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第三十三章

字數:8007   加入書籤

A+A-


    -

    “誰他媽都不準碰你半指頭。”

    顧關山理智上想給沈澤蓋章傻逼, 畢竟他又說出了在顧關山眼中算得上智障的話。

    可是感性上,顧關山卻覺得他說的是真的, 他是真的這麽想。

    沈澤的話裏有種難言的年輕氣盛,像是站在世界的中心宣布他認定的事實,不是說話,而是宣布。

    顧關山沉默了一會兒,斟酌之下還是決定不理會這段宣言, 挑著最讓他生氣的話, 對他說:“說完了嗎?”

    沈澤毫不生氣:“說完了, 我送你回家。”

    顧關山:“……”

    一向氣死人不償命的顧關山人生第一次感受到了, 懟上一塊棉花的觸感,就像是在和自己開撕, 她平生頭一次同情起了那些曾經和她撕過逼的人。

    沈澤:“哪個方向?”

    顧關山被氣,外加發燒, 昏昏沉沉的——直接就被沈澤繞了進去,劈手一指自己家的那個單元。

    沈澤說:“哇, 我們原來住的這麽近的?我家陽台怕不是能直接看到你們家——”

    然後他把傘罩在顧關山的頭上,貼心地替她遮風擋雨, 傘外風雨飄搖, 是一個雨水連綿的冰冷秋夜,傘裏卻是個溫暖柔軟的空間, 沈澤個子高, 往顧關山身邊一站, 把那些風和雨全都檔住了。

    顧關山說:“少得寸進尺, 離我遠點。”

    沈澤立刻退開些許,他們甚至沒走幾步,就走到了顧關山家的單元門前。

    顧關山說:“那你可以回家了嗎?”

    沈澤誠懇道:“不能,我送你回去,我怕你爸媽難為你。”

    顧關山:“……”

    顧關山氣炸了:“你跟我回去他們才會難為我呢!你看看你——”

    沈澤:“我知道怎麽表現。”

    然後他硬是拽著顧關山走進了單元門,顧關山阻擋不及,就被他拖進了電梯。

    顧關山氣憤道:“沈澤你——!”

    電梯門叮一聲開了,沈澤輕輕拍了拍顧關山的後背,顧關山那瞬間,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沈澤是在擔心她。

    沈澤應該是不怎麽想在顧關山父母麵前以這樣的方式拋頭露麵的。

    可沈澤怕她會挨懟,所以一路跟了過來。

    顧關山那一時間不知道該露出怎樣的表情,那種感動並不是假的,可她是把沈澤的那段宣言當做兒戲看的,沈澤遲早會知難而退,隻是早晚的問題而已。

    沈澤問:“你和你爸媽怎麽說的,今天出去的事情?”

    “我說……”顧關山難以啟齒道:“……我去給一個同學過生日。

    沈澤笑了起來:“所以你今天真的是來給我過生日的,不是我的腦補?”

    顧關山沒回答,別開了臉,沈澤和顧關山走過走廊的轉角。

    然後顧關山上前去敲了敲自己家的門,篤篤兩聲,片刻hòu mén吱呀一聲開了。

    顧關山的父親是個長相不錯的中年人,戴著眼鏡,麵容能看出年輕時的俊秀和書卷氣,和顧關山有種□□上的相似,一看就是父女。

    “回來了?”顧遠川問:“怎麽這麽晚?”

    顧關山張了張嘴,準備扯個謊。

    畢竟不能告訴他們‘我和一個我在他家睡過兩晚的男同學回了家,順便說一下我今天去參加的就是他的生日派對’——就算爹媽是正常人,這句實話後麵都是要跟著腥風血雨的。

    她身後的沈澤卻開口,禮貌地道:“顧叔叔好。我們派對上出了一點問題,所以結束得稍微晚了一點,我覺得太晚了,就打車把關山送了回來。”

    顧遠川頓了頓,說:“好,女孩子別在外麵逗留太晚,出事了就玩了。——小夥子,怎麽稱呼?”

    沈澤禮貌地說:“我叫沈澤。”

    “沈澤……”顧遠川將名字念了一遍,問:“有點耳熟,你是沈建軍沈總的兒子?我記得好像他的兒子和顧關山是一年入學一中的。”

    沈澤愣了愣,答道:“是的。”

    “怪不得,”顧遠川客氣地問:“沈澤,進來坐坐嗎,看你挺冷的?”

