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被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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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沒被賣入青樓,這是不幸中的萬幸了。

    嚴錦環顧破落的農家小院,心有餘悸地想。

    這幾日,她過得水深火熱,苦不堪言。動輒被毆打,被恐嚇,離發瘋僅剩一步之遙了。

    幸虧總算“出圈”了。

    說起來,事情很不可思議。

    那一天

    她隨教授進原始森林考察,意外遭遇一種食人植物的襲擊,醒來後就到了古代世界,成了人市上一名被發賣的女仆。

    幾天來,屢次險遭侵犯,過得昏天黑地。現今,終於被一個山野壯漢買回了家。

    這算是值得慶幸的結局吧?

    比起被賣入青樓,在風塵裏顛沛,要好上許多倍!

    嚴錦環顧四周,有一種逃離噩夢的解脫感。

    然而,說“解脫”可能還為時太早。

    他是一頭類似上古凶獸的龐然大物!

    目測有兩米高,體重超兩百斤。壯得像座金剛鐵塔。

    此刻,正聳立在籬笆邊,叉開兩腿撒尿呢!

    熾熱的尿液“噗噗”砸在地上,濺起一堆翻滾的泥泡兒

    嚴錦的腦門兒上升起了一圈戰栗的暈眩感。

    她心裏告誡自己:惹火了這個巨人,結局會比在青樓更慘!

    那人撒完了尿,轉身看了看,邁步朝她走近。

    巨人的迫力撲麵而來。感人肺腑的體臭罩住了她。比十隻藏獒加一起還難聞。

    嚴錦險些一口嗆出來。

    四目相接。

    她強忍著咳嗽的衝動,眼睛一眨不眨與他對視著。背上無法遏製地沁出了冷汗。

    他長得很凶惡,鋼硬而強橫。像某種大型貓科動物進化而來的,有個雄偉的大鼻子。眉骨突出,眼神冰冷。

    眼珠色素極淡,呈現荒原般的淺灰色。滿腮都是胡渣,淹沒了薄薄的嘴唇。

    上身隻穿了一件坎肩兒。

    露出的胳膊和胸膛長滿汗毛,張牙舞爪如同一蓬蓬的蟹爪菊。

    這副窮凶極惡的尊容,跟英俊和斯文毫不沾邊兒,從頭到腳都散發著叢林泰坦一般的野性。

    說醜陋或許不合適,更準確的形容應該是“非人類”。

    他似乎在評估食物的肥美度,眼珠子放肆地逡巡著,從她的臉移到脖頸……再到胸前。

    意圖不加掩飾。

    不知是高興還是生氣,忽然一掀嘴皮,做了個齜牙的動作,“哼哼。”

    嚴錦心驚肉跳,慌忙低頭說:“……以,以後還請大哥多關照。”

    他沒說話。胸腔裏轟隆隆的,傳出老虎發威似的低鳴。

    嚴錦的肩膀不由自主縮了起來,緊張過了頭,發出了一聲神經質的低笑。

    會打她嗎?先揍一頓再關地窖餓幾天,給個狠狠下馬威!

    嗷,不!

    她既怕疼,又怕餓,不用下馬威就會臣服。

    她在心裏念經似的祈求著:“我意誌軟弱,不到萬不得已絕不會逃跑的。千萬別打我……”

    仿佛聽見了這無聲的禱告,巨漢忽然拔步離開,進了院子一側的屋子。不一會兒,抓了一團黑乎乎的東西出來。

    咦,是紅薯……還是肉塊?

    是給她的嗎?

    撒尿後洗手了嗎?大哥!

    嚴錦心裏瘋狂抗議。臉上卻露出了一片赤子般的虔誠。

    她就是這麽懦弱又虛偽的無能之人!

    巨漢帶著飼主的高傲走上來,凶惡地撇著嘴說,“餓了吃這個。”

    聲音渾厚低沉,像在胸腔裏滾過一道雷。

    “謝謝大哥。”嚴錦硬著頭皮接過,猶豫兩秒後,張嘴啃了下去。

    是烤黑的肉塊!

