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 小鎮歌女(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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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抹暮色將四周籠罩得一片陰森。遠處的群山,在暮色中越發顯得幽深莫測。七八位漢子在群山中急速穿梭,消失在一片蒼翠中。尾隨而來的一隊騎兵,足足有百來人。領頭的騎兵頭目是個二十多歲的漢子。他倔強的臉上,透著一股凶悍勁兒。他一勒韁繩,止住坐騎。後麵的騎兵們紛紛停下來。騎兵頭目喝道:“夜色已晚,再翻過幾座山頭,就是清風寨。我們還是先回去,免得中了他們的埋伏。”
騎兵們掉轉馬頭,朝回趕。
一位騎兵湊近騎兵頭目,謹慎地道:“徐爺,這回又讓他們跑了,回去不好麵對楊珍西?”
騎兵頭目喝道:“上次我帶人追捕清風寨的奸細,誤中了他們的埋伏,死傷了百多位兄弟。楊珍西幸災樂禍,背著老子向高大人上奏,說老子怠慢軍心貽誤軍情。假如這次又中他們的埋伏,楊珍西難道又不奏老子一本嗎?”
那騎兵沒有吱聲,內心嘀咕,你是京城的錦衣衛,楊珍西一個洛陽巡撫,怎敢把你這樣?
一行人匆匆趕回洛陽。
洛陽巡撫楊珍西早在官署候著。楊珍西年約四十,生得虎背熊腰,高大威猛。他穿著一身白色長袍,顯得儒雅風流,幹練利落。沉浮宦海將近十餘年,讓他養成了一種喜怒不形於色的脾性。他坐在太師椅,輕輕呷了一口龍井茶,目光陰沉地注視著遠方,陷入了深思。清風寨的強人慕容羽與官府對著幹,已有三四年。雖然屢次進山剿滅,但每次無功而返。首輔高拱甚為震怒,責令楊珍西盡快平息清風寨的叛亂;不但如此,還派出錦衣衛千總徐開奔赴洛陽,督促楊珍西平亂。楊珍西一下子嗅到了其中的危險,對錦衣衛徐開,他表麵上不敢有半點怠慢之意,但內心,對他防範甚深。因為他知道,徐開是首輔高拱的親信,由他坐鎮洛陽,主持剿滅清風寨的軍務,他當然很樂意。他知道,鎮壓清風寨,單單憑借一位錦衣衛的千戶,是難以完成的。
亂世將至,他一個洛陽巡撫都不能力挽狂瀾,何況是一個初來咋到的錦衣衛千戶?
“大人。”一位隨從快步走到跟前,瞥了一眼閉目養神的楊珍西,小心翼翼地道:“剛剛獲得消息,徐大人追捕清風寨的探子,又一次無功而返。”
“哦。”楊珍西不置可否地吐出一句,他睜開眼,氣定若閑地道:“徐開來洛陽已有兩個月,不用說要剿滅清風寨,而且連半個毛賊都沒有抓到。由他先折騰一段時間。”
“是,大人。”隨從恭敬地道。他轉身離開,朝廳外走去。走了約莫十幾步,抬頭瞧見徐開帶著七八位錦衣衛盛氣淩人地朝大廳走來。他嚇得一個哆嗦,連忙立在道邊,向徐開施禮。
徐開喝道:“楊大人在哪?”
“楊大人在大廳裏。”
楊珍西早聽見了徐開的聲音,他從太師椅上躍起,踱出大廳,恭敬地道:“徐大人,下官聽聞您回來了,正欲出城迎接,無奈近日患有風寒,賤體欠安,隻好在官署候著徐大人。”
徐開微微皺了眉,憤憤地道:“徐某來到貴地,欲與大人一起,一舉剿滅清風寨的土匪。誰料清風寨的土匪生性狡詐,兩個月來與徐某玩起躲貓貓的把戲。徐某不但沒抓到半個毛賊,反而令楊大人心中竊喜,暗暗向高大人上了一本,彈劾徐某怠慢軍心貽誤軍情。”半個月前,楊珍西上奏彈劾徐開,用意並不是要將徐開治罪,而是試探高拱的態度。徐開剿匪不力,看高拱如何處理?
楊珍西聽了徐開含槍夾棒的話,內心一驚,這家夥這麽快知道了上奏的事,看來他消息靈通。他厚著臉解釋道:“徐大人誤會了,下官並沒有在奏折上毀謗徐大人。隻是向朝廷如實稟告,清風寨群匪狡詐,善於用兵。懇求高大人撥得更多的軍餉和糧草,來鼓舞三軍。徐大人也知道,打仗是需要一大筆白花花的錢。沒有錢,下麵的人誰願意賣命?”
