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錢坐著車來到酆都城西大門的時候，已經接近晚上十點半了。他撥開窗簾往城門處望去，隻見袁方正獨自坐在桌邊值班喝著茶水。

    石錢眼睛一轉，連忙讓讓車夫將車停了下來。石錢告訴他靠邊等自己一會，便下了車。

    石錢來到袁方身邊，一句話也不說，就一屁股坐了下來。他從桌心處拽過一個碗來，倒了一碗茶水，咚咚咚地灌了下去。

    袁方瞟了他一眼，低頭喝了一小口茶水，低聲問道：“錢領了？”

    石錢嗯了一聲，又倒了一碗茶水，咚咚咚地再次灌了下去。

    袁方看他這般模樣，嘴裏嘖了一聲：“怎麽跟一個渴死鬼似的，沒喝過我的茶水還是怎地？”

    石錢搖頭歎道：“三爺，這有的地方，能少去就少去，能不去就不去。”

    袁方咂摸了一下，隻當他在花紅怨受了委屈，輕哼一聲，幽幽說道：“你以為，花紅怨的錢，是那麽好掙的？那花十三姨，可是吃人不吐骨頭的主。”

    石錢癟了癟嘴，沒有回袁方的話。

    實際上，他暗指的是鎮妖山。

    雖然石錢是個膽大之人，但那鎮妖山，確實是煞氣太重，要不是為了那筆不菲的養老金，打死他也不會去那個地方，更何況是在伸手不見五指的晚上。

    方才在山上，注意力都在藏錢和偵查上，不覺得有什麽。等他離開鎮妖山坐上車，他才發現自己的後背衣衫早已濕了個透，而自己體內的水分，早就被過度的緊張消耗光了。

    兩碗水之後，那股緊張勁兒還沒壓下去，石錢又倒了一碗水。

    袁方把手按在茶壺上，低聲喝道：“你給我留點！我這還要盯到下半夜，你都給我喝完了，我去哪喝去！”

    “哎呀行了！袁方，三歲我就認識你了，你跟我這裝什麽裝！還下半夜，一個小時以後，你要是不去睡覺，我就叫你一聲祖宗！”石錢白了袁方一眼。

    “你能不能小點聲！讓那幫兔崽子聽見了，我的老臉往哪擱！”袁方看了看城門處站崗的小兵，壓低聲音急道。

    石錢嘿嘿一聲，湊到袁方身邊，偷偷問道：“十三姨，給了你多少?”

    “什麽給了多少？”袁方一愣。

    “少跟我裝，十三姨能在這西大門暢通無阻，能不打點打點你？”石錢不屑道。

    “問這麽多幹什麽，”袁方把臉扭向一邊，“你吃飯，管好你自己的碗就行！”

    “那十三姨，沒有拿兩個姑娘抵抵賬？”石錢色迷迷地問道。

    “去去去！”袁方心有不悅道，“石錢眼子，我警告你，咱倆可是一個鍋裏吃飯的，你最好管住你的嘴，別做那壞了一鍋湯的老鼠屎！”

    “粗俗！”石錢也不惱怒，一臉淫笑道，“袁方，最近你的火氣可不小哇，下次我去十三姨那幫你問問，有沒有什麽滅火工具，借來讓你用一用，泄泄你的邪火，哇哈哈！”

    “滾滾滾！”袁方下逐客令，“守你的路口去吧！”

    “嘿嘿嘿，你這人，真特麽沒勁！”石錢把自己倒的第三碗茶水一飲而盡，站起身來，準備向馬車走去。

    這時，隻看見一輛白馬廂車，沿著酆都城的西側城牆，快速駛了過來。

    “石錢！靠邊！”

    袁方心頭一緊，趕緊叫住了石錢。

    石錢聽到袁方的喊聲，剛一收腳，那輛車已經從他身前一米處駛了過去，嚇得石錢向後一個趔趄，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袁方跑過來瞅了瞅，看他沒什麽事，便伸出手要將他扶起來，一邊伸手還一邊打趣道：“看來，你去守黃泉路這件事，不像是什麽好事呀！報應這麽快就來了，你要不要和十三姨說說，辭職吧?”