    不知是否錯覺,好像有入骨三分的尿臊味。

    她嬌弱地咳嗽幾下,好吃得要落淚似的問道,“咦,此物風味獨特,不知是什麽?”

    “黑熊。”他挑起單邊的眉毛說。

    嚴錦吞咽一下道,“是熊掌吧?”

    肯定不是,她知道。

    他唇角一扯,露出一種猙獰又邪惡的笑意來。

    嚴錦望著那張能毀滅世界的野獸臉,不敢再問了。

    一定不是正常的部位。

    或許是熊的鞭。她悟性十足地猜想。

    如果拒絕食用,會激怒他嗎?

    還是吃吧,不要拿自己的安全冒險。

    她捧著黑乎乎的食物,大口啃了起來。

    烤得還挺嫩的,口感像火候到位的牛筋。但是氣味實在不美。

    不是鞭的話,就是尿泡!但尿泡應該沒這麽厚

    她一邊泛著惡心,一邊“享受”地撕吃著。偶爾咳嗽一聲,對他露出“感激”的微笑。

    他滿臉掛著不屑的冷漠。目光投向遠方,像一頭矗立在崖邊上看夕陽的大猩猩。

    “大哥,還不知你的尊姓大名呢?”嚴錦敬畏地問。

    男人不耐煩地盤起雙臂,鼻孔裏“吭”了一聲。

    她閉了口,絕不敢再囉嗦了。

    *

    山村位處盆地之中。

    四周群山環抱,森林莽莽。綠樹交錯縱橫,鋪疊出一片洶湧浩瀚的樹海。

    處處是綠的,深不可測,無邊無際。

    環境挺好的,我要樂觀點—嚴錦安慰著自己。

    好像很愉快似的,深深吸了一口氣。

    隱約間,空中出現一層湛綠的琥珀光,悠悠飄了過來。

    她下意識意念一動,腦中好像有觸須探出,捕捉住了那種瑩澈的光芒。

    一種說不出的舒坦流遍了全身,連背上的傷也不痛了。

    咦,這是怎麽回事?

    是錯覺嗎?嚴錦茫然。

    她怎麽會有觸須?跟那株食人花的花絲一樣!

    如此一想,渾身發了毛。難道靈魂被食人花感染了?

    她使勁一甩頭。

    腦子出毛病了吧?竟然生出這種譫妄!

    “欸——”男人野獸似的對她一喝,打破了她的玄思。

    她渾身一顫,“啊,山景真太好看了!”

    男人抬了抬下巴,粗聲粗氣地說,“有人過來了。”

    果然,一大波古裝村民正沿河走來!

    是來圍觀她的吧!

    嚴錦渾身局促起來。

    這房子位於村子的東盡頭,建在一個斜坡上,毗鄰懸崖和山林。

    大部分村民都住西邊,繞盆地圍成半月形。

    此處遺世獨立,遠離村落兩三裏路。猶如一顆守望月亮的孤星。

    話雖如此,他從城裏買了女人的消息,依然傳得人盡皆知了。

    遲遲不帶她進屋,是在等大家來鑒定嗎?嚴錦如此猜想。

    轉眼間,二十來人的隊伍像一群嘈雜的鴨子來到了籬笆外。

    嘻嘻哈哈,吵吵嚷嚷。

    “阿泰,她就是你買的媳婦兒?”一個老漢張嘴就問。

    眾人都在笑,猥瑣又快活地打量著嚴錦,似乎在估摸她值幾錢。

    有人評頭論足道:“城裏的娘們兒比咱村裏的還髒呢,豬圈裏打過滾吧?”

    “急啥,一洗保管白。”

    “眼睛挺大。臉盤條順著哩”一個黑臉壯漢嚷嚷道,“阿泰,是一手的不?”

