正準備去再求楊軒時，敲門聲響起。

    進來吧。”

    卿三娘端著補藥走了進來，“小九，你身子虛弱，這是大夫開的方子熬出的藥，趁熱喝吧。”

    謝謝三娘。”桑九酒伸手端過來大口喝下，藥甚苦，不得不又灌下兩杯茶。卿三娘拉過她坐下，“小九，你真的決意離開嗎？”

    桑九酒沉默片刻後鄭重的點了點頭。卿三娘歎了一口氣，伸手將桑九酒耳旁淩亂的頭發理了理，“小九，我、你、柒泠還有蕭瀟四個人也算是從小一起長大的，情同姐妹。不論是老主人還是主人都待我們不薄，楊府就是我們的家。你是我們中最聰明最有悟性的一個，你肯定也明白，我們這輩子都和楊府緊緊聯係在一起了，所以，你別讓大家為難，聽我一句，打消這個念頭吧。”

    桑九酒搖了搖頭，“三娘，對不起，我愛上了一個人，我回不了頭了，也不想回頭。”

    卿三娘看著她眼裏的堅定，沉默後眼裏閃過一分狠毒，“小九，既然如此就別怪我不客氣了，我不想主人為難，也不想把楊府所有的性命都壓在你身上，今天，你就把命留在這裏吧。”說完便迅速出招攻其要害，桑九酒隻能吃力的防守。

    三娘。”

    小九，若是平時，我肯定打不過你。可如今你身體未愈，你是打不過我的，別掙紮了。”卿三娘一掌直逼腦門，桑九酒側身一躲，傷在了肩上，她艱難的站直身體，看著卿三娘拔出匕首離自己越來越近，緩緩閉上了眼，算了，今天大約躲不過去了。三娘說的也不無道理，就這樣吧。隻是真遺憾，李青，我還是沒能和你去過那種“采菊東籬下，把酒話桑麻”的日子。

    三娘！”似有暗器擦著頭發飛過，桑九酒睜開眼，看見楊軒臉色沉重的站在門口，帶著些許憤怒，卿三娘慌張的叫了聲“主人”。楊軒掃了桑九酒一眼確認無事後才緩緩開口：“三娘，你先回去。小九的事，我自會處理，以後不許擅自插手。”卿三娘自知有錯，不敢再多說，於是點頭退了出去。楊軒看著眼前這個自己帶回來的女孩，這個和他一起生活了十三年的女孩，此時臉色蒼白，呼吸不穩，而眼神卻是無比堅定。是從什麽時候開始，他的小九長大了，臉上的清冷漠然少了，多了幾分柔情和明媚。想到這裏，心中不禁黯然。

    我會叫大夫開方子，你在這裏好好養傷。”

    桑九酒看著轉身離開的楊軒，輕聲開口：“主人，你愛過一個人嗎？”楊軒渾身一僵，轉過頭來眼神複雜的看著她。

    對不起，小九讓主人為難了。我四歲那年蒙主人收留，悉心教導，傳我武藝，委以重任。我今年十七歲了，在這楊府的十三年，我生活的很好，主人像哥哥一樣疼愛我，這些我都清楚。可如今我心野了，變得貪婪了，有了更想要的東西，沒辦法心甘情願留下來了。你曾說過，一個合格的暗殺者是不能有感情的，可如今，我做不到了。楊府不養廢物，既然你不能放我走那不如主人你殺了我吧。小九若能死在楊府，死在主人手上，這一生也算是圓滿了。”她這是在逼他，在用性命逼他。

    小九，我不能放你走，可我也無法下手殺你。不如這輩子你就老死楊府吧，不做暗殺者，也不做自由人。”他聲音裏的顫抖讓桑九酒明白，這已經是他能給的最大的寬容了。

    夜深了，早點休息吧。”楊軒不等桑九酒回話便走出了門，眼眶紅紅的，站在院子裏良久才緩緩離開。

    又是一周過去，桑九酒捧著一本書坐在窗邊，除了送飯的丫頭，主人和三娘都沒再來過。回楊府之前，她就作了再也離不開的打算，隻是真的一輩子就這樣了嗎？李青，這就是我們的結局嗎？我再也見不到你了嗎？

    直到傍晚時分，門外傳來一聲清脆的“小九“。

    桑九酒抬起頭，看到來人，臉上難得多了兩分笑意。“柒泠？你回來了？”

    燕柒泠笑著接過她遞過來茶，“嗯，好久沒見了。”

    你任務完成了？”

    嗯，一切順利。”燕柒泠頓了頓，心中思量一番後認真開口，“小九，這次回來你的事我都聽說了。你，真的決意離開？”

    嗯。”

    那人值得嗎？”

    柒泠，當你愛上一個人時，你就會知道答案了。”

    小九，想離開嗎？”

    當然想啊，不過，應該永遠也離不開了，主人不會同意的，就算逃走也要躲躲藏藏一輩子，還未必能躲掉，我也不想那樣。”

    我幫你。”

    柒泠，你……”

    別廢話，快走吧，這裏交給我，你放心好了。”

    柒泠！”

    小九難道你真的想像現在這樣過一輩子嗎？”

    桑九酒沉默，片刻後認真的開口，“柒泠，謝了。”話畢，便從窗口輕躍翻牆離開了。

    燕柒泠看著她離開的背影微微愣神，聽到背後有響動，轉過身來，輕輕叫了一聲“主人”。

    嗯，她走了嗎？”楊軒眸色黯淡的問道。

    走了。”

    主人，為什麽？”燕柒泠著實不明白，雖知道楊軒自小對小九的疼愛，但這些年來，楊府的規矩才是楊軒行事的原則，這也是他自己在老主人臨死前立過誓的。如今不殺小九已是仁至義盡，怎麽可能還真的如她所願給她自由了呢？

    楊軒望著窗口，“當你愛上一個人時，你就會知道答案了。”見燕柒泠一臉不解，他既輕又重的說道，“你不理解也好，倘若有一天理解了，恐怕你的死期也不遠了。”

    楊軒順手拿起桑九酒方才捧在手裏的書，頁麵上還留有她寫下的字——“李青”，他不禁苦苦一笑，轉身對燕柒泠說道：“記住，今天的事別向任何人提起，如果三娘問起小九，就說小九奉命去執行任務了。”

    是。”燕柒泠看著楊軒落寞的離開，不由得輕歎一聲，難道這就是愛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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