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兩百章 來人不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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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直至華燈初上,馮道遠才走出了密室,他背脊佝僂,眼神滄桑,眉宇間雜著愁悶,仿佛一瞬間,人便老了下去,兩鬢斑白。

    宇文憲將他送至東廂房,安頓好了後才轉身離開。

    其實剛剛的對話,宇文憲聽到的不多,大多是馮姬與鄭如煙的哭聲,及馮道遠歇斯底裏的呐吼聲。

    馮姬哭著求著,還想要繼續留在宮內,留在閔月殿,守在二皇子身邊,可她自己做的錯事都夠誅九族了,馮道遠又哪裏有那樣的本事,可以命令皇上呢?

    這麽多年,哪怕戰場上傷亡慘重,一敗塗地,馮道遠也未曾這樣挫敗過,他有信心重整旗鼓,重新來過。可是他的愛孫,他卻無能為力。

    他雙手捂著臉,老淚縱橫。

    他的兵符,就如同他的孩子一樣。要他心甘情願的交出來,他又怎麽舍得?這不是要了他的老命麽?

    可這兵符,宇文邕是勢在必得,那還是太祖皇帝宇文泰在世時賜給馮道遠的,用以它統領北疆三軍,它不僅可以調動馮家十萬大軍,更是能統領邊塞將領,見此符,如見太祖。

    宇文護對此符早就虎視眈眈了,奈何一個坐鎮長安,一個統領邊塞,兩方勢力固守金湯,想要打敗彼此,都是難事。

    這是鉗製宇文護的好機會,宇文邕想要拿回皇權,必須要有與之能抗衡的力量,盡管馮道遠沒有錯,盡管邊疆固守的再好,他也勢必要將兵符拿回。

    當夜,宇文護再一次派人突襲齊王府,甚至動用了一些暗黑的江湖勢力,齊王府有所防範,亦是死傷無數,刀光劍影,火破天光,幾百守衛兵浴血奮戰,打鬥聲、尖叫聲響徹天空,附近百姓門窗緊閉,無人敢出門,直至天亮。

    長安城的守衛軍調動大半,宇文邕似發了狠,不顧後果的增員齊王府,好在天亮十分,黑衣人全都撤了回去,以慘敗告終。

    這也讓馮道遠更加知曉,他的處境有多麽危險,手中兵符更是塊燙手山芋,想要的何止是宇文邕一人?

    當日一早,馮道遠便隨著宇文憲一起進宮麵聖,他是個直白的性子,也不拐彎抹角,直接開出了條件,馮姬繼續留在宮內做她的馮夫人,二皇子的娘親,富貴榮華,衣食無憂,更是不能允許別人因她之前的過錯欺負了她。

    至於鄭如煙,馮道遠要親自帶她回去,她在長安城內沒有依靠,沒有子嗣,以後,她也不會再有子嗣,留在這,任人踐踏,倒不如帶她回去,重新開始段新生活。

    宇文邕欣然同意,並承諾馮道遠會善待馮姬,一如往昔,馮家軍亦是聽命於馮道遠,隨他調遣。

    馮道遠點了點頭,雙眼通紅,那種感覺就像是養了很久的孩子,突然被人抱走了一樣,他眼睜睜的看著,卻無能為力,心如刀絞。

    宇文邕後來一直記得馮道遠那一日離開時的畫麵,他步履蹣跚,脊背佝僂,每走一步都如踏進萬丈深淵,那一刻,他再也沒了戰場上鐵骨錚錚,威風凜凜的英姿模樣,南征北戰,戎馬一生,所有的榮譽不過是那一塊兒兵符,到頭來,卻要拱手相讓

    宇文邕想要留他在宮內小住幾日,爺孫幾人亦是有幾年未見,趁這機會,好生敘敘舊。

    馮道遠性子倔,這會兒還在生著氣,並沒有多留,當日便帶著鄭如煙回了塞北。

    事已至此,木已成舟,宇文護不但沒得到兵符,還賠了近百暗衛,那可是他精心培養了數年的暗衛,他怎能不心疼?

    他憤恨的來回在屋內踱著步,氣的連早朝也沒去,直至聽說馮道遠已出了長安城才冷靜下來。

    馮道遠到底是三朝元老,開封建業的老將,勢力還是不可小覷,既然不能為己所用,那又何必留給宇文邕?給他如虎添翼?

    宇文護一刻也沒耽擱,派了二十名精銳暗衛突襲馮道遠,務必要在他出了州界,回到塞北前將他斬殺,馮道遠若是死了,馮家軍有怨念,以為宇文邕為人不義,哪裏還會有人再願意為他賣命了,那這兵符,拿了亦是白拿。

    宇文護盤算著,心情也大好了起來。

    宇文邕今日的心情亦是格外的好,他派人把馮姬接回了宮裏,自己則親自去了趟大塚宰府。

    日子過的真快,已是深秋了。

    傍晚的時候剛剛下過一場雨,夜晚的風也是格外的涼,有種凜冽了味道,婉瑤安靜的躺在院中的太妃椅上,身上蓋了條厚厚的毯子,手邊是一杯熱乎乎的熱茶,然卻一口未動。

    憐兒勸說了幾次,道是外頭有風,小心著涼,婉瑤隻是笑笑不語,她喜歡有風吹在臉上的感覺,涼絲絲的,偶爾會有點疼痛,這樣她能感覺,自己還是活著的,真實的活著。

    她眼睛睜得大大,望著頭上那一抹皎潔的白月光,一眨不眨,空洞的可怕。憐兒與陌依擔憂不已,又不知她在想些什麽,常常是問了幾句話,婉瑤卻隻回個簡單的笑,不言不語。

    婉瑤不是什麽都記不起,她記得宇文邕,記得清清楚楚。記得生辰宴上,他生氣時拂袖而去的樣子,眼淬寒光,滿臉的失望與不信任。那個她想要愛一輩子,廝守一生的男人,她怎麽舍得忘記?

    她到大塚宰府小住已有十餘日,沈格然三不五時的半夜造訪,對她說著近日長安城內發生的種種,包括宇文邕如何死死護著馮姬,不遺餘力,這些她都知道。

    她知道宇文邕會很忙,可她寒心的是,即便再忙,難道都不能來看她一眼麽?他當真放心她能過得很好麽?

    宇文邕臉上帶著喜色,步履輕快,整個人如暖春三月的豔陽一樣,他直接進了婉瑤的院子,遠遠的,便瞧見婉瑤正靠在迎春大枕上閉目凝神。

    他悄無聲息的走到她身邊,替她擋了擋側麵吹來的涼風,垂著眼簾盯著她看的如癡如醉。

    婉瑤剛剛懷上孩子的時候,宇文邕就在想,若是能生個公主就好了,長的像婉瑤一樣,睫毛長而濃密,眼睛笑起來月牙般彎彎,比紅日還要耀眼幾分,性子時而溫婉,時而強悍,也可以很刁蠻任性,他會寵她入天

    婉瑤直覺有人站在她身邊,還以為是憐兒,可聞著來人身上的氣息不對,這才緩緩睜開雙眼。

    她愣了片刻,驚慌的坐直了身子往後躲了躲,聲音裏滿是戒備,“你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