    阿泰不答。

    眾人各抒己見,看眉形,看鼻子,看屁股。

    他們都當她是死的吧!

    一個矮小的老太太把眼睛眯成一條細縫,中氣十足地說:“都別吵,我看看。”

    她似乎頗有威信,一眾麻雀立刻斂氣屏息地靜了。

    少刻,老太太鬼上身似的翻起了白眼兒,語氣莊嚴地說:“是一手的黃花閨女!身上很水靈,一根毛也沒長……嗯,好得不得了,上輩子是天女,這輩子很旺夫!無價之寶啊!”

    嚴錦毛骨悚然。

    四周眾人沸沸揚揚議論起來。

    有人問老太太,“四奶奶,這女子比李燕妮還旺夫?”

    四奶奶張開鬆弛的嘴巴,抑揚頓挫地說,“比李燕妮還好呢!李燕妮上輩子是個賣豆腐的,她不一樣。她上輩子是天上仙女,你們說誰高誰下?”

    “那李燕妮有沒有長毛?”

    “長了。”四奶奶朝嚴錦努著嘴說,“她沒長。”

    嚴錦七竅生煙,快要融解了。

    這什麽奇葩世界!

    經四奶奶一說,她似乎立刻成了搶手貨。

    有男人問阿泰花了多少銀子,願不願意轉手。

    巨人傲慢又凶狠地揚揚斧頭,到一邊的柴棚裏去劈柴了。

    不理會任何人。

    似乎要彰顯男人的威武,一斧頭將粗大的圓木劈到了底。

    “哢嚓”,裂了。

    “阿泰,你媳婦兒叫啥名兒?”

    “嚴氏。”阿泰揮著斧頭,聲音霸氣地說。

    籬笆外有漢子笑嚷道,“嚴娘子,跟我家去吧。我家田比阿泰多哩!”

    婆娘們紛紛啐他,“先問你褲襠裏的東西有沒有阿泰的大!”

    葷話掀起一竄哄笑。

    男人女人互懟互撩,嘰嘰喳喳,你來我往。像過節一樣。

    嚴錦低垂著腦袋,嘴角不斷抽搐著。

    手裏握著疑似“黑熊的鞭”,恨不能找個地縫藏起來。

    過了一會,四奶奶忽然擠到人前,謙卑又討好說:“嚴娘子啊,來來,這兩套幹淨衣裳給你換洗的!”

    眼睛笑得隻剩一條線,枯枝般的爪子一下下拍著。

    嚴錦錯愕:哪搞來的衣裳!剛才她手裏還沒東西呢!

    她下意識睃了阿泰一眼。

    巨漢表情沉靜,坦然受之。

    於是,嚴錦有點動搖了。

    雖然老太太充滿陰暗的黑巫氣息,且似乎有詭異的tòu shì之能,可她實在太需要衣服了—還是妥協地融入集體吧。

    反正大家都不講廉恥,她也適當調低下限好了。嚴錦這麽想。

    上前福了一禮,從老太太手裏接了衣裳。她低頭羞澀地笑了。

    四奶奶歡喜得合不攏嘴,立刻得寸進尺,叫她當場認起了人。

    長根嫂子,大全叔,長貴娘李家莊的一幹居民都指點了一遍。

    嚴錦豁出去了,羞答答挨個兒地叫。

    天下少有的大方體麵娘子——四奶奶這樣誇她。

    巨人阿泰杵在柴棚裏,淡漠地望著這一切。遺世而獨立。

    氣氛像鬧洞房一樣,歡快又放肆……

    在這氣氛裏,上輩子養尊處優、天之驕女的記憶,逐漸褪成了淺淡的布景。

    嚴錦終究被眼前的現實侵占,融化在潑墨般的蒼山翠海中了。

    適應力真是超強啊,她自嘲地想。

    換句話說,也真是沒出息到了極點—稍微反抗一下的心思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