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戰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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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錦娘並不恐懼。

    來之前, 她已做好準備, 在心裏豎起了戰鬥的堅盾和□□。麵對這場橫亙在眼前的死亡, 她異常冷靜。

    她知道,寡婦死於謀殺。

    有人以離奇的方式帶走了她。

    從始至終,對方沒露出任何蛛絲馬跡。似曾來過, 又好似不曾來。

    而寡婦早已預知, 自己一旦開口便是死,卻依然溫柔無懼地走向了那個終點

    這是一場預知的謀殺!

    屋內漫起了荒原般的寂靜。

    壽燭上, 滴下細長的燭淚。香煙嫋嫋,升入虛空。

    錦娘望著丈夫寬闊的後背,可以想象此刻蘊積在他內心的憤怒。

    ——對方在他眼皮底下把事辦了。

    這無疑是惡劣至極的挑釁和示威!

    隻是, 讓錦娘不解的是,對方既如此能耐,為何不直接把手段施在她身上?

    既然她是那個“唯一”, 直接擄走不就好了嗎?

    對此, 錦娘深深感到困惑

    阿泰轉過身, 緩步走到妻子麵前。薄唇抿得緊緊的。

    他一言不發,單臂將她抱了起來。拉開門, 走出了屋子。

    大手在牆上一拍……

    待他們走出十步遠,這座凋敝的屋子已飆至極點溫度, 燃起了地獄般的大火。

    夫婦倆藏身於結界中,一步步遠去了。

    “我看不見, 錦娘。凶手在我看不見的地方。”丈夫語氣很平地說。

    聲音裏一片幹冷。

    “和上次老鼠精一樣嗎?”

    “嗯。看不見, 也聽不見。”丈夫望著前方, 眯著眼睛,“唯有在實體接觸時才能有所感覺。”

    “是鬼嗎,哥?”

    阿泰沉默片刻,絕對冷硬地說,“應是很普通的東西。就像上回的老鼠精,最終不過是幾隻肥耗子而已。”

    “可是四奶奶說,老鼠精有房子一般高。”

    丈夫向她凝視過來。幽深的灰眼底部,閃耀著無比睿智的微光。

    他緩慢搖頭道:“錦娘,我相信人類的大腦存在嚴重的盲區,眼耳鼻舌身意,都具有欺騙性。真相永遠是簡單而直接的。我需要好好想一想……我得想通這件事。”

    錦娘望著他線條剛硬、充滿男人味的臉龐,忽然有個荒謬的想法:說不定他在被花吞食之前,是個博學的大教授呢!

    ——畢竟,連“大腦盲區”這種術語都冒出來了

    村子上起了巨大的sāo luàn。人們提著水桶,瘋狂奔向寡婦家。

    陰沉的天幕下,熊熊大火盡情地燃燒著。既不蔓延,也不熄滅。以無法挽救的態勢,把那座藏汙納垢的紅塵廢墟燒得一幹二淨,徹徹底底。

    錦娘伏在丈夫肩上,呆呆地瞧著

    直到某一刻,忽然把臉藏進他的脖頸間,像一隻雛鳥似的依偎著不動了。雙臂如同攀抱浮木,緊緊摟著他的脖子。

    丈夫慢下了腳步。低頭在她臉頰上親吻著大手罩在她的後腦勺上。

    在無常之光的照耀下,夫妻間的恩愛好像也成了易碎品。

    他親吻她,溫柔得不敢用力。

    一路緘默無話。

    寡婦的屋子,寡婦的人,被大火燒得一幹二淨。在極度的高溫下化為水氣和煙塵,飛向了浩浩天空的深處。

    一絲灰燼都沒剩。就好像從未存在過。

    可是,這不妨礙活著的人為她伸張“正義”:

    有村民指認,在寡婦死前的一個時辰,曾看到嚴娘子橫穿村莊去了她家。後來,卻沒人看到她的離開。

    不知是誰先得到的靈感,一語指出嚴娘子與這場火脫不了幹係。

    “悲痛欲絕”的李俊和李元慶瞬間找到了發泄口,當日午後,就率領一大幫家丁,手持械棒,氣勢洶洶殺向了村子的東頭。

    戰鬥隊伍席卷了若幹村民來觀戰,浩浩蕩蕩湧來了幾百人。

    好像種族大遷徙一般,密密麻麻擠滿整個河岸。

    阿泰正和徒弟在前廳,研究準備砌個壁爐。聽到洶湧的聲勢,不慌不忙走到了外麵。

    錦娘也從後頭走過來,不可思議地望著黑壓壓的人頭。內心感到說不出的荒謬,以至分分鍾想要冷笑出聲。

    阿泰率領徒弟走下坡去,迎向氣勢洶洶的人群。

    “諸位要搞事情啊?”秦漠冷著臉,非常不貴族地說。

    李元慶上前一步,淚水中燃著怒火,把一張俊秀的書生臉燒得赤紅,“大人,嚴娘子放火燒了寡婦家,害死人了!”

    “證據呢。”

    “大家都看見了。還求大人秉公辦案,將凶手繩之以法。”

    錦娘站在坡上,聽得失笑出聲。

    “上頭”以為派這樣一群張牙舞爪的螃蟹來,就能把她帶走?

    如此幼稚的腦子,一定是蝦黃做的吧!

