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碎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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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宮女匆匆點了個頭便拎著飯盒快步走進了殿中。

    娘娘,吃飯了。”小宮女輕手輕腳的走進來,喚了一聲。

    文妃坐在梳妝台前依舊發著自己的呆,過了片刻才像是突然反應過來一樣,扭頭看了一眼小宮女。

    她見著文妃這個樣子倒是一點都不驚奇,最近她常常這樣坐在那裏,一坐便是一整日。

    文妃站起身順從的在餐桌邊坐下,姿態優雅的開始吃飯,麵色平靜看不出有什麽情緒。

    小宮女飛快的抬頭看了一眼周圍,確定四周無人,才低頭在桌上放下一塊玉佩。

    她將這玉佩含在了嘴裏才勉強帶了進來,剛剛才吐出來非常小心的放到了袖子裏。

    文妃夾菜的銀筷子一頓,目光終於有了些生氣,她放下筷子,伸手想將那塊玉佩拿起來,卻沒料到那玉佩讓她一碰便碎成了許多小塊,她原本眼裏升起的一點生氣一下化成了濃重的哀意,細膩瓷白的麵容褪去了所有的血色,她的身子輕輕顫抖,像是已經悲痛到了極致,死死的用牙齒咬著下嘴唇將喉嚨裏的嗚咽都吞了回去。

    片刻後,她才終於恢複了之前的模樣,垂下眼看著那一攤碎片,低聲道,“我知道他的意思了。辛苦你了,靈玉。”

    那宮女搖了搖頭,臉上的笑容有些勉強,“能伺候您是我這輩子最大的福分,哪裏說的上是辛苦。”

    文妃並不再說話,隻如同之前那般默默的吃完了飯,這一次她卻沒有如同之前的幾日那樣,吃完飯便上床睡覺,而是坐在了桌前。

    靈玉收拾好碗筷提著食盒往外走,快走到門口時,終於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文妃。

    她正坐在桌前,眼神專注的認真一片片撿起碎片,執著的一點點拚著那個玉佩,烏黑的長發柔軟的搭在肩頭,身上的每一根線條在黯淡的宮室之中都溫柔的不可思議。

    靈玉眼眶一紅,扭過頭,頭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她身後的宮室中傳來一陣輕柔的歌聲,這一首歌,文妃曾為午夜身畔那個哭鬧不休的小東西哼過無數次。

    桌上的玉佩一點點顯出了原型,這是一塊白玉雕琢成的玉佩,它與尋常的玉佩相比,體型有些小,正麵雕琢著幾隻仙鶴,背麵雕琢著的是一顆鬆樹。它已經碎的太徹底,就算勉強拚好了,上麵的裂痕也清晰可見。

    鬆鶴延年,這是長壽的意思。

    她千辛萬苦生下來的寶貝先天不足,自落地起便吃了太多的藥,她總擔心這柔軟又脆弱的小寶貝活不長,於是便早早的去玄清觀為他求了一塊護身符。

    他從三歲起便將這玉佩待在身上,一晃這麽多年,她的小寶貝已經長大了。

    文妃的指尖小心翼翼的落在玉佩上,一滴水珠滴在那翩飛的仙鶴上,晶瑩剔透。

    ……

    午夜,沉寂的杏暉殿中亮起了一點火光。

    精致的美少年靜靜的靠在床頭,手中握著一柄桐花底座的燭台,膝頭上隨手擱著火折子,他望著手中明滅不定的燭火,蒼白的膚色在火光中昏暗模糊,眉宇之間帶著久病的虛弱,眼下掛著些疲憊,像是古畫中憂鬱的病弱公子。

    他望著那燭火坐了片刻便已經支持不住,喉頭發癢,忍了又忍,蹙著眉頭,捂著嘴盡量壓低了咳嗽的聲音,攥著燭台的一隻手不斷的輕輕顫抖,幾乎握不住燭台。

    殿下,您怎麽起來了,夜裏風大。”

    今夜睡不著的人不止有一個殷聞,靈玉在殿門外已經徘徊了有半個時辰,她聽到動靜終於下定決心推開了門走了進來。

    殷聞咳了一陣才終於是停了,聽到這話抬頭看向靈玉,露出了一個淺淺的笑容,烏黑如緞的長發披在肩頭,映襯的那張蒼白的精致麵容越虛弱,原本淡粉色的唇上,更是連最後一點血色都褪去了,“靈玉你來了。今天的事情你辛苦你了。”

    靈玉身上穿的也單薄,頭發並未束起,看起來比白日裏要隨意些,她俯下身為殷聞將被子往上拉了一些,瞧著殷聞這個模樣,她一時之間神色更加悲戚,張嘴想說些什麽,但又住了口,幾番欲言又止,終於才憋出了一句,“殿下,您以後要注意自己的身子。”

    嗯,我知道的。我可不是孩子,你也要對我有些信心才好。”殷聞臉上的笑容淺淡,笑意卻未進眼底,漆黑的眼瞳裏反射出明明滅滅的火光。

    靈玉不知道該怎麽接這個話,隻沉默著看著殷聞。

    她從來都不是個聰明的女子,不然她今天也不會答應他做這件事情。

    你一句話都不想跟我說麽?”殷聞耐心的等了她許久,看她隻站在床頭看著自己,便好脾氣的柔聲問道。

    靈玉想了又想,最終還是開口問了一句,“殿下,你有沒有後悔?”

    殷聞聽著這話,臉上的笑容便僵在了臉上,他收了笑容,靠在床頭扭頭望向窗戶的方向,睫毛落在那雙朦朧含情的美目上,側臉剪影更添幾分柔弱單薄,他垂頭捂著嘴輕輕的咳嗽了兩聲。

    靈玉扭頭向外走去,她本也就沒有想過能讓他回答這個問題,不過隻是不問這一句便不甘心而已。

    靈玉,你一定覺得我是個壞人吧。我是個壞人不假,但我若說,我後悔了,我現在很難過,你相信麽?”他的聲音暗啞,如同金燦燦的沙礫磨過鏡麵。

    他垂眸目光的焦點落在自己青白的手掌上,神色漠然,瞧不出一絲的後悔的樣子。

    他不知道什麽是後悔,也不知道其他人如果遇到這種事情心裏會有多麽的傷痛,會比他發病時還要疼痛麽?他才短短的活了十幾年,卻已經覺得活著這件事情,本身便已經是最大的痛苦和不幸了。

    他不知道,他不知道自己現在這樣是真的在後悔這個決定麽?他心裏並沒有一點波動,他甚至感受不到本該有的種種憤怒與悲傷自責。

    可他真的就不在意這件事情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