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含潭司的審訊室在整個南陽官場都鼎鼎有名，算得上是貪官汙吏最高級別禮待，死在那把沉鐵打出來的特製椅子上的人隨便領一個出來都是跺一跺腳能震上一震的大人物。

    當然了，含潭司迎接天下客，收的可不止是貪官汙吏，君不見那所謂明鏡高懸的正義衙門禦史台累年舊案中都少不了攻訐誣陷，這含潭司本就是汙濁的不能再汙濁的地方，他們的臭名昭著正是因為他們收押的不隻有貪官，還有明晃晃的隻是不願與他們同流合汙亦或者礙著皇帝眼睛的好官。

    華九翎進了審訊室便有機靈的太監殷勤備至的推來了椅子，又有人給他早沏好了茶水涼到不燙口的溫度用細瓷杯捧著遞上來。

    以往有了要犯，他在這審訊室一守便能守上好幾日，他用慣了的杯盞碗筷茶壺茶葉一應俱全。

    康博來的要比他晚一步，這一場審訊他沒什麽興致，康博這個級別也沒要緊到非他不可。見康博在那特製的椅子上坐下了華九翎還是沒有動的意思，穀罡跟他跟的久了，自然猜出了他的意思。

    他走到康博的麵前，居高臨下的看著他，還是那一張笑臉。

    我們都是老朋友，這地方你自己估計也來過幾次，規矩也不用我再講了，現在你趕快把該說的說了也能少受些苦不是？”

    他與康博共事多年，縱然這宮中人情淡漠，但認識了這麽多年，多少還是有點情分在。

    含潭司裏的幹事們少，平日裏這審訊室裏並沒有專門負責的人手，有事了就會臨時從幹事中抽調，審訊算得上是含潭司幹事們的基礎技能，在這個審訊室裏會發生些什麽，這間房間中擺著些什麽，有些什麽手段，康博作為曾經的幹事必然一清二楚，因為他曾經也站在過穀罡這個位置上作為審判者進行過審訊。

    江湖傳說進了含潭司不掉一層皮別想出去，這間審訊室對於那些恐怖傳聞負有很大責任。

    康博他哆哆嗦嗦的抬頭看了一眼華九翎的方向，這審訊室大，但卻隻放了幾處燭台，那麽一點燭火根本不夠用，這房間顯得昏暗極了，簡直是鬼影重重。

    華九翎的身後便是一張木桌，那木桌上倒是放了一盞燭台，燭光之下從前被他親切的稱之為，‘小玩意’的各種奇形怪狀的金屬器具靜靜的躺在桌麵上，柔和的燭光灑在那些鐵家夥的身上讓他們看起來甚至還有些溫馨。

    見了鬼的溫馨。

    從前康博是很喜歡進審訊室的，宮人們都是殘破之軀，少有心境平和的。頂著這麽一具殘軀在這吃人的皇宮裏如同豬狗般活著，即使是原本心境平和的人也沒有幾個能維持住好心情。每一日都是苟且偷生，多活一日怨氣便多一分。

    若是說那些年歲尚小的小公公們身上還能瞧見幾分天真稚嫩可愛善良的模樣，等他們長到青年時估摸著半分善良都存不下來，再往後若是有幸能活到中年，性格便會越發陰狠殘暴，哪怕看起來再慈愛，也依舊是滿心揮之不去的怨毒之氣。

    除了死的各種不明不白的宮人，病死的不算，每年光是自殺的宮人都有個大幾十。

    若是宮女還能盼帝王恩寵飛上枝頭，再不濟等到了年紀放出宮去，總歸是有個盼頭。宮外還有爹娘親人等著盼著宮女出宮，即使到了那個年紀，可能顏色不再鮮嫩，但總歸出了宮還是能找到人家嫁了再生一串胖娃娃，也不耽誤什麽。

    等老了說起來，你老娘，你奶奶我年輕時候那可是哪個主子跟前伺候的宮女，你可不知道喲，那宮裏怎麽怎麽……倒也是一樁美事。

    可太監呢？他們多半是讓父母親人賣進了宮，若不是實在沒有活路，哪裏就有父母願意讓自己好好的兒子變成閹人，他們進宮時年歲尚小，稀裏糊塗的進了宮，根本不知道自己身上遭受了怎樣的厄運，等他們到懂人事的年紀早已經找不到父母親人，隻好跟一根浮草般飄在宮裏，任人踐踏，拚了命的討好主子，拋棄自尊，隻為了活下去。

    他們身無長物，無依無靠，縱然能幸運的活到中年，混出個人樣來，攢出常人難以想象的富貴。尋常百姓們再平常不過的娶妻生子對於他們來說也無異於是癡人說夢，那一刀下去，剝奪的不僅僅隻是幾兩肉，一同被剝奪的還有他們的性別，甚至是他們做人的權力。

    太監？就那種閹人怎麽能算是男人呢？他們啊——連人都算不上吧。 d

    攢出萬貫家財又有什麽用，總歸這世上也沒什麽值得惦念的，自殺大概是他們對這些不公平唯一能做出的有力抗爭。

    至於能活到康博這樣高壽的，那絕對是鳳毛麟角。

    康博其實很喜歡來審訊室，或許對於常人來說，聽到活人慘叫，見到鮮血淋漓的傷口是足以成為噩夢的驚嚇。但那些慘叫哀嚎對於他來說遠遠比教坊司最好的歌姬的歌喉還要動聽，至於用各種刑具在犯人身上弄出傷口來，這可是一件樂事。

    抱著這樣特殊的專業精神的含潭司太監絕對不在少數，正是因為他們的敬業愛業，如此熱衷於動刑與製造獨特的刑具，沉醉於犯人的痛苦哀嚎，含潭司才能在同行業中成為神話。

    康博他很喜歡這些刑具用在別人身上，，但他一點都不喜歡這些東西用在自己身上。

    隻是想一想都嚇得腿肚子抖的像是篩子。

    更何況今天坐在這裏的人是華九翎！那個變態中的變態！

    我說，我什麽都說。是王家先用線人找到了我。”

    然後你就順利的被收買了？他們開出了什麽樣的條件？”

    穀罡見到他這麽識相，反而有些遺憾的挑了挑眉，不過作為含潭司裏出了名的好脾氣，他並沒有將這種遺憾明晃晃的表現出來。

    雖然是老朋友，但好不容易進一次審訊室卻不能好好用一用刑具真是太讓人遺憾了。

    康博抬頭看了一眼華九翎，垂下頭說道，“他們，他們開出的條件是殺掉華九翎之後就跟我們井水不犯河水，並且給我一批武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