    阿泰收緊下頜,目光從眼底往上挑,森冷地望著人群。

    “誰看見了?”他簡單地問。

    李俊發出一聲冷笑,“你別狠!大家知道你一拳能夯死一頭熊,厲害著呢。是啊,他們都很膽小,沒人敢出來指證!老子可不怕!你這個殺千刀的莽夫,仗著拳頭硬,逼著寡婦行那齷齪事!害得你女人起了妒心,放火把寡婦家燒了!你有種做,別沒種承認!”

    阿泰嫌惡地皺起臉。扭頭向妻子瞧去,露出一種荒謬又委屈的表情。

    仿佛在說:你聽聽這畜生的話!簡直荒唐得叫人生不出氣了!

    錦娘冷冷一笑,抬手對丈夫說,“莫跟這種臭嘴‘婦人’鬥嘴,小心敗了自己的名頭!照我說,趕緊找他男人來,把這欠扁‘婦人’拉回洞裏去,好好收拾一頓!老熊也該好好管一管了——成天放出來惡心人,像什麽話!”

    看戲的村民們聽得“嘿嘿”直笑,興奮極了。

    李俊怒目發赤,嘶聲吼道:“你這臭娘們兒,你是個shā rén凶手!你橫什麽橫!你有種下來說話!”

    阿泰一聽這話,猙獰地掀了掀嘴皮子。

    忽然仰天來了一嗓子,發出一聲野獸般的長嘶——

    驟然炸開的戾氣,妥妥地碎掉了一河的冰。

    這份凶殘把人群嚇得連連後退。一個個目光驚恐,好像第一次認識他。

    更可怕的是,在他發出這聲嘶吼過後,山林方向傳來此起彼伏的回應。

    一時間,寒雀驚飛,山樹搖晃,好像千百隻妖精出了洞,滿山落葉瑟瑟往下滾。

    錦娘:“”

    還真要把老熊叫出來啊!

    秦漠挑起一條眉毛,向李俊恭喜道:“看來,你家男人要來接你了。”

    元慶如見厲鬼,指著阿泰叫道:“——你,你就是那晚的水怪!”

    阿泰並不否認,獰笑道,“回去跟你們上頭說,找老子麻煩可以,動動腦子再來!派你們一幫醃臢貨色來胡攪,簡直丟人現眼!想人多勢眾欺負老子是吧?老子也不是孤家寡人呐——”

    話音方落,山林方向的動靜變得更加驚人。

    轉眼功夫,邊緣出現了兩頭大黑熊。各自仰天嗷叫一聲,如山崩地裂一般轟轟衝了下來!

    身後跟著兩頭齜牙咧嘴的大猩猩,兩頭美絕的花斑雲豹,十幾隻灰色的叢林狼,旁邊還撒歡跑著一群山貓子……

    群獸如一支史前戰隊橫衝而下,掀起狂野的旋風,眨眼就來到了阿泰的身後。

    一個個作出撲殺的準備姿勢……吐舌的吐舌,噴氣的噴氣。

    兩頭大猩猩亢奮之下,把胸口捶得砰砰直響。

    ——這場麵,真是能把大活人嚇死!

    錦娘傻不愣登瞧呆了。

    敵方早已嚇軟了腿。幾百號人向西狂奔,屁滾尿流,你踩我,我搡你!

    李元慶和李俊兩家的人,卻好像被凍僵了腿子,釘在原地無法動彈!

    阿泰冷笑道,“兩位書生,見著你們當家的也不見個禮?”

    李俊和元慶慘白了臉,好容易通過虐打寡婦才鎮壓下去的黑暗記憶,此刻翻湧如潮,冰冰冷冷漫過了全身

    兩頭熊示威似的,對他們張開地獄入口般的大嘴,露出猩紅的舌頭,白森森的尖牙。

    “呼呼,嗷嗚”

    敵方幾十人,個個覺得膽子結了冰

    阿泰盤起雙臂,冷戾地望著李俊,“老子且問你一句,上頭是誰?不說的話,今兒就跟老熊回洞裏去。”

    李俊麵如死灰,兩隻眼珠子被恐懼勒到了眼眶邊緣。“什麽上頭,我不知道你說什麽!”

    阿泰哼了一聲,衝身邊的黑熊瞧了一眼。

    那黑熊似通人性,“騰”一下就撲上去,將那書生摁倒在地。

    臭烘烘的大嘴一張,對準那根細白的脖子咬了下去。

    李俊嚇得失禁,嘶著嗓子哭喊道:“我說,我說……上頭就在……”

    話到一半,戛然終止

    他的眼睛消隱了光芒,凝固成了一對冰冷的洞穴!

    不到兩息的功夫,這個張牙舞爪的書生已經枯萎了,徹底沒了生機。

    ——死神再次囂張降臨!

    四周一片死寂!

    這冰冷的一幕,如同末日風格的預言畫,在人們眼皮底下拉開卷軸。

    強悍,殘忍,充滿挑釁!

    仿佛在說:你能指揮萬獸又如何?我可以毫不吝惜地犧牲人命!有本事你去一個個逼問啊!

    阿泰沉默著。眼中戾氣橫流。

    片刻後,忽如驚雷一般吼了一聲,“把人抬走——誰敢再來挑釁,就這個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