徐開一下子噎住了。他在老奸巨滑的楊珍西麵前,顯得城府不深。聽了楊珍西的話,徐開忿忿地道:“這麽說,是因為軍餉拖欠,導致官兵剿匪不力?”
楊珍西鄭重地點頭道:“自從慕容羽在清風寨聚眾滋事以來,河南一帶的百姓,抗租抗賦的,絡繹不絕。府庫空虛,再加上近年天災不斷,糧食歉收,導致洛陽的賦稅收入銳減,拖欠官兵的軍餉自然不足為奇。”
徐開沉吟道:“洛陽地方賦稅收入銳減,朝廷有沒有拔軍餉下來?”
楊珍西哭喪了臉道:“下官向朝廷稟告,請求朝廷拔軍餉糧草。奏折上了幾十多份,但收到的回複令人心寒,高大人隻督促下官剿匪,卻從未提起調拔軍餉糧草援助洛陽一事。下官再有通天的本事,沒有糧草軍餉,如何打仗?”
徐開內心忖道,怪不得清風寨的群匪久剿不滅,原來是下麵的官兵出工不出力。自己來到洛陽已有兩年,拖欠官兵軍餉的事,確實聽說過,隻是沒想到,事情糟糕到這樣的地步。他緩和了語氣對楊珍西道:“徐某請教楊大人,有何良策盡快踏平清風寨的群匪?”
楊珍西道:“解決了軍餉糧草一事,區區幾個毛賊自然不難對付。”
徐開道:“徐某將這裏的情況如實稟告高大人,相信高大人會酌情處理的。”
見徐開如此爽快,楊珍西放了心,他說出自己的感受,道:“徐大人,心急吃不了熱豆腐。對付慕容羽這幫毛賊,需要鈍刀子割牛肉,一刀一刀地來。”
……
熙熙攘攘的人群中,迎麵走來兩位獵戶模樣的漢子。為首的漢子白淨的皮膚,透著棱角分明的冷峻;厚厚的嘴唇上,弧度向上翹著,顯示一分沉穩和睿智;炯炯有神的眼睛,警惕地注視著身前身後。他背著一張普通的牛角弓和兩壺羽箭,腰側懸掛著一把短劍。後背上搭著幾隻死去的野味。他叫慕容羽,就是楊珍西和徐開極力追捕的清風寨匪魁。跟著他身後的漢子,叫許晚。是清風寨的管家。兩人來到洛陽,為的是,招募一批鐵匠上山寨,替山寨鑄造一批wǔ qì。
“大當家,你瞧。”許晚手指遠處。一隊騎兵押著幾位囚徒從遠處趕過來,人們紛紛避開,麵露驚恐之色地看著他們。徐晚壓低嗓聲道:“他們根本不是清風寨的人,而是附近的饑民。官兵們抓不到我們,就把他們抓來充數。真是可恨。”
慕容羽衝著許晚示意噤聲。
許晚趕緊閉了嘴。
慕容羽帶著許晚,避開那隊騎兵,繞到集市附近,來到一處鐵匠鋪。熊熊燃燒的火焰,將幾位匠人的臉龐映得通紅。一位匠人掄著鐵錘,狠狠地捶打一柄被燒得通紅的長條。慕容羽走了過去,拱手問道:“敢問劉掌櫃在嗎?”
捶打長條的匠人瞥了一眼慕容羽,嚷道:“你找劉掌櫃有事嗎?”
慕容羽觀察四周,謹慎地道:“小的乃是郊外柳家莊的獵戶得祿,奉老爺之命,邀請劉掌櫃去一趟柳家莊,替老爺鑄造一批刀劍。最近柳家莊老受到一些土匪流寇的騷擾,老爺不厭其煩,隻好招募了一批莊丁,可惜刀劍不夠用。”
匠人搖搖頭,正色道:“客官有所不知,洛陽城裏所有鐵匠鋪,沒有官府的命令,不可擅自外出替人鑄造刀劍。一旦被官府獲悉,可要被抓進大牢的。”
慕容羽吃了一驚,試探著道:“臨行前,老爺特意吩咐了小人,假如鐵匠不肯來,可以在鐵匠鋪預訂一些刀劍。不知道師父是否答應?”
匠人道:“這個可以,不過你要去衙門找成捕頭,隻有經過他的允許,我們就可以替你鑄造一批刀劍。”
慕容羽為難地道:“小人根本不認識成捕頭。”見匠人頭搖得如撥浪鼓,慕容羽湊了過去,壓低嗓音道:“小人出兩倍的錢,不知道掌櫃是否融通?”
