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藍直搖頭道：“救人當然沒有錯啊！”

    “救人真的沒有錯麽？倘若我救的是一個魔頭呢？”

    “世上怎麽會有魔頭？”

    “有了世界，有了人，有了仇恨，那就一定會有魔頭啊，”狼青子搖頭一笑，“千山的心中的魔正是由他的仇恨而來，在豬圈中，在大糞中，他要讓自己活著，而不去做一個白癡，便生生自家為自家又造就了十幾個人格出來，這些人格中，有的是畫家，有的是仙風道骨的山人，有的是調皮的頑童，有的是楚楚可憐的小女孩，有的是威嚴莊重的大丈夫，有的就是敏感懦弱的可憐蟲，這十幾個人格在他腦海裏一起說話，一起玩耍，一起互相紛紛爭辯著，一起七嘴八舌的討論著，雖然身在豬圈大糞中，可他腦海裏的世界卻是一塊樂土，是一塊人間的仙境。”

    “我見到他的時候，他的雙眼本來就清靜明亮，他本來就活著仙境中，我卻又偏偏要把他拉回到現實中，我日日教導他，日日督促他，讓他靠努力，而不是靠想象，要再造一個仙境出來。”

    “哈哈，”狼青子搖頭一陣大笑，雙眼直看向了幽藍，“丫頭，你說世界上還有這樣愚蠢該罵的人麽？人家明明就在仙境，我偏偏說是假，還說我很慈悲，要給他一個真正的仙境，我這天下第一蠢才，我又何嚐真正知道仙境在哪裏了！我都不知道，我都糊裏糊塗的活著，卻來騙人家小孩去努力到仙境中去，唉，努力出來的仙境和自己想出來的有強了多少？可千山哪裏有不當真的？”

    “他果然萬分的拚命了起來，他發誓要創造出屬於自己的仙境，他不死不休，不眠不息也一定要進達至仙境之中，於是在我和他的共同努力下，又一批人格被培養出來了，這些人格，有悍不畏死的蓋世勇士，有不做人上人便生不如死的奇倔者，有一刻偷閑就罪該萬死的勤奮者，嗬嗬，這一個個人格，全都是我耳提麵命，一言一語給培養出來的啊，這麽多人格，三十六重人格，全都擠擠挨挨的待在了一副身軀中，這樣的情景你可曾想到過？”

    “三十六重人格，每一個都是因為後天環境熏染而來，每一個都想要完全操控身體，他們每一個都互不向下，每一個都有完整而天衣無縫的理念，讓任何一重人格做主，那麽他怎麽去思考，怎麽去做事，那就完全不同了，請問，這樣的三十六重人格中，究竟哪一個是真的，哪一個是假的？”

    “這？”幽藍一陣深思，卻不由得看向了鬥雲破。

    鬥雲破搖搖頭，卻仰頭沉思道：“若以外在世界而論，那麽，被這個世界主流所接受的，那就是真的，不被接受的就是假的，就該祛除改正，嗬嗬，可是，以內在而論，三十六重人格卻都是由後天培養而來，或者說，他們每一個都是真的，每一個都是對這世界的不同理解和感悟，有的粗曠，有的血腥，有的善良，有的殘忍，沒一個都對也都錯，因為他們無一不是對這個世界片麵理解而已，理解畢竟隻是理解，理解永遠不會是真理。”

    狼青子眼神一陣呆呆的出神，卻突然點頭道：“不錯，現在，掌控我這一副身軀的人格也不過是三百多年來對大荒世界的理解而已，大荒曆經無窮劫，區區三百年的理解，又能理解出個屁來？倘若我閉目冥想，動用精神再塑造一重理解一重人格來，那也不過是片刻間事情而已，請問，是我新的人格是對的，還是舊的人格是對的？”

    鬥雲破搖搖頭：“我聽柚子說過，後世裏有一種法門叫做‘洗腦’，忽忽數日，可以將人完全改換成另外一個，幾乎能夠無父無母、六親不認，如此後天再塑的人格也不過是一種對世界理解而已，究其本質，其實同樣隻是一層幻想而已，為什麽說他對，說他錯？隻是因為後來的這一層幻想不容於絕大多數人現在對世界的理解。”