    沈澤看了顧關山一眼,顧關山鑽進了她的家門,示意沒事,今晚一切還算正常。

    沈澤搖了搖頭道:“——謝謝叔叔,不用了,我還得早點回家。”

    顧遠川並未挽留,隻是禮貌地同沈澤道別,顧父經商多年,在無盡的應酬中變得深諳人情世故圓滑老練,一言一句都恰到好處,但沈澤卻莫名地覺得他身上有種洗不掉的文人味兒。

    這男人的確是顧關山的父親,沈澤有點譴責自己的這種想法,卻又覺得——他們父女極為肖似。

    沈澤又回頭看了一眼顧關山,顧關山衝他擠眉弄眼地擠眼神兒,半天發現沈澤根本看不懂——顧關山最終歎了口氣,轉身上了樓。

    沈澤看了她的背影一會兒,走了。

    -

    顧關山十分淡漠疏離,說話能氣死人,不懟人都能讓人窩火兒。

    可她也十分善良,會去給流浪藝術家的帽子裏塞錢,誰對她好她都記得,在沈澤眼裏,幾乎是完美的——除了心狠之外。

    ……心狠啊。

    沈澤那天晚上喝了感冒藥,裹著外套在家裏發汗,他爸喝完了酒回家,躺在沙發上丟鑰匙玩。

    “爸。”沈澤吞完一片阿莫西林,猶豫著問:“你認識一個姓顧的叔叔嗎?”

    沈爸爸醉醺醺地說:“顧?姓顧的太多了,你得告訴我特點啊——”

    沈澤看著他爸喝酒就覺得發怵,生怕自己喝醉了也像自己爸一樣的傻逼。當然,後來他人生第一次的酩酊大醉也昭示了一個事實:他的確是他爸的兒子。

    沈澤設法描述道:“他女兒也在一中,和我同級……這個叔叔長得還有點書卷氣,不像個做生意的。”

    沈爸爸捂著頭思索了半天,問:“你是說顧遠川?你得叫顧叔叔,是你爹我的工作夥伴,yīng yǔ是考裏格!”

    沈澤:“……”

    “人家女兒學習成績可好了,好像是在六班呢,叫什麽關山的。”沈爸爸氣憤道:“看看你,你你是個什麽鬼,沈澤,你他媽就整天在學校打雞罵狗!人家那小姑娘去一中是去學習的,沈澤你是去幹嘛,你去耍猴——”

    醉酒的沈爸爸變得極為善變,他又惆悵地歎了口氣,話鋒一轉:“唉,但你爹我也不能怪你,人家那小姑娘是什麽遺傳基因,你是什麽遺傳基因?你老子我初中畢業去打工,人家爸是90年代畢業的名牌大學大學生……她媽媽還是那什麽,理學皮唉去?”

    沈澤:“???”

    “對了!理學phd。”沈爸爸一拍手:“沈澤,你輸在起跑線上了!”

    沈澤:“……”

    沈爸爸醉醺醺,一拍桌子,又開始恨鐵不成鋼:“你他媽的沈澤!輸在起跑線上了還不努力!你看人家……”

    沈澤懶得搭理自己爹,回了自己的房間。

    -

    沈澤身強體壯,淋了雨吃了片阿莫西林就好了,而顧關山卻是個缺乏鍛煉的小姑娘,淋雨淋得感冒發燒,硬是燒到了三十八度五。

    因此她來學校的時候,臉都是蒼白的。

    顧關山這人有個很神奇的特質,她上學是那種風雨無阻的上法,無論是發燒還是生病,痛經還是打雷下雨台風,她都會出現在學校,並跑來上課。

    周一,高二六班的窗外風雨飄搖,狂風大作,暴風雨敲著窗戶。

    中午午休之前,顧關山疲倦地趴在自己的桌上,勤勤懇懇地抄丁芳芳的筆記,丁芳芳的筆記像每個高中生一樣花花綠綠的,顧關山昏昏沉沉,拿著05的黑色中性筆從頭抄到尾。

    丁芳芳說:“你最近到底又怎麽了?”

    顧關山沒回答,低著頭裝死,丁芳芳氣得不行,這時候正好前門有人來找。

    “顧關山!”沈澤喊道:“你出來一趟!”

