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山哼了一聲，將莫誌明放在地上，摸住他左腿，將斷骨接好，又扶住他右腿，將右腿也接好。郎嘯月找來四根竹片，撕下莫誌明衣衫，做成布條，將竹片綁在他四肢之上。

    莫誌明仰頭打量二人時，隻見師山中等身材，眼睛雖然不大，卻甚為銳利，臉旁鬢毛叢生，成金huáng sè，極為濃密，宛然雄獅模樣；郎嘯月身材矯健，臉頰極長，眼珠卻是綠色，自是野狼麵貌。

    狂哉見莫誌明斷骨已然接好，便問道：“小子，那丫頭屍首呢？”

    莫誌明道：“在那邊……”手往林子另一邊指去。

    狂哉道：“師山，嘯月，你們兩個抬著他過來。”

    師山與郎嘯月抬起莫誌明，跟在狂哉身後，往林子另一邊走去。不多時，便瞧見玉凝碧屍首。莫誌明見玉凝碧臉上滿是雨露，雙眸緊閉，忍不住心中大慟。

    狂哉俯下身，打量了玉凝碧一會，半晌才道：“嗯，肢體倒沒甚損傷。”說畢，又從懷中摸出一珠，與安魂珠一樣大小，對莫誌明道：“你瞧，這珠子是不是跟安魂珠一模一樣？”

    莫誌明心中忐忑，道：“不錯，這是？”

    狂哉道：“這是定靈珠，乃我祖上所傳，含入口中，可永葆軀體不腐。你的這顆是安魂珠，如我祖上所言不錯，那麽此珠當可永存三魂七魄。如此一來，隻要有法子讓三魂七魄重入這丫頭體內，想來這丫頭便可複生。”

    莫誌明忙顫聲道：“什麽法子？”

    狂哉不答，過了半晌，才道：“小子，你若想知道是什麽法子，需得答應我一個條件”

    莫誌明道：“什麽條件？”

    狂哉道：“加入我仙靈派。”

    莫誌明一愣，一時躊躇難答。神霄派雖為道家門派，主張清靜無為，恬淡自然，但於善惡之際，分辨甚明，且近數百年來，道家漸與儒家相融合，講究仁義禮智信，以扶危拯溺、解救蒼生為己任。他心中認定狂哉乃妖邪一道，怎肯與他同流合汙？況且一旦加入仙靈派，那麽玄門正派弟子，必以自己為仇敵，從而生出無盡煩惱糾紛。然而若不答應，又置玉凝碧於何地？忖度良久，忽然狠了狠心，暗想罷了，隻要能讓玉師姊複生，即便上刀山下油鍋，亦是在所不辭，何況加入仙靈派？當即道：“我加入便是。”

    狂哉仰天笑道：“好……”

    師山臉上卻生遲疑之色，道：“尊主，這小子並非仙靈，怎能加入仙靈派？”他口中所謂仙靈，自是道門中人所謂精怪了。

    狂哉揮了揮手，示意師山不必再說，對莫誌明道：“小子，此刻我脅迫於你，你勉強答應，心中恐怕並不樂意。然而再過幾十年，你必會慶幸此刻抉擇。”又對師山道：“目下正是用人之際，這小子修為雖然不高，骨頭卻極硬，很合我的脾胃。宗門規矩雖說，非仙靈不可加入，但不是還有另外一條麽？”

    師山一怔，道：“這小子修為這樣低，恐怕不行吧？”

    狂哉卻道：“行不行，隻有試一試才知道。這世上之事，倘若都能料到結果，做起來又有什麽趣味？正因其不可預知，其間種種博弈，各個竭盡心智，才會有意思，贏者固喜，敗者亦不落寞。”莫誌明在旁聽著，見他豪情萬丈，倒有些刮目相看。

    師山躬身道：“是，尊主。”

    狂哉道：“小子，你現下能告訴我，滅靈咒究竟從哪裏學來的嗎？”

    莫誌明道：“那不是滅靈咒。”隨即將鎮魔山下之事，又從頭說了一遍。

    師山聽了也是不信，嗤笑道：“小子，你胡說什麽？不願說便罷了，何苦編造這麽一段假話？”

    莫誌明並不爭執，隻道：“你不信算了。”

    狂哉卻嚴厲嗬斥師山道：“師山，你這是什麽話？難道自己人說的話，你也不信麽？那以後又有誰的話可以信？你這疑神疑鬼的毛病，總是改不了。”

    師山忙屈膝道：“是，尊主，屬下定當改正。”

    狂哉臉色略緩，溫聲道：“起來吧。”又諄諄告誡：“你是仙靈派副尊主，統領無數人馬，一味忖度猜忌，如何能令眾人心服？”

    師山忙應聲不迭。

    狂哉又思忖半晌，仍是無法想得通透，便對莫誌明道：“你遇事之奇，世上罕有，我也不能索解。”

    此時大雨漸收，林子裏一片青翠。狂哉站直身子，朗聲道：“走，咱們回誕魔山。”

    師山遲疑道：“那神霄派？”眼睛卻望著莫誌明。

    莫誌明知道師山礙於自己神霄派弟子身份，頗存顧忌，若是自己軀體完好，必會走了開去，此刻卻隻能垂下眼皮，望著玉凝碧，示意自己無心旁聽。

    狂哉卻不遮掩，哼了一聲道：“靈寶派也插了手，咱們留在此處也是無益。”

