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五、再學日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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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不容易勸住喬一諾。等送走了她,江水源也心情大壞。

    經世大學是他童年就憧憬的目標,是他實現夢想的最佳平台,也一度是他設想中理所當然的前進階梯。他的理想、他的未來都是圍繞經世大學而展開的,沒想到在所有人都認為水到渠成的時候,一件輕飄飄的瑣事將他所有的夢想攔腰斬斷。就像初戀女友的背叛,年少氣盛的你沒有任何挽留,毅然決然選擇了一刀兩斷,然後你可以排解、可以原諒、可以遺忘。多年以後,就在你以為自己已經徹底放下的時候,別人突然提到她的名字,你心裏總是帶著無限的悵惘。

    佛教說,人有八苦,其中之一就是求不得。求而即將得到的時候失去,那又是一種怎樣的況味?

    他一個人靜坐良久,又起身到浴室衝了個涼,心情才稍稍平複。

    從劉升送來的那包書裏找出課表,就像喬老先生之前說的,是給自己補補專業課基礎、拓展一下學術眼界,所以這幾天的課都是概論性質的,像《史學概論》《中國曆史要籍》《世界史學名著導讀》《史學基礎與規範》,還有《敦煌學概論》《考古學理論與實踐》之類的邊緣課程。江水源按照課表,把明天需要用的教材大致翻了一遍,才上床休息。

    第二天整個上午都是《世界史學名著導讀》課。

    江水源早早起來,去操場上跑了幾圈,打了套拳,出了層薄薄的汗,頓時感覺渾身通透,神清氣爽。然後就接到了喬一諾的電話:“早飯準備好了,你在哪裏?”

    江水源推辭道:“不用那麽麻煩,我正準備去食堂。”

    “少廢話,我就在你樓下。快說,跑哪兒去了?一大早上就看不見人,該不會來第一天就夜不歸宿,到秦淮河上尋花問柳了吧?”

    江水源哭笑不得:“我在操場上跑步。”

    喬一諾語氣很是嘉許:“可以啊小夥子,還知道早起鍛煉身體,為祖國健康工作五十年。那趕緊的,牛肉餅涼了就不好吃了。”

    “我——”

    “別浪費時間!”然後她幹淨利落地掛斷電話。

    江水源隻好一路小跑回到住處,就看見喬一諾拎著比昨天早上還大的保溫盒俏立在門口,瞧那保溫盒不比外賣小哥的手提箱小,真難為她居然能提那麽遠。喬一諾看到他的眼神,馬上嗔怒道:“看什麽看,這是兩份,其中一份是我的!”

    “你還沒吃?”

    “瞧您說的!沒伺候少爺您吃完,奴婢怎麽敢動筷子?等下還請少爺您多賞些殘羹冷炙給奴婢,奴婢已經好些日子沒吃過飽飯了。”喬一諾噘著嘴故作可憐,然後瞬間轉換成高冷的禦姐風,“怎麽樣,姐姐我是不是可鹽可甜?有沒有心動?”

    “並!沒!有!”

    兩個人吃完早飯,收拾好餐具。喬一諾霸氣地揮揮手:“走,姐有車,我送你去上課。”

    江水源再次婉拒道:“不用麻煩,我還是自己走過去吧。阿姨的手藝太好,剛才吃得有點多,正好走走消消食。”

    喬一諾眉頭微皺:“你一個男孩子,做事能不能大氣點?整天婆婆媽媽、磨磨唧唧的,廢話那麽多!送你也就一腳油的事兒,有什麽麻煩的?再說,你知道教室在哪兒嗎?知道怎麽走嗎?不知道吧?那還較什麽勁?趕緊的,別耽誤大家時間。”

    江水源摸摸鼻子:“那麻煩你去樓下等幾分鍾,我衝個澡。剛剛跑步出了點汗。”

    “切!衝澡就衝唄,還要回避,當我稀罕呀!別忘了姐我可是學生物的,什麽東西沒見過?什麽知識我不知道?你是多麽拿不出手、多麽羞於見人,才讓我回避的?”喬一諾嘴上口花花,行動卻很老實。她乖乖拎著保溫盒出了門,“我在樓下等你!”

    男生洗澡向來很快,據說五分鍾可以解決戰鬥。

    江水源隻是衝澡,速度更快。喬一諾都還沒想好發火的理由,他就換了一身衣服下了樓。因為時間匆忙,濕漉漉的頭發隻來得及擦得半幹,卻愈發顯得黑亮,細碎的劉海在點漆似的的眼眸和筆挺的鼻梁之間俏皮的飄啊飄。他皮膚本來白皙瑩潤得像上好羊脂玉,此刻剛洗完澡,又帶幾分粉紅,更是勾人心魄。喬一諾頓時看得呆了。

    江水源看到喬一諾直愣愣盯著自己的臉,還以為洗發水的泡沫沒有衝盡,連忙用手在臉上搓了幾下:“還有嗎?”

