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金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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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哥, 要不讓小漠先待廟裏別回來?”錦娘建議道。

    阿泰想了想, “嗯,我讓金剛去送個信。”

    他向林中一嘯, 不一會兒, 來了一頭魁梧的大猩猩。個頭跟它泰哥一般高,如出一轍的威猛。

    阿泰“嘰裏咕嚕”對它講了一通,忽然飆起了人話, “……跟他說, 不要回來, 待在廟裏。”

    那猩猩深具智慧,竟用粗聲粗氣的野獸腔學舌道:“不要回,在廟裏。”

    阿泰點了點頭,它一臉冷漠領命走了。像個炫酷的特|工。

    錦娘駭然, “天啊, 它, 它會說話!”

    “會學舌幾句。”丈夫瞥著她的臉, 假謙虛地炫耀道, “畢竟是獸類, 講不了長篇大論。”

    錦娘有點傻眼。

    她就算融合了未來的記憶,也跟不上這世界玄幻的腳步啊。

    連猩猩都會學舌了,這是要鬧哪樣?

    阿泰見妻子露出了他熟悉的“小阿呆”表情,心裏早已塌軟成一片。

    ——她還是他的小錦娘。真是太好了!

    她隻是捂著不能說的秘密, 才變得老成。慢慢會好起來的。

    我得包容她, 理解她, 不能給她壓力——阿泰在心裏告訴自己。

    *

    村莊的氣氛以墜崖之速滑向了黑色恐怖。

    被人們刻意忘卻的詛咒,如同複活的魔鬼從地底爬出來,升入村莊的上空,對人們揮舞起了魔爪。

    人人自危,惶惶不寧。

    錦娘站在門口向西眺望著。靜靜的。

    “回家吧,外頭冷。”他攬住她的肩。

    “哥,你說他們何時會圍過來。”

    “中午之前吧。”阿泰像置身事外的智者,冷靜地說,“人人都惜命,他們怕等到夜裏自己也被吃掉。所以……”

    “這麽快啊”錦娘低了頭,喃喃自語。

    阿泰摸了摸妻子的頭,“你先回家找點事幹。做女人該做的事。這種糟心破事自有男人處理。你操心個啥,嗯?”

    “我好。我聽你的。”

    “這就對了。”

    丈夫走進柴棚,提起一個巨大的石滾子,大步下了坡去。往西走出三百步,往河岸上使勁兒一夯!

    好像爆破了一座房子,“轟隆”一聲巨響,大地“嗡嗡”震動著

    地上硬生生被夯出一道大溝,截斷了東西通道。河水大量被引入了溝內……

    錦娘怔怔瞧著。

    這樣有用嗎?隻能擋住一時吧?

    等丈夫提著滾子回來,她才恍惚步入家中。拿起了一件針線活兒,心不在焉做了起來。

    他主動解釋道,“沒啥。就是不想他們堵到家門口來擾了你。”

    “啊”

    錦娘恍然,露出一抹溫柔的笑。

    他洗了手,坐到矮幾的對麵喝茶,搭配她烘製的蔬菜小餅吃著。

    意態宛如運籌帷幄的軍師,很是悠閑。時而喝茶,時而賞花似的瞄著美麗的小妻子……

    誰也沒說話。家裏安安靜靜的。

    西麵的村民正在迅速集結。

    恐懼喚醒了十年前的慘烈記憶。

    經過短暫商議,大家一致認為:盡快解除詛咒——驅邪勢在必行。

    “阿泰那滾刀肉太厲害了。他能安心把徒弟交給咱?”周長根表示懷疑。

    江員外也來了。被村民圍在中央,一副主心骨的架勢。

    他用深謀遠慮的口吻說:“咱們不要跟他打。拚武力誰也別想鬥得過他。”

    “那江員外你說該咋辦?”

