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月明如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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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時分,隨意挑了間屋子住下的陸辰正盤膝修煉,卻忽然有人來敲門。陸辰用靈識一掃,來者卻是卓逸。
“陸兄,”卓逸淡笑著打了聲招呼,晃了晃手裏一個酒壺,“可有興致來喝杯酒?”陸辰抬頭看了眼門外皎潔的月色,欣然應邀。
七長老吳岩的院子裏雖然沒有幾個弟子,但也布置的十步一景,格局雅致。陸辰與卓逸輕易便尋到一處小林,二人便席地而坐。
卓逸拎出兩壺酒來遞給陸辰一壺,說道:“無杯無席,陸兄莫怪。”
陸辰接過酒壺,當即便灌了一大口,隻覺辛辣的酒氣中帶著醇厚的甘甜,不由讚道:“好酒。”
卓逸微微一笑,他此刻的笑意不再是淡漠的,而是多了幾分親切的懷念:“這是我爹釀的酒。當初我娘懷我的時候,他倆都以為我會是個女兒,我爹就釀了好幾壇酒,結果我生下來卻是個小子。一直到我十六歲離家時,我爹才把這幾壇酒都起出來讓我帶上。”
陸辰聽著,沒有搭話。他仰頭又灌了自己好幾口酒,腦子裏不受控製地浮現出葉婉卿的麵容。夜空朗朗,月明如鏡。也是這樣一個夜晚,卻是她陪著他喝酒。她說她會永遠等著他,等有一天他終於回頭看了,她一定就站在那兒,結果他一走就是一千年。
咽下酒,陸辰忽然輕聲道:“你有喜歡的姑娘嗎?”
卓逸一愣,隨後展顏道:“有。”
陸辰閉著眼睛:“怎麽不去找她?”
卓逸抿抿嘴角,表情雖然風輕雲淡,但情緒已然出現了一絲小小的波動:“在我們家族,我的天資是最差的。”
陸辰扭頭看看他:“天資有什麽用?隻要能活下來,能變強。天賦再差也無所謂。”他的天賦放在這兒還算可以,放在七域中那就是墊底。但那又如何?他不照樣活成讓人聞風喪膽的黃泉魔君。
聞言,卓逸苦笑著搖搖頭,長長地歎了口氣。他今年二十八歲,離家十二載,半生飄零在外從未歸鄉。他不是不想家,可回去了也是為人恥笑,連帶父母雙親受辱,又何必歸家?
陸辰哪裏看不出卓逸此刻心緒沉浮,但此人乃是劍修,一身本事都寄托在他淡泊的心性之上。倘若心境出現問題,很可能影響他未來的道路,甚至結出心魔釀成大禍。
暗自斟酌了一下,陸辰緩緩開口:“修士此生,違背自然,逆天而修,遺憾和失去就是我等此生最大的惡果。若是不想心中太過苦澀,那便放下一切,隻身前行。”
卓逸猛地把酒壺磕在地上:“陸兄所言,又有幾人能做到,父母妻兒,兄弟親友,豈是說放下就能放下的。”
陸辰喝了口酒:“既然放不下,那又何須煩惱?”他拍了拍卓逸的肩膀,“隨心所欲,恣意而為,不留遺憾。”但他陸辰自己也根本做不到所謂恣意,他選的又何嚐不是煢煢獨立的那條路。
卓逸放下酒壺,忽然拿出他那柄黑劍,狠狠地插入地麵:“自我得到這柄劍時起,我便發誓要出人頭地,發誓要成為淩駕在那些人頭上的存在,發誓要讓我的父母過上好日子,發誓要給她一場對盛大的結親之禮。”
陸辰心中暗自歎了口氣,卓逸的心結結的太深,他是無能為力了,隻盼有一天他能脫困於此,跳入更為廣闊的世界吧。
卓逸收起黑劍,又從乾坤袋中取出一大壇酒水,朗聲笑道:“來,陸兄,今日咱們就不醉不歸,把這些煩人之事全都拋到腦後。”陸辰聞言一笑,舉起酒壺一番痛飲。這不過是凡人普通的酒水,不帶絲毫靈力,又怎會令修士醉倒?此刻卓逸想醉的不過是心罷了。
其實莫說卓逸,他自己又何嚐不想真正的大醉一場?此刻他本該在七域之上叱吒,竭力救出婉卿,現在卻一身修為盡失,仿佛重頭再來一般的坐在這裏。
他到這繁塵界已有四年,四年來他無時不刻不是在修煉,他甚至不敢停下來去想,去想自己還要重修舊路。重頭再來四個字不是說做就能做到的,心中的落差何其之大,現實的情況何其不適應。他何嚐不想感歎命運的不公,隻不過他早已習慣了這樣被命數捉弄。
或許大家早以為他已經死了,世人正歡欣鼓舞一個魔頭的隕落,而他那幾位友人,或許會為他壘個石堆,倒上一壺酒。至於婉卿,他不敢想若是她也聽聞了自己的死訊會怎樣。她那樣認真又頑固的人,又怎麽能放得下?隻盼她不會做什麽傻事。
將壺中的酒水喝盡,他陸辰生在世間五千餘年,除了父母故去,從未有落淚之時,此刻卻想要痛哭一場。可眼角早已幹澀無淚,唯有心頭淌血,才能一解他此刻的無奈。
卓逸的聲音將陸辰帶回現實:“陸辰,你可知道,我本以為劍就是懲惡揚善的。”陸辰聽著,忽然想起綠水村那個天真純樸的少年,徐佑。時過境遷,那小家夥此刻也已是個大孩子了吧,也不知道有沒有聽他爹和他姐姐的話用功讀書。
卓逸咽了口酒:“可是在外麵飄蕩了十二年,我才逐漸明白,原來修士的劍也可以用來殺好人。”
陸辰從麵前的酒壇中取了酒,狠狠地喝了一大口,而後道:“一個修士,想要活,隻能去爭,去不擇手段的爭。殺好人算得了什麽?有的人甚至會為了一粒丹藥,一件法寶,去屠殺滿宗之人,任憑無辜者的鮮血灑滿大地。”
卓逸的表情有些痛苦:“為什麽,為什麽一定要踩著別人的屍體前行,難道就不能留人一條活路,為什麽一定要奪取性命才肯罷休?”