    “嗯,沒有了。”喬一諾紅著臉轉過身,又沒頭沒尾地說了一句:“顏值確實很能打啊!”

    教室離住處不遠,格局有點就像江水源在兩江大學的自習室,不大的房間裏隻有四五張椅子、兩張桌子,加上一塊黑板。加上桌子上事先擺好的瓶裝礦泉水,感覺不像上課的教室,更像是個休息室。江水源進屋之後向喬一諾道謝:“麻煩你了!”

    “不用客氣。”然後喬一諾理所當然地找了張椅子坐了下來。

    “你這是?”

    “哦,我爺爺讓我也聽聽。”

    江水源沒想到喬老爺子還有這麽拉轟的操作:“你、你不是學生物的嗎?”

    “你還是學數學的呢!”她一句話就堵得江水源啞口無言,然後又悠悠地說道:“難道隻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

    得,您愛怎麽著就怎麽著吧!

    轉眼到了上課時間,一個相貌斯文的中年人推門而入。即便現在是全年最熱的時候,金陵又是著名的火爐,他依然穿著襯衫,打著領帶,腳上的皮鞋光可鑒人,處處透著一絲不苟的氣息。他擦了擦汗,看了看屋裏的兩個人,便對著江水源坐下來,徑自說道:“我叫羅博,負責上今天的《世界史學名著導讀》。先說說看,你對外國的史學名著了解多少?”

    江水源老實回答道:“僅限於教材上的介紹。至於原著,一本都沒讀過。”

    羅博顯然也不指望他能讀過幾本外國史學原著,畢竟對方就是一中學生。中學生懂什麽?能正兒八經讀幾本史學通俗讀物,知道一點教材以外的曆史常識,已經算是博覽群書。他還能奢求什麽?讀修昔底德《伯羅奔尼撒戰爭史》,啃布羅代爾《菲利普二世時代的地中海和地中海世界》?要不是受人所托,而且托付之人能量太大,他根本就不會接這活:“那你的外語水平如何?”

    “英語能夠達到普通的聽說讀寫,日語差一點,算是剛剛入門。”

    “還會日語?”羅博眉毛挑了挑。能懂二外的中學生不說鳳毛麟角,至少表明對方要麽家世淵源,要麽聰明過人,否則也不會學這些高考沒用的東西。他稍微擺正了一下坐姿,“那你用日語介紹一下信夫清三郎的《泥轟外交史》。——如果你看過教材,應該知道大致內容。”

    “好的。”江水源自然恭敬不如從命。

    隻聽了開頭幾句,羅博就忍不住打斷江水源的陳述,“停!口音還算標準,語法勉強湊合,但是用詞實在太——‘肥皂’,你用日語怎麽說?”

    “石鹸(石けん)。”

    羅博忍不住捏捏眉心:“問一下,你的日語老師多大年紀?”

    江水源不好意思地回答道:“我沒有老師,就是跟著字典自學的。怎麽,‘肥皂’不是‘石鹸(石けん)’嗎?”

    羅博思考了幾秒鍾:“怎麽說呢?這就好像提到英國經濟學家亞當·斯密的那本名著《國民財富的性質和原因的研究》,你用嚴複的譯法,叫它《原富》當然沒錯,但我們現在一般叫它《國富論》。同樣道理,‘肥皂’在日語裏確實可以叫‘石鹸(石けん)’,但一般人都叫它‘ソープ(英語soap的音譯)’。明白什麽意思吧?你的用詞太古奧、太正式,也太生硬了,一聽就不像日常交流用的。”

    江水源撓了撓頭:“抱歉,我沒想到日語還有這方麵的區別。”

    羅博想到另外一個問題:“你說你是跟著字典自學的?”

    “是的。”

    “哪本字典?”

    “《漢和雙解大字典》。”

    “你看了多少?”

    “看完了。”

    羅博瞪大眼睛:“如果我沒記錯的話,那本字典可是足足有兩三千頁!”

    “沒錯。不算前言、凡例、檢字表、附錄,正文一共2781頁。”

    一直在邊上安靜如雞的喬一諾此時插話道:“羅叔叔,我給你翻譯一下。他的意思是,那本字典從前言到最後的附錄,兩三千頁都了如指掌、倒背如流。不用懷疑,他的記憶力就那麽厲害,背一本字典對他來說輕而易舉。”

    羅博不覺坐直了身子:“居然這麽厲害?”

    “就這麽厲害!”喬一諾很肯定地回答道。

    羅博斟酌片刻,然後對江水源說道:“既然你能通背《漢和雙解大字典》,詞匯量肯定沒有問題,那我們接下來就用日語來上課、討論。我聽說有位語言大師,跟人吃頓飯的工夫,就能學會別人的方言。你記憶力這麽出色,咱們交流一上午,估計你也能把常用的日語學個七七八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