    “媽的！”石錢握住袁方的手，站了起來，望著已經進城遠去的馬車高聲罵道，“急著去死啊！”

    袁方連忙捂住他的嘴急道：“你小聲點！那家人，咱哥倆可惹不起！”

    石錢拍拍自己的屁股，看著袁方，聲音頓時小了下來：“誰啊？”

    “靈蝶蕭家大小姐，蕭雨瑤的車。”袁方低聲回道。

    “哦，怪不得這麽橫！”石錢恍然。

    “話可不能亂說！我跟你說，那還真不是橫，你有所不知，蕭家大小姐蕭雨瑤，可不是那種人！”袁方為蕭雨瑤辯解道，“那匹白馬，要是撒起歡兒來跑，早把你撞飛了！人家可是已經加了不少小心了！”

    “啊……能跑那麽快嗎？那是什麽馬？”石錢瞪大眼睛問道。

    “這我就不知道了，我隻是個看大門的，富人家的事情，哪是咱們這些人能知道的。”袁方說道。

    石錢默默點了點頭，忽然想起了什麽，奇怪地看向袁方。

    袁方感覺到石錢奇怪的目光，問道：“怎麽了？”

    “你怎麽那麽袒護這蕭家大小姐？莫非……”石錢拉長聲音說道。

    “莫非什麽？”袁方奇怪道。

    “莫非那蕭雨瑤是個大美人兒？”石錢覺得自己猜得肯定沒錯。

    袁方望著遠去的車影，輕輕歎道：“美人？在這陰間，三爺我就沒見過比她還漂亮的……”

    石錢看著有點魔怔的袁方，沒有再去嘲笑他，不過在他的眼裏，隱約，泛起了一絲貪婪的神采。

    而袁方的心裏，其實正暗暗納悶兒著：剛才駕車的兩個男人，一個應該是才子裴清澈，另一個看起來很英俊的年輕男子，怎麽從來沒見過……不會是蕭小姐的男朋友吧……

    想到這裏，袁方猶如受到一萬點暴擊傷害，仰天長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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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裴老！您這駕駛技術，了不得啊！剛才過那城門，一個漂移，愣是沒撞到人，厲害！哪天您可得教教我！”

    杜小白坐在裴清澈身邊，看著裴老熟練地控製著韁繩，馬屁大聲拍道。

    裴清澈逐漸適應了杜小白偶爾無恥的奉承，爽朗大笑道：“你呀，不用我教！你都能聽懂白影說的話了！”

    “可是，現在又聽不到了，我也正奇怪呢！”杜小白感受著從耳邊吹過的風，大聲說道。

    裴清澈大聲回道：“不用著急，有第一次就有第二次，說不定哪天你就又能聽到了，是不是啊，白影？”

    前方馬不停蹄的白影嘴裏發出嗚嚕嗚嚕的聲音，繼續奔跑著，看它無比輕鬆的模樣，仿佛用這種速度跑路完全是個小兒科。

    “喲嗬，白影回答了！你聽見了嗎？”裴清澈問道。

    “我聽見了！但還是聽不懂啊！”杜小白衝裴清澈擺了擺手。

    “這有啥聽不懂的，明擺著它在說yes嘛，哈哈哈哈！”

    裴清澈大聲笑道，看得出，他的心情非常好。

    上一次發生石災時，杜小白救了很多人，當時他不在現場，並沒有太多直觀的感受，而這一次，杜小白救了很多靈濟堂的孩子，他可是親眼目睹。現在，在裴清澈的心裏，這杜小白，已然成了他們當中的一份子，是個值得信賴的自己人。所以，裴清澈也不再和他見外，輕鬆地跟他開著玩笑。

    杜小白看著開起玩笑的裴老，心裏也感到一陣舒暢，他很明顯地感覺到，經過靈濟堂中毒的事件，孟天藍、蕭雨瑤母女、裴清澈、杜老爺子、孟婆婆、靈濟堂的孩子們、甚至那個校長方玥，他見過的每一個人，都和他更親近了一些，這讓他感覺不再那麽孤單，不再覺得這陰間是個完全陌生的地方。