    “依江某之間,都先別急。咱們先請神下來,問明白了再作定奪。”

    眾rén miàn麵相覷,認為有理。連忙派人去村外,把之前扶乩的神爺抬了來。

    這神爺連儀式也沒搞,既不唱也不跳,就被山神上了身——這個神真是一點都不拿喬。

    “神爺”渾濁的三角眼變得漆黑一團,眼底泛著一抹紅光。

    冰冷可怕的氣息把所有人嚇得三魂離了七魄,集體跪到雪地上瑟瑟發抖。

    “山神”用大山一般雄渾又冷硬的聲音發出了旨意:“爾等聽令,一時辰內必須以天家子向吾獻祭,否則每半個時辰會死一人。一天之後,全村被鬼獸覆滅。”

    村民們天旋地轉,冷汗淋漓。

    這可如何是好!不請神也就罷了,請下來反而招來更可怕的詛咒。

    村民悲憤交加,把那江員外恨得咬牙切齒。

    江員外恍若不知,依舊大義凜然出來主持大局。

    他也算有幾分領袖氣質,斬釘截鐵道:“大家都聽見了,事態危急。咱們又打不過他依江某看,隻能召集所有人去求他了!跪下來求!求到他們答應為止。這是唯一的道路了。”

    “有個屁用!事關性命,求了就能有用?他們又不是傻子。誰高興拿自個兒的命換別人活?”

    “諸位有所不知吧……”江員外賣著關子笑而不語,待所有人都露出好奇,他才感慨似的揭秘道,“他們是信佛的啊!佛門子弟豈能見死不救,貪生忘義?”

    眾rén miàn麵相覷

    “有道理。”周長根緩緩頷首,“他們是信佛的,不可能眼睜睜瞧著咱們死吧!事不宜遲,速速召集大夥兒去東頭請命去。”

    “萬一他們從林子逃了咋辦?”大全媳婦緊張地問。

    “不會。”江員外勝券在握地微笑,“他們不會逃。因為逃到哪裏都一樣。”

    “這話怎麽說的。”有人傻裏傻氣地說。

    江員外笑而不語。

    阿泰凝神靜聽著,終於有所領悟了。喃喃地說,“原來是這意思,那畜生使的一手好陰謀啊!”

    錦娘停下針線,“啥陰謀……”

    阿泰皺著眉出神,沉吟不語。

    “哥”錦娘擔憂地問。

    丈夫“啊”了一聲,回神說,“唔,那畜生是想以人命消耗咱們的功德”

    錦娘怔住,眉頭蹙了起來。

    丈夫“喀吱、喀吱”撓著胡須。過了一會才懶洋洋地說,“一旦有人因咱而死,我們的功德就會變淺……這個毫無疑問呐。”

    “人不是你殺的,也會消耗功德嗎?”

    “我不殺伯仁,伯仁因我而死。佛弟子罔顧人命,見死不救,護法神會拋棄你嘛。神的眼裏可容不進沙子啊。”

    錦娘的臉變得雪白,握緊了拳頭。

    “我明白了”

    “你明白啥了?”丈夫望著她。

    錦娘揪緊手中的襖子,“……一旦功德被消耗掉,楞嚴咒就不管用了。那麽,他就可以附身了。”

    丈夫瞧著她,意味深長問道,“他想附誰的身?我,還是小漠?”

    妻子答非所問,“他這是一石二鳥之計。如果我們獻祭,他就能得到小漠的魂魄。如果不獻祭,他就開始shā rén。他反正入魔了,根本不在乎。而你和小漠如果坐視不管,就會一點一點消耗掉功德最後被他附身……”

    “他為何要小漠的魂魄?”阿泰緊緊追問。

    錦娘被魘住一般,靜靜出了神。手在顫抖著。

    他連忙繞過來,把妻子抱到腿上坐著,歎息道,“好了好了,老子不問了。你這沒出息的傻家夥”

    “他還是聰明得嚇人。哥,我們鬥不過他的。”她猛然抓住丈夫的手,“我們逃吧……”

    阿泰聽她誇別的男人聰明,心裏的醋缸頓時破了,不是滋味地沉默了一會,“逃了沒用。他會拿天下人的性命做威脅。逃什麽?你男人難不成還鬥不過一個毛賊。”

    “他可不是毛賊”

    男人的醋缸稀裏嘩啦碎了酸液流遍了全身。

    “你不說他是仇人嗎?怎麽又誇起來了?”

