願望總是美好，現實總是殘酷。

    秦先低估了《離念化神訣》的魅力。

    當功法無時無刻地運轉，當修為雖然極緩慢卻可察覺地持續增長時，那感覺是如此美妙。他相信，哪怕不用靈石，隻要花上兩個月時間，也能依靠環境中那淡薄的靈氣修煉到煉氣八層，而後九層，甚至築基。

    《離念化神訣》實在是一部神妙無比的功法！

    他帶著幸存的數十人在另一座鎮子上平靜地度過了七天，第七天夜裏，也許是放鬆了警惕，他再次陷入了修煉之境。

    驚醒時已是黎明。他心頭狂跳，神識隨即展開，在相鄰的房間中，他發現了第一具屍體，然後是更遠處的第二具、第三具。

    當他驚慌地在街上奔走，發現所有人都遇害之後，自責、悔恨之意狂湧而至，他忍不住大聲喊叫，罵天、罵自己、罵那始終不見蹤跡的“王升”！

    此次遇害的範圍極廣，竟然達到了六座鎮子、數千人口！且眾人的死狀較以前更加淒慘，頸間的血洞已有碗口大小，多數死者的脖子已被折斷。

    而如此喪心病狂的殘殺，使得其餘九座鎮子的鎮民發瘋一般逃向深山，尤其距離遭難區域最近的三座鎮子，一日間竟至人去樓空，靜得如同鬼域。

    屍體已無人再去處理，財物也無人再去爭奪。穿行在突然失去生機的數座鎮子當中，秦先心中滴血，同時覺得自己太過可笑。

    王升”的修為顯然已恢複到了比自己更高的層次，可笑自己不久前還在為修為的緩慢增長而自喜！

    周圍的靈氣再次濃鬱了幾分，如今的程度已經比得上始青山中靈氣較為貧瘠的地域，可以預料，“王升”的修為很快便會完全恢複，而自己最多不過煉氣八層，屆時他已殺得一十八座鎮子血流成河，而自己還在羞恥地活著。

    回到住處，白小葉已備好了晚飯。經過前麵數日的調整，她已經恢複過來，麵上漸漸顯出一絲光彩，隻是較以往安靜了太多。

    此次慘案她已知曉，令秦先心疼的是，她竟表現得相當平靜。

    夜裏，獨坐屋頂麵對星空時，他忽然生出一個念頭：既然無法阻止，自己又何必白廢力氣？

    隨即猛然一震，自己竟會產生如此冷血無情的想法？

    但仍然忍不住想，靈氣出現是在望海鎮遭劫之後，靈氣變得濃鬱是在另外六鎮出事之後，似乎隨著人們的死去，這裏的靈氣在增加？

    那麽，當所有人都被殺死，這裏的靈氣之濃是否會達到甚至超過逸楓院的程度？在那樣的環境下修煉，是否會有事半功倍之效？

    這猜測令他再次一震，自己怎會得出如此滅絕人性的結論！

    他忽然覺得很累，堅持了這些天，鎮民還是無辜慘死，自己根本沒有任何用處。他想到了塗遠道，想到了宣武殿幾位真傳，又想到了慕靈仙那丫頭，如果換成他們，是否也會如自己這般無用？

