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濟堂外，已經隱隱發黑的楓樹葉依然在嘩嘩作響，隻是似乎失去了往日所有的生機。

    清澈的天鏡湖裏，此時慢慢地浮起了很多死去的魚。

    靈濟堂的大禮堂內，一位醫生正奮力地為小平安做著心肺複蘇，其他老師都站在一旁，讓出了空氣流通，默默地做著祈禱。

    孟天藍站在一邊，捂著嘴，情不自禁地掉著眼淚。她現在什麽也做不了，小平安已經失去了呼吸，即使是蕭雨瑤的瓶子也不管用。

    杜小白站在孟天藍的身旁，滿麵陰沉。

    蕭雨瑤離開之後，他和孟天藍分頭行動，孟天藍讓人聞瓶子，杜小白則開始安撫每一個出現危情的病人。

    後來，他慢慢地發現，當這些孩子生病的時候，最先想到的，嘴裏始終呼喚的，仍然是他們的爸爸媽媽，即使他們的爸爸媽媽曾經無情拋棄了他們。

    這些孩子，雖然很多身有殘疾，卻是那麽地天真，純潔，幹淨。尤其他抱著的小平安，才5歲，腦子裏始終記著的，是自己沒聽爸爸的話，是自己做錯了事情，而不是他的爸爸做錯了事情，拋棄了他。

    在孩子眼裏是天的父親，這麽一個屁大點的孩子，得做錯多大的事才能讓你狠心丟了他？

    若是知道自己一手拋棄的孩子在臨死前的那一刻，還在祈求你的原諒，當時你還狠得下心嗎？如果沒有不管發生什麽都會陪伴他的覺悟，那何必要帶他到這個世上？

    杜小白雖然看淡了生死，卻無法原諒這種拋妻棄子的行為。當他剛才抱著安慰小平安的時候，他在自己的心裏已經將小平安的父親撕碎好幾遍了。

    這時，搶救的醫生終於停止了所有動作，喘息著趴在小平安的胸口哭了起來。

    孟天藍再也控製不住自己的情緒，撲上去抱住小平安的臉，嚎啕大哭。

    除了沉睡的病人，所有清醒的、健康的人們，都在抹著眼淚，悲傷的情緒迅速籠罩了整個大堂。

    杜小白默默地走到窗邊，他沒有去安慰孟天藍，經曆過這些的杜小白很清楚，現在哭出來是好事。而他自己，則在努力壓抑著自己的怒火，攥緊的拳頭不停地顫抖著，過於集中的力量讓他手背的毛細血管瞬間崩裂，鮮紅的血液從皮膚裏滲了出來，逐漸匯聚在一起，形成一股血流，順著拳頭重重地滴落在地上，仿佛具有千斤的重量。

    在杜小白看來，造成小平安死亡的罪魁禍首，小平安的家人，和小平安身上所中的毒，擁有同樣的罪惡。

    “可是……小平安為什麽會突然死掉？雖然是在說胡話，可他隻是睡了過去，病情並不比別人嚴重，那些昏迷抽搐的孩子也沒有馬上死去呀……”一個問題突然出現在杜小白的腦中，轉移了他的注意力，也讓他的滿腔怒火得到了暫時的平息。

    “不太嚴重的小平安都可能死去，那其他的人……”杜小白心中有點忐忑，他看向大堂的地上，絕大部分人在聞過蕭雨瑤的小瓶子之後，現在都是熟睡的樣子，隻有個別人是輕微的不舒服，捂著肚子。

    “這些還在動的人倒不讓人擔心，隻是那些不動的人……”

    杜小白放心不下，開始挨個檢查這些熟睡的人。在他的身後，所有人仍舊沉浸在巨大的悲痛之中，孟天藍的哭聲減小，已經接近力竭了。

    杜小白檢查到第四個孩子，就發現了異常。這個孩子在沉睡中斷氣了。

    “次奧！”杜小白暗罵一聲，隨後朝身後的人群大喊：“別哭了！大家快檢查這些睡著的人，又有孩子死了！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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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蕭雨瑤在離開靈濟堂之後，乘坐一輛馬車用最快的速度回到了靈蝶堡，見到了正在做檢驗的裴清澈和孟小蒼。

    蕭雨瑤簡單說明了靈濟堂裏發生的情況，便帶上好多種藥材，拉上裴清澈，重新駕上白影，再次馬不停蹄地向靈濟堂趕去。

    葉慈從未見自己的大女兒如此慌慌張張，她望著二人遠去的影子，心中感覺不太妙。當她從孟小蒼口中得知他們的目的地是孟婆婆那裏時，葉慈猜出大概是靈濟堂出了事。

    葉慈雖然知道女兒做事素有分寸，卻也隱隱擔心蕭雨瑤會受不了一些刺激，愛女心切的她喚來一輛車，追向了靈濟堂。

    獨自一人留在靈蝶堡的孟小蒼，已經無法繼續做檢驗，索性直奔蕭家的藏書閣，吃書去了。

    放開了速度的白影跑的飛快，幾乎是一眨眼的功夫，就從靈蝶堡趕到了靈濟堂。

    當蕭雨瑤踉踉蹌蹌地推開禮堂的大門時，她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

    大堂裏的人全都忙成一團，有的趴在地上拚命呼喚著孩子的名字，有的正在往一邊搬運著孩子的身體，帶著滿臉的淚水。在大堂的一角，已經停放著四五十個孩子，一動不動。

    “這是怎麽了？”後腳趕來的裴清澈看到如此情景，不禁失聲問道。

    孟天藍看到呆站在門口的蕭雨瑤，哭著向她跑來，緊緊地摟住了她，泣不成聲，不住地說著：“都死了……都死了……”