    妻子從恐懼中回神,錯愕地看著炸毛的丈夫,“我何時誇他了?”

    “他不是毛賊,難道我是?”

    “……”

    大敵當前,人命關天。

    丈夫卻在家胡攪蠻纏,本該緊張的氣氛被他帶歪了幾十裏路。

    秦漠禦風飄回來時,一眼瞧見師父把師娘抱在腿上。一手摟著腰,一手摁在胸前,動作狎昵得消魂……

    他嚇得一個趔趄,想避又避不開。

    一時重心不穩,“噗咚”栽了下來。摔了個眼冒金星。

    三人尷尬得要燒起來!

    師父惱羞成怒罵道:“不是讓你待廟裏麽,你火急火燎滾回來幹啥?”

    徒弟驚愕不已,“不是讓我回來的麽大金剛說的啊。”

    師父頓了一下,有了不妙的預感,“……它咋說的?”

    秦漠爬起來,學大金剛的話,“泰、讓你、不要在廟——這意思,是讓我不要在廟裏吧?”

    錦娘:“……”

    我去。那頭猩猩自信滿滿,雄赳赳的,還以為它都學會了呢!

    轉眼就把話丟掉一半,意思全反了!

    阿泰凶惡得要滴下來,咒罵道,“那隻愚蠢家夥,下回還是宰了下鍋吧。老子跟它說讓你不要回來,待在廟裏!”

    徒弟樂翻了,“嘿嘿”捧腹道,“算了算啦,好歹它盡力了。人家學一句話可真不容易啊,憋得毛都豎起來了。哈哈哈”

    他笑著笑著,眼睛習慣性向後院一掃,突然麵色變了,驚叫道,“——師父,雪雕呢!”

    阿泰冷眼瞥著他,“一驚一乍叫魂呢,鏟掉了!”

    “鏟,鏟掉了?好端端的,鏟哪兒去了?”秦漠的臉變得很難看。

    阿泰陰森森道,“老子看你一天要瞅幾百遍,都快入魔了。砸碎了鏟西邊田裏了”

    秦漠怔了怔,拔腿就往田裏跑。

    阿泰抬掌把他吸了回來,怒斥道,“混賬!”

    徒弟眼眶紅了,傷心不打一處來,“她好端端的被你砸碎了。那可是你的親生女兒啊……”

    錦娘:“……”

    這都啥呀,還沒生呐!

    師父氣得直冷笑,“你這無藥可救的癡子。”

    他徑直把徒弟拎去外頭,撈了一把雪往他臉上凶殘地糊去。

    “清醒沒有?”

    徒弟一陣“啊啊”叫喚,被糊得要窒息,不得不屈服在淫威之下,表示自己清醒了。

    錦娘簡直醉了

    西麵村上,已是黑壓壓一片。

    全村四五百人聚集一處,準備向東麵發動一場非暴力進攻。

    而家裏兩個男人在一陣雞飛狗跳之後,居然互相砸起了雪球一邊砸,一邊罵,還挺快活!

    錦娘忍無可忍地說,“都這時候了,你們能不能靠點譜啊?”

    “怕啥,到時候直接把這小子獻上去!整天冒癡氣,老子看著就礙眼。”丈夫恨極了。

    錦娘簡直無力搭理他

    河岸上,那些恐懼的靈魂正攜帶著他們的皮囊向此處行進著。

    步伐緩慢,沉痛,以悲傷的節奏踩踏在雪地上。

    “嘎吱,嘎吱……”

    一大波僵屍正在趕來!

    ——錦娘的腦海裏不合時宜地浮起這句話。

    就在這時,阿泰忽然一巴掌敲在了徒弟腦後。

    秦漠白眼一翻,軟軟往地上倒去。師父一把揪住他的衣領,提在了手裏。

    錦娘驚異道,“哥,你做什麽?”

    “既然滾回來了,就拿他獻祭唄。留著幹啥?”丈夫扭著嘴角,露出一種魅力十足的微笑。

    錦娘懵然瞧著他

    明知不可能,卻想不出他要搞啥門道。

    她不由萬分挫敗地想:我這笨蛋就是再活幾百年也追不上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