    夜很靜。

    他想到，如果自己沒有出現在這裏，木銘、田清荷，以及所有慘死的鎮民應該都不會出事吧，畢竟是自己將“王升”帶到了這裏。

    他又想到，當初若非自己無知，王升又怎會有機會禍害他的父母？

    原來一切都是因為自己！

    害了父母，又來害死本可無憂度過一生的木銘、田清荷，害得原本倔強純真的白小葉變成如今這副安靜的模樣。

    可兩次偏偏都是這“王升”！若不將其親手擊斃，又哪解心頭之恨！

    修為高又如何？隻要小爺仍有命在，總有一天要將你碎屍萬段！

    ……

    他的情緒漸漸失控，在朝天怒吼了一陣之後，猛然地進入了修煉狀態，且完全地沉入其中。

    《離念化神訣》瘋狂運轉。

    又現夢境，所有人都化成了“王升”的樣子，他舉刀揮砍，很快便沐浴在血海當中。在經曆了不知幾生幾世的瘋狂廝殺之後，他徹底迷失了。

    當一切都披上血色，當世間再無一人，夢終於走到了盡頭。

    一道刺目的血光從天外而來，擊中了仍在揮刀亂舞的秦先。

    秦先驚醒，渾身冷汗直淌，隨即無比震驚地發現，天幕竟如夢境中一般，呈現出血水一般的猩紅之色！

    而自己竟不在屋頂，而是身處大山之中，周圍散亂地躺著近百具殘破的屍體！

    手上正有血液滴落！

    一時間，意識中掀起滔天駭浪，如有五雷轟頂一般，一種時空錯位、真實與夢境混雜的狂亂感將他淹沒！

    究竟發生了什麽？

    以前曾隱隱有過猜測，但那太可怕，被他有意無意地回避了，而如今……

    足有數息，他渾身劇烈顫抖，卻未敢稍動一下。

    他不敢抬眼、不敢轉頭，甚至不敢思考，隻在胸中瘋狂地咆哮，這一定是夢境！

    他無法相信。

    他寧願就這麽立著，直到天荒地老、直到氣絕身亡，也無法接受殺人的竟是自己！

    王升！”

    你在哪裏？快給我出來！出來！”

    他終於朝四周怒吼，許久，許久，可除了回響，再無任何動靜。

    仿佛這世間真的隻剩他一人。

    無窮無盡的憤怒、無窮無盡的悲哀、無窮無盡的悔恨與自責，他早已聲嘶力竭，卻仍未停止。

    直到他記起，還有白小葉。

    他瘋魔一般衝向山外、衝向白小葉居住的地方。

    天光朦朧，白小葉癱坐在門口，氣息已斷，臉上凝固的表情寫滿了絕望與恐懼。

    她定然看見了自己殺人。

    她的震驚、她的絕望、她的恐懼定然達到了無法形容的地步，她無法承受這殘忍可怕的真相，她死於窒息。

    天塌地陷，世界崩潰。

    他抱頭，撕心裂肺的疼痛遽然暴發。

    血液已幹，雙臂卻似有熊熊烈焰在燃燒，那無法形容的灼熱，令他再次痛呼出聲，淚水、汗水與血水混成一片，他的身體再也無法支撐，終於倒了下去。

    他想到了死，可死亡便能洗刷這罪孽？死亡便能逃脫內心的譴責與不安？這是無論如何也無法饒恕的、無法擺脫的罪！

    可是不死又待如何？

    斷風提起，朝著頸間刺下。

    這時，白小葉無神的雙目忽然眨了一下，接著緩緩站起。

    他頓住，白小葉已經死去，且此時的白小葉根本沒有呼吸。

    在她凝固的麵容上，嘴角慢慢翹起，表情顯得相當詭異。

    你不能死。”

    他竟聽到了一句傳音，聲音仿似白小葉，卻帶著一股古老的氣息。他戒備地站起，意識到所有的謎底都將揭曉。

    這裏是太虛蘊魔境。”

    隨著第二句傳音落下，整個天地忽然劇烈地顫動起來，天在塌陷、地在崩裂，大山、草木全都化成粉末，而大海成為光點消散。

    這世界在崩潰。

    要離開，就殺了我。”

    秦先揮刀便斬，但刀至其身卻急急止住。自己是受到了蠱惑？還是有了殺人的衝動？

    而在這猶豫的霎那，白小葉迎刃而上，斷風輕易地穿胸而過，

    她的身體竟是這樣單薄？”

    他驚訝於自己的反應，竟沒有驚懼、沒有悲哀、沒有憤怒、亦沒有自責。

    白小葉忽然抬頭，以那灰白的詭異的表情向她傳音道：“所有人都是被你所殺！嗬嗬！”說完竟開口放肆地大笑起來，聲音已不再是白小葉，顯得邪異而恐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