    師山道：“堂堂符籙三宗，竟也覬覦九州圖麽？不然他們怎會忽發善心，替神霄派解圍？”

    狂哉道：“何止靈寶派！天師道、丹鼎派也已摻和進來，上清派恐怕也是難免。”

    師山道：“他上三宗整日說什麽與世無爭，還不是一群利欲熏心之徒！”

    狂哉道：“人性與獸性並無不同，他們偏裝作一副偽善麵孔，看上去真讓人老大不痛快。其實這世道強者為尊，還有什麽說的？”又轉身吩咐道：“你們四人砍伐一些竹子，做成擔架，將這兩人抬著，隨我回誕魔山。”那四人躬身稱是。

    不多時，擔架做就，四人分別將明碧二人放入擔架之中，跟隨狂哉身後，往東南方向飛去。

    莫誌明一心皆在玉凝碧身上，見狂哉總不說複活玉凝碧法子，便問道：“究竟怎樣才能讓玉師姊複活？”

    狂哉卻道：“稍安勿躁，我既答應了你，總不會食言。”

    一行人飛了約莫兩三個時辰，已然來到揚州東南邊境，莫誌明抬頭看時，隻見白雲起處，一片汪洋，正是東海。他活了十幾年，從未見過大海，此時一見茫茫煙波、浩浩巨浸，不由大感好奇，暗想若是玉師姊還活著，咱兩人飛到大海上，可得有多快活。

    忽聽狂哉道：“到了，咱們下去。”

    莫誌明伸出頭，往下一看，隻見已自立身於一座高山之上。這山甚為險峻，並無旁支，隻有這麽一座山峰，孤立於青山綠水之間。再往下飛，發覺此山占地頗廣，方圓足有數十公裏，而山頂之上，正有一片平地，樹木叢生，野花遍地。

    剛落在山頂，便有一人大喊：“誰？”

    莫誌明一聽此聲，便想到是那頭大熊，果見一人從天而降，身高十餘尺，魁偉之極，雙臂皆是濃密黑毛。

    狂哉回道：“是我。”

    熊羆道：“原來是尊主。怎樣，已然滅了神霄派麽？”隨即見弟子抬著兩副擔架，便道：“有人受傷了麽？”待看見是明碧二人，不由愕然道：“是你們？”

    狂哉道：“回仙靈殿再說。”

    熊羆道聲是，跟隨狂哉回仙靈殿。

    莫誌明一聽“仙靈殿”三字，還道是座金碧輝煌的宮殿，誰知卻隻是一個山洞，洞門上亦無牌匾，四壁蕭然，甚為敝陋。但此洞卻極為寬闊，洞中擺設亦與人類相同。洞後擺了一張竹椅，上覆一塊白色皮物，莫誌明定睛一看，竟是一張rén pí！暗想人類宗派，椅子上往往墊著虎皮豹皮之類，他是精怪，自然以rén pí為飾，倒在情理之中。

    狂哉坐於竹椅之上，對莫誌明道：“當年我創立仙靈派時，礙於祖上遺訓，不得收人類為弟子，除非他能通過玄界試煉……”說完，凝目瞧著莫誌明。

    莫誌明如何不懂他意思，倘若自己不能通過試煉，那麽便不能成為仙靈派弟子，他自然不會將複活方法告訴自己，當即問道：“什麽是玄界試煉？”

    狂哉道：“那是一個失落的玄界，其中有各色幽靈鬼物，實力極為強大。當年我祖上曾有一人，當時已是三洞法師之境，一時好奇心起，便去其中探索，然而時至今日也沒回來。”

    莫誌明一凜，問道：“從來沒人出來過麽？”

    狂哉道：“有，總共八十人，都是機緣巧合之下，欲要加入我宗，老祖便讓他進入玄界，後來都回來了，而且修為大進。”

    莫誌明心想既有人從中而出，自有一線希望，當即道：“我去！”

    狂哉道：“好，你且在此養傷，待痊愈後，我再帶你進入玄界。”吩咐道：“熊羆，這些時日，便由你照顧他。”

    熊羆躬身稱是。

    狂哉想了一想，忽對莫誌明道：“對了，還有一事……”

    莫誌明道：“什麽？”

    狂哉幽幽道：“那八十人也都姓莫！老祖總說此乃巧合，但我總覺著蹊蹺……”

    莫誌明沉吟道：“他們現下人呢？”

    狂哉道：“死了。”

    莫誌明道：“死了？怎麽死的？”

    狂哉道：“壽終正寢。你們人類與我們不同，雖然生下來便能修行，但壽命卻不長久。”

    莫誌明暗暗點頭。

    狂哉又道：“這八十人出現時間也頗為奇怪，每一千六百年出現一次……”心裏算了一算，臉上神色一時極為古怪，道：“距上次那人通過，至今也正是一千六百年！”

    莫誌明卻沒理會這些巧合，隻是暗自猜想，究竟會遇到什麽凶險。忽然想起一事，問道：“這八十人當時都是什麽修為？”

    狂哉道：“跟你一樣，也是三皇法師之境。”

    莫誌明便不再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