    蕭雨瑤聽到這個消息，雙腿一軟，若不是孟天藍摟著她，她已經坐到了地上。

    “都死了？”裴清澈大為吃驚，連忙快步跑到大堂中間，開始檢查那些仍然躺在地上的孩子。

    杜小白看到摟在一起的孟天藍和蕭雨瑤，沒有上前，隻是在原地默默地站著。

    小平安之後，已經有五十三個孩子停止了呼吸，他們什麽也做不了，隻能眼睜睜地看著這些孩子的生命跡象消失，離他們而去。

    蕭雨瑤使盡渾身力氣讓自己站穩，拉著孟天藍來到杜小白的身邊，顫抖地問道：“哥……我才去了半個小時，這到底怎麽了……”

    杜小白搖了搖頭，回道：“我們也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麽……天藍已經讓他們聞了你給的小瓶子，起初他們都已經平穩地睡著了，誰知……睡夢中都慢慢停止了呼吸……一個接一個的……”

    蕭雨瑤的臉色逐漸變得慘白，嘴唇哆哆嗦嗦，眼淚終於奪眶而出。這次，她摟住了孟天藍，兩人哭在一起。

    裴清澈繼續為還活著的孩子做著檢查和救治，他感到很奇怪，根據路上蕭雨瑤的描述，即便這些孩子中了和杜小白一樣的奇毒，在聞了蕭雨瑤的小瓶子之後，至少也會有幾個小時的緩衝期，不應該這麽快就死去。

    現在，他覺得自己也沒有什麽辦法救這些孩子。

    杜小白來到他的身邊，問道：“裴老，有什麽眉目嗎？”

    裴清澈艱難地搖了搖頭，回道：“時間太短，他們的病來的太急，最救急的藥也讓他們聞了，剛才我也讓一個孩子吃了幾種解藥，看起來，都沒用……真搞不懂，這些孩子到底是怎麽了……”

    杜小白沉默了，裴老和蕭雨瑤這兩位陰間權威的醫學工作者都沒有辦法，這讓他感到一種巨大的無力感。

    由於長時間壓抑著自己的憤怒，杜小白始終攥著的手早已布滿鮮血，一直在向下滴血，他卻沒有感到一絲疼痛。

    他環顧四周，感覺這禮堂前所未有的空曠，他們這些人前所未有的渺小。

    他緩步來到堆放孩子屍體的地方，找到了小平安。

    他抱起小平安已經冰涼的身體，坐到了起初他抱著安撫小平安的角落，輕輕地拍著小平安的背部。

    此時，小平安的麵部已經略顯慘白，小嘴依然保持著微微張開的形態，仿佛臨死前沒有把話說完。

    杜小白用自己的血手輕輕地撫摸著小平安的嘴唇，輕聲說道：“孩子，別怕，相信叔叔，不管現在你在哪裏，慢慢往前走，總會有開心的事情來找你的，一定會的……”

    杜小白一邊細聲呢喃著，一邊流下淚來。而此時，渾然不覺之中，從他手上流下的血滴，沿著小平安的嘴，悄然流了進去。

    “南無阿彌多婆夜哆他伽多夜哆地夜他阿彌利都婆毗阿彌利哆……”杜小白輕聲念起了往生咒。

    在邵清清和自己兩個孩子死去之後，那段時間，他經常吟誦這部經文，雖然自己也不明白是什麽意思，但他念的時候，總能感到一絲平靜。

    蕭雨瑤和孟天藍看到了杜小白的所作所為，輕輕來到他的身邊。

    “南無阿彌多婆夜哆他伽多夜

    哆地夜他

    阿彌利都婆毗阿彌利哆悉耽婆毗阿彌唎哆毗迦蘭帝

    阿彌唎哆毗迦蘭多

    伽彌膩伽伽那枳多迦利

    莎婆訶……”

    杜小白閉著雙眼，一隻手環抱著小平安，一隻手輕輕撫摸著小平安的嘴唇，虔誠地念著。

    聽著杜小白的佛經，兩個女人逐漸緩和了自己的情緒。

    蕭雨瑤用手握住小平安的一隻腳，輕輕摩挲著，在心裏為他暗暗做著祈禱。

    孟天藍嘴裏默默跟讀著杜小白的往生咒，她感覺自己好像非常熟悉這些經咒，好像是自己早就會念一樣。她奇怪地看了杜小白一眼，又搖了搖頭。

    “咳咳……”

    這時，從小平安的嘴裏，突然傳出了咳嗽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