匠人狐疑地打量慕容羽,固執地道:“沒辦法啊,要不你問問別的鐵匠。”
見匠人態度如此堅決,慕容羽帶著許晚怏怏離開。他在城裏轉了一圈,問了十多家鐵匠鋪,得到的答複一模一樣,鑄造兵器,需要經過洛陽衙門成捕頭的批文,沒有他的批文,任何鐵匠不可擅自鑄造兵器。慕容羽心情落寂,和許晚準備出城。突然,背後一陣騷動,隱約傳來急促的腳步聲。慕容羽見情況不對,和許晚迅速拐進一條胡同,躲進一間廢棄的糧倉。
後麵過來一夥官兵。他們沿著街道四處搜捕。
慕容羽將眼睛貼著門縫,朝外觀望。隻見官兵的後麵,竟然跟著剛才那位鐵匠。那鐵匠邊走邊嚷道:“我瞧見兩位獵戶朝這邊走過來,八成是土匪探子。不然的話,要鑄造刀劍幹嗎?”
慕容羽內心明白,鐵匠向官府告密。
他朝許晚努嘴。許晚會意,解下纏在身上包袱。從包袱裏掏出兩套衣裳。兩人解下弓箭短劍以及其他物品,脫下各自的衣裳,換上兩套洛陽百姓的裝束。兩人匆匆走出糧倉,出了洛陽,來到一處廢棄的古廟,取了藏在那裏的兩匹坐騎,飛身上馬,朝清風寨趕去。後麵塵土大作,疑有官兵追趕。慕容羽見了,朝許晚示意,兩人離開大道,沿著一條小道朝前走。
前麵出現一個鎮子。
慕容羽和許晚趕過去。兩人又饑又餓,來到鎮子一處客棧,坐下來,要了一些酒菜,慢慢吃起來。許晚見慕容羽臉色凝重,心情不佳,勸道:“大當家,最近二當家對大當家頗有微詞,老在背後說大當家的壞話。與其這樣,不如將二當家驅逐出山寨,以斷後患。”
慕容羽道:“熊小蜈心胸狹窄,性格急躁,雖然他對我表麵順從恭敬,但背後一直小動作不斷。不過目前不宜與他鬧翻,畢竟他在山寨的心腹頗多,弄不好會引起山寨的分裂。”
許晚生氣地嚷道:“山寨大小諸事,熊小蜈都要過問,仿佛不要過問的話,他就吃了很大的虧。”
慕容羽正要回答,突然一個清脆的聲音飄入耳膜。“兩位客官,不知是否有雅興聽奴家彈唱一曲?”慕容羽尋聲望去,迎麵立著一位歌女。歌女身著綠紗,披著秀發,水靈靈的眼睛巴巴地望著慕容羽,瞳仁閃爍著乞求的光澤。她懷抱琵琶,隨意拔弄了兩下,發出一陣悠揚的曲聲。
曲聲悠揚,縈繞不散。
慕容羽停住酒杯,衝著她冷冷地揮手,示意她離開。
歌女不死心,央求道:“奴家替客官彈唱一曲吧。”
許晚喝道:“滾開。”
歌女被許晚的凶樣嚇得一個激靈,收起琵琶怏怏離開。當她的身影快要消失在台階下時,一條長鞭揮來,凶狠地抽打在她身上,伴隨著一陣粗野的辱罵:“賤人,今日才掙得一貫錢,看老子不揍扁你不可。”鞭子雨點一般落在歌女身上。歌女“撲通”一聲,栽倒在地。
周圍的食客們紛紛起身躲避。
慕容羽站起身,卻被許晚一把扯住。他朝慕容羽示意,示意他不要多管閑事。慕容羽見歌女淒楚可憐,動了惻隱之心。他沒理會許晚的勸阻,大踏步地走了過去。抽打歌女的是一位漢子。他邊抽邊罵,凶神惡煞。慕容羽一把奪掉他的長鞭,喝道:“光天化日之下,為何抽打一位孱弱姑娘?”
那漢子喝道:“你是什麽人?居然敢管爺的事?”
慕容羽正色道:“天下人管天下事。她是你什麽人?”
漢子驕橫地道:“她是我家的丫鬟,她每日賣唱,需要向我交納一兩銀子。今日天色已晚,她在這裏閑逛一整日,連一貫銀子都沒有掙到,老子不教訓她,難道還要供她白吃白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