    他沒有再問孟婆婆關於邵清清的事，用孟天藍的話講，如果命運注定兩人在一起，那無論如何都會在一起的。所以，如果邵清清還活著，那自己肯定會再見到她，一定會的。

    隻是，孟天藍和孟婆婆之間，仿佛不太和諧……

    自己在船上和杜老爺子聊完天，回到屋裏吃飯的時候，就沒看到孟婆婆的身影，蕭雨瑤說婆婆累了在休息。飯後，一行人打算坐車回靈蝶堡，孟婆婆才出來送行，當時他覺得婆婆好像有什麽心事，興致很低。幾人坐車離開之後，他問起孟婆婆的事情，蕭雨瑤的解釋是，婆婆應該是舍不得天藍姐姐走。

    而當他看向孟天藍時，發現她的興致也不是很高。

    據老妹蕭雨瑤說，靈蝶堡到孟婆婆家，坐車也就半個小時的功夫，天藍到靈蝶去照顧孩子，如果有事，說回去也就回去了，可為什麽看起來，孟婆婆像是覺得天藍再也不會回去一樣……

    他琢磨不透，不過，雖然覺得有些古怪，但還是決定不去過問。女人之間的事，還是盡量少摻和的好。

    這時，後車廂裏的三位美人，正在說著自己的悄悄話。

    “天藍姐，你不用想太多了，婆婆就是舍不得你走，”蕭雨瑤低聲勸解道，“你想想，你和婆婆在一起八年了，隻去過靈濟堂，從沒有進過城，從沒有夜不歸宿，這次要去很長時間，婆婆有點氣，也是正常的。抽空多回去看看，她就沒事了，婆婆不是那麽小氣的人。”

    “我倒是比較理解婆婆的心情，”葉慈在旁邊輕聲說道，“婆婆是把你當她的閨女看，這俗話說的好，女大不由娘，你第一次離開她的身邊，她的心情肯定是很複雜的，留你吧，不應該，不留你吧，不舍得，這種心情，隻有做了母親的才能體會的到。”

    “對對對，還是娘親說得對，”蕭雨瑤附和著，“不過，媽，您放心，我是不會離開您的！”

    “唉，有句俗話也是這麽說的，女大不中留，留來留去留成愁！瑤瑤，你還是抓緊把自己嫁了，娘親現在的心情也是很複雜的我跟你說，那麽多和我一個年紀的女人，人家外孫子都能叫姥姥了，你說你這還沒著沒落的……”葉慈知道蕭雨瑤葫蘆裏賣的什麽藥，一盆冷水澆到了蕭雨瑤的頭上。

    “媽！”蕭雨瑤打斷了自己娘親的緊箍咒，“天藍姐還沒嫁呢……”

    “你能和你天藍姐比嗎你天藍姐輕輕鬆鬆到時候要是結婚婆婆操持就行了可你呢你還要繼承靈蝶家的產業而且你還有一個那樣的爹我跟你說娘親現在的心情真的是很複雜的……”葉慈開始滔滔不絕自己的催婚咒。

    孟天藍看著這不省心的娘兩個，微微笑著，沒有插話，當然，她也是插不進去話的。

    車廂門簾不時地飛卷起來，透過那時隱時現的縫隙，她偷偷瞄了一眼杜小白的後背，眼神又迅速逃離。

    雖然和杜小白接觸的時間很短，但孟天藍覺得，自己仿佛和他已經在一起呆了很長時間。

    從最開始神似自己的夢中人，到那個讓自己既沉醉又嫉妒的感情故事，再到他神助靈濟堂，最後到二人湖邊談心，在孟天藍的心裏，這個剛剛結識不久的男人，雖然還有很多未解之謎，但給她的感覺，仿佛二人早已是相知多年的老朋友。

    起初她以為，這些都是因為杜小白神似自己的夢中人，造成的幻覺。可是當她不惜借酒賄賂、鬼迷心竅般的告訴婆婆她要跟去靈蝶堡時，她知道，自己的心，已經因他起了波瀾。自己情不自禁地對他充滿了欣賞、支持、感激、擔心等等各種複雜的情愫，不由自主地想守在他的身邊，即使自己知道，這個男人要尋找的，是他的原配妻子。

    也許，有的時候，感情的到來，就如同滔滔洪水，瞬間決堤，一發而不可收拾，甚至，頭也不回。

    孟天藍輕輕地歎了口氣，悄悄地拉開窗簾，淡淡地看著窗外一閃而過的景色，靜靜排解著自己複雜的情緒。

    而在窗外不遠處，靈蝶堡的恢宏身影，已經出現在了這茫茫的夜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