    顧關山懨懨地抬頭,沈澤在六班門口咳了聲道:“……三分鍾,隻要三分鍾。”

    班裏一片大嘩,紛紛望向顧關山,顧關山慢吞吞地站了起來,丁芳芳說:“你們倆人我真的看不懂。”

    “早戀會被約談的啊!”有人喊道:“你可得小心點兒,老常可不是啥善茬。”

    他們班的常老師於公於私分的涇渭分明,平時開得起玩笑,卻也十分的嚴厲:如果顧關山和沈澤之間有什麽實質性進展的話,顧關山非常確定他不會一笑而過。

    她走了出去,沈澤緊張地問:“臉色怎麽這麽差?”

    顧關山說:“可能還有些發燒。”

    沈澤又問:“吃飯沒有?”

    “沒吃的話……”沈澤遞給顧關山一個袋子,擔憂道:“我給你買了點吃的,知道你不喜歡下去吃飯——”

    顧關山溫和地道:“是在拿吃的東西討好我嗎?”

    沈澤手頓住了。

    “沈澤,該說的話,我那天晚上已經說得很清楚了。”顧關山溫和地道:“我不想讓你太難過,但是我還是不願意讓你負擔這一切,一來是你負擔不了,二來這是我自己的事情,那是我自己的家庭。你不用想彌補我,沈澤,你沒有對不起我的地方。”

    沈澤有些難過地看著她。

    顧關山狠下心道:“我該說的都說完了,你不要讓我難做了,沈澤。”

    沈澤卻立刻調整了一下心情,對顧關山認真地說:“你要記得吃飯。”

    然後他把手裏的袋子塞給了顧關山,轉身走了。

    顧關山頓時覺得自己說的話又打在了棉花上,沈澤的模樣像是什麽都沒聽見——至少什麽都沒往心裏去。一個人怎麽可以這麽執著呢?

    -

    下午仍是照例的走班,會考的氛圍漸濃,顧關山把素描本塞在桌洞裏,抄著李西的化學筆記。

    窗外雷鳴聲陣,教室裏又悶又潮,人聲鼎沸,是上課前最後的狂歡,黑板上寫著語文和數學作業。

    顧關山回頭看了看,發現沈澤沒來,她皺了皺眉頭,以為沈澤大概又翹課出去玩了——然後緊接著,顧關山就看到了丁芳芳和謝真坐在一處。

    顧關山:“……”

    顧關山難以置信地意識到,丁芳芳居然對謝真上了心。

    她那一瞬間,像每個老母親一樣,對自己的女兒產生了一種難言的嫌棄和憂慮。

    ——謝真如果嫌棄丁芳芳怎麽辦?要不要從今晚開始控製丁芳芳的飯量,畢竟一個女生吃一份好一家牛肉粉加粉三份實在是太誇張了,就算不能讓丁芳芳減肥,也必須得把她從奔向一百八的康莊大道上扯下來!

    然後接著顧關山又想起,沈澤如果翹課出去玩,謝真必定是陪著的。

    但是此刻謝真就在這教室裏,說明沈澤肯定是去做了什麽別的事情,還沒帶他。

    他去做什麽了呢?在這樣的天氣?

    然後教室門突然被推開,沈澤把傘往門外一丟,校服淋得透濕——他將校服外套脫了,穿著t恤大步走了進來。

    “媽的,雨真大……”他喃喃道,然後把手裏提的那袋東西放在了顧關山的桌上,駕輕就熟地在她身邊——那個除了沈澤沒人敢坐的位置,一屁股坐了下來。

    沈澤身上有股極其淺淡的汗味和雨味,顧關山想。

    沈澤對顧關山認真地說:“中午午休的時候我去給你買的,最近中午查的嚴,隻能fān qiáng。”

    顧關山從塑料袋裏看見了三九感冒靈,小柴胡顆粒等一幹中成藥,這些藥裏的蔗糖向來比有效成分還多,與其說是藥,不如說是中藥味飲料了。

    沈澤大概真的是個傻的,顧關山莫名地想,他自己隻需要吃這種感冒藥,就以為這些藥對顧關山也有用,一股腦兒全買來了。

    沈澤果然是個直腸子直男,筆直得像根棍子一樣,顧關山好笑地想。

    “謝謝你。”顧關山溫和地對他笑了笑,說,“我下課就去衝。”

    沈澤一看到顧關山笑了,頓時像個男孩一樣手足無措起來,道:“你在教室呆著,我去就行了……”

    同時魏鬆的聲音石破天驚地響起:“——沈澤!”

    “傻樂什麽呢!”魏鬆一拍桌子,吼道:“起來回答這個問題!”

    窗外天地白茫茫一片,雨水夾著朔風,窗戶被吹得咕隆咕隆響。

    室內水霧氤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