陸辰低頭看著手中的酒壺:“一旦對方有喘息的機會,一定會殺回來,那麽死的便是我們。所以對修士而言,當路者,必殺無赦。”他自己又何嚐不是這樣的人,為了救婉卿,為了一個渺茫的希望,殺再多的人他也無所謂。
卓逸偏頭看著陸辰,隻覺得那雙深邃的眼眸中,此刻多了幾許滄桑的意味。也許眼前這個尚不足二十歲之人,也已經經曆了許多世態炎涼吧。
陸辰深吸了一口氣:“不說這些了。不過我看你是打算走劍修的路子了?”
卓逸認真地點點頭:“不錯,對我而言這應該是最合適的一條路。”
手指摩擦著酒壺,陸辰道:“這條路不好走。”
卓逸搖晃著自己的酒壺:“不好走也要走,我能做的也隻有這些。努力修煉,苦練劍技。”
陸辰略略回想了一遍之前與卓逸戰鬥時的經過,沉吟了一陣,說道:“我以前見過一個人,和你一樣也是劍修。”他卻沒說那人是他的故友,以他現在的實力,說與那樣的人是朋友又有誰會相信?
卓逸眸中一亮,頓時來了興趣:“哦?”出他自己以外,他尚未見過任何用劍的修士,更別提是真真正正的劍修了。
陸辰眼前浮現起七域中那個幾乎沒人敢提的名字以及那道如冰雪般的身影:“那人從不苦修劍術劍法。他若shā rén,不用出劍,一旦出劍,一劍足矣。”
卓逸頓時露出疑惑的神色:“這是為何?他不需與人交戰的嗎?”
陸辰搖搖頭:“他握劍而立,就能使人肝膽俱裂。一劍拔出,便是山崩地裂,天地變色。”哪怕是他,修為還在之時與那家夥打起來,估計也贏不了。
卓逸聽了這樣的話,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他的劍也能讓人感到畏懼,但絕對到不了陸辰所說的那個境界,而且他也必須拔劍才能做到如此。隻不過這位陸兄見識也忒廣博了吧,連這樣的前輩高人他都有所了解。不過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就像陸辰從未問過他什麽,卓逸也絕不會去探尋陸辰的隱秘。
看著卓逸的表情,陸辰也希望這位朋友能對此有所感悟,但他還是補充道:“我對你說這些也隻是讓你體會一番,你無須去按照那人的樣式修煉。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道,走的是自己的路,千萬不要迷陷在前人的腳印中。”
卓逸點點頭,自然知道這是陸辰對自己的關心,說道:“這點道理我還是明白的,陸辰你不用擔心。”兩人便說便喝,他再去酒壇裏取酒時卻發現壇子已然空了。
卓逸見狀笑道:“今日你我兄弟二人,要喝便喝個盡興。”說著一抬手,又取出一壇酒。陸辰也很是欣賞卓逸的淡然與豪爽,自然奉陪。
酒過三巡,卓逸忽然說起青山宗的事情來:“陸辰,你覺不覺得這青山宗恐怕是想對咱們不利?”
陸辰搖搖頭,示意他先不要開口。此處深入青山宗宗內,又是長老住所,貿然談起這些事情,萬一驚動這些長老或是宗主的靈識可就不好了。
陸辰按了按卓逸的肩膀,低聲道:“問題肯定會有,但此時此刻先不用擔心,一旦有什麽風吹草動,再作打算。”既然已經交了卓逸這個朋友,等到陸辰準備好離開青山宗時,自然不會落下這個朋友不管。
卓逸也是小心謹慎之人,自知失言,連忙將話吞回肚中。再度與陸辰對飲,又談起徐國各地的風土人情來。直到月上梢頭,兩人才各自回到住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