    “不錯，倘若你對世界的理解不同於絕現在的大多數人，那麽，你就是魔，就是鬼，燒死你，殺死你，那也隻是理所當然了，可惜啊，絕大多數人的理解也隻不過是一種理解而已，用一種理解去評判、燒死另一種理解，卻能夠被萬人歡呼，擁戴為聖人賢人，思想之爭，幻想之爭，爭到最後，一定要用鮮血來抹平和發泄。”

    鬥雲破看著仍舊在不停亂砍亂殺的三十六個韓千山，搖頭道：“發泄完了，紛爭累了，暫時停了，可也隻是暫時而已，對世界的理解，理解的不同仍舊在，隻要不同在，總還會殺起來打起來。”

    “不錯啊，千山學藝有成，頭一件事情，就是將他仇家殺了個一幹二淨，殺完了隻是大醉一場，等醒來，方圓數百裏內，凡是知道他痛苦的，見過他痛苦的，統統殺了個一幹二淨，再以後，他忽醉忽醒，一醒來，但要自己能夠想起來的人，無一不殺，無一不屠，嗬嗬，那個時候，他對世界的理解已然是不容於世的魔念了。”

    “一種思想，一種理念尚且片刻難得安定，努力讓自己堅強，努力來說服自己，其實已然是大大的不自信、不堅強了，更何況是三十六種理念？”鬥雲破搖搖頭，直看著韓千山，已慢慢的站了起來，“難道當真沒有辦法了麽？”

    狼青子搖搖頭頭：“他心思一亂，一定要殺個痛快才能夠停住，發泄？正如飲鴆止渴，或者開閘泄洪，洪水走了，終究還會堆積起來，唯一的解決之道，是不在天地中，風雲本來同我無關，又何必去堵去疏？”

    幽藍頓時連連搖頭道：“不在天地中，這談何容易，世上又有誰能夠做到，一做塵世人，便受塵世苦，真有跳出天地外的人麽？”

    狼青子望著幽藍：“難道你還不是？”

    幽藍認真的想一想，卻輕輕搖頭道：“若真清靜了，幽藍又何必來這裏，隻是不解且困，這才好奇心大起，想要找個dá àn，其實dá àn一找，已然陷在剖玉無窮劫中了，道理隻有一時一地的道理，道理都是片麵難全的道理，想出來的道理又能夠做什麽道理？”

    “可是，分明卻有人能夠做到。”

    “誰？”

    “那個有人我相同，甚至人聖相同法門的人啊，道理紛紛不同，理念紛紛煩惱聚訟，隻是因為有太多的道理反而讓人無可適從、一生徘徊，解決之道也不過是化不同為大同，天下大同，那也就沒什麽紛爭熱鬧了。”

    幽藍雙眼一亮，已不由拍手道：“對啊，天下大同，人聖相同，人人都是聖人，人人不同而同，那的確是再無紛爭了。”

    鬥雲破搖頭一笑：“可惜啊，你一念而動，要求天下大同，已然再無數不同中又添一不同，如此想法，已然要煩惱無窮了。”

    幽藍卻連連搖頭道：“不，天下大同本就是聖人的境界，隻有舉世都是聖人，這世界才能真正寧靜下來，鬥雲破，你能夠悟到人我相同，人聖相同的無上法門，那麽，白玉神峰之頂上的位子就非你莫屬，這份擔子你一定要挑起來！”

    鬥雲破一聲長笑，已連連搖頭道：“我本來最愛看熱鬧，如今啊，我自家卻成了一場大熱鬧，嗬嗬，難怪柚子要狠狠踢我的屁股，是啊，該打該打，無事何必自尋煩惱，鬥雲破隻想仍舊回到從前，劫道而打架。”

    “不錯，劫道而打架，劫眾生之無數道，大大打上他大同一架，泯然化乎相同！”

    “難，難，難！”狼青子連連搖頭不已。

    鬥雲破卻一聲長笑，已大步向韓千山直行了過去：“行不得便不行，行的動便行，難不難，誰知道？又究竟哪個來分難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