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避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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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中旬的夜晚,天氣仍悶熱無比。
水珍像往常一樣把煤油燈芯撚到最大,吊在織布機上,借著燈光,把一卷卷梭子的細紗織成井字布,準備讓劉嬸二姑娘年底嫁人做袱包用,婆婆說準備送給劉嬸家二姑娘一床被褥、二個袱包,被褥用棉絮彈好了,袱包就由媳婦織。朱小妹挺著七八個月身孕的肚子跨進了門檻。
號稱湯家橋一朵花的這個朱小妹,有著一張八哥般繞來繞去都有理的嘴巴。幾年前嫁給陶富文後,結婚後沒幾個月肚子就鼓了起來,第二年3月頭胎生了個兒子陶勝利。這次朱小妹嘴上說是來看看自家的織布機的,順便要點碎布料做肚裏娃的尿布,可水珍心裏知道,她其實來向她展示爭氣的肚子的。
“水珍,織布機好織嗎?”腳步跨進門廳的那一刻,尖尖的聲音傳進了水珍的耳朵。
“嗯。”水珍鼻子裏應了一聲,算是回應。
“水珍,我準備給孩子再扯幾塊尿布,家裏找不出像樣的布條,隻能找你要了。”
水珍仍低頭織布:“這幾塊布沾水後變硬,我怕……戳痛孩子的屁股?”
“啥意思啊?你舍不得送我吧?”朱小妹話中帶話,“土布多洗幾次就會變軟,還能吸尿。”
“織布機是你家的,我哪舍不得?”水珍終於抬起頭,勉強露著微笑。
朱小妹在織布機旁邊的長凳邊站著,伸出細長的手指,撫摸著織好的布匹,像撫摸一件她仰慕已久的工藝品,嘖嘖稱讚:“我懂了,富文為啥把織布機借給你,這井字布比巧英織得都好,藍白格子清爽幹淨,做尿布一定好看。”
“好看就送你幾條……”
朱小妹撲哧一聲笑了:“……那我代表孩子謝謝水珍嬸了。”
灶屋收拾碗筷的母親忙走出來,招呼朱小妹坐下。朱小妹在長凳上坐著,摩挲著隆起的肚子,哀聲歎氣:
“這……怎麽辦?”
“怎麽啦?”母親問,“剛才還笑嘻嘻的,現在歎啥氣?”
“嬸,富文他爸見富文還像見仇人,將來這孩子出生後,誰來幫我照顧?”朱小妹蹙起兩片細細的眉毛,一副憂心忡忡的樣子,“要不,嬸,還是你再幫我照顧吧?”
母親笑著說:“說啥話呢,我還要幫你照顧三胎四胎呢,多子多福啊。”
朱小妹忙把凳子移到水珍旁邊,用責備的口吻說:“水珍,你聽婆婆的話。不要怪我小妹多嘴,是母雞總要下蛋,你快下出個蛋吧。”然後,她轉過頭看著母親,嗲聲嗲氣地說,“我家富文,每天晚上總要把耳朵湊到我肚皮上,說要聽聽肚裏孩子叫爸的聲音,你說可笑不可笑。又不是沒當過爸的人,再說了,現在這娃才四個多月,要是能開口叫爸,那將來不成了神童了。你們不曉得,富文看我肚子的眼神,驕傲得不得了,仿佛全是他的功勞,他哪曉得,全是我這個肚子好。他還把名字都取了,說不管是男是女都叫前進。大兒子陶勝利,這個是前進,再往後是勇敢、成功,好名字都用上了,也把我當母豬了。”
母親湊過手,帶著羨慕的神情撫摸朱小妹的肚子:“肚子蠻尖,肚皮繃得也緊,是個兒子。”
朱小妹樂不可支了,她撫摸著肚臍:“那……這個肚子太爭氣了。水珍,你將來一定也要生個兒子,你婆婆看我的肚子就如看見自己的孫子。”
這個女人話裏的每個字都圍繞著爭氣的肚子,仿佛天底下隻有她一個女人會生娃,水珍放下梭子,冷冷地說:“阿毛還不急著要孩子。”
“不孝有三,無後為大。阿毛是出了名的孝子,不會連這點孝心都沒有吧?”
說完,朱小妹托著肚子站起身,說早點回去睡覺,讓肚子的娃也早點休息等不冷不熱的話,大搖大擺地跨出門檻,像一隻懷孕的企鵝。朱小妹走後,母親問媳婦,是不是阿毛現在不想要孩子?阿毛這孩子不至於這麽傻吧,她這個當姆媽的心思,連小妹都知道,她唯一所求的,就是趁還有點力氣,盡快把孫子領大,也好向阿毛他阿爸交待。水珍玩弄著手中的梭子不說話,她理解婆婆的心思,可誰又能理解她的心思?自陶隊長借給她織布機會,她不再是甘心和阿毛過一輩子的水珍了,她有她的想法。
母親又問:“阿毛是不是每天晚上都要做那事?”
水珍紅著臉:“是的。”
“這怎麽行呢,怪不得藤上還不結瓜。讓阿毛休息幾天,把精氣養足後再說,你也要配合他。”
難道母親知道自己偷藏避孕藥的事才故意這麽說的?水珍有點心虛,但想想應該不會,畢竟藥片是用阿司匹林藥瓶裝的,即使母親看到瓶子,也會以為那是他配來的感冒藥。那晚,阿毛脫光衣褲,又想爬上水珍身體,她繃緊雙腳始終不讓他褪去褲子。
“不要做啦?”阿毛露出詫異的眼神。
“有人不讓你做。”
“誰不讓我做?”
“姆媽。”
“她說這事?”
“她就關心這事。”
“那怎麽辦?”
“叫你休息幾天。”
母親的話不能不聽。而且母親說的不是沒道理,這幾天做完後他總有腰酸背痛的感覺,大概做得是太多了,阿毛鬆開抓住水珍褲腰帶的手,拍了拍腦袋,躺下睡覺,可沒過幾分鍾,用手肘撐起赤膊的上身,用責備的口吻說:“你是不是把一切都告訴姆媽了?這些事不能讓其他人曉得的,姆媽也不行。”
“你不是叫34嗎?誰不曉得那天晚上的事?”
“34怎麽啦?陶富文也才42次呢。”
“他不止的。”水珍脫口而出。
講出這句話後,水珍已是滿臉通紅。嘴巴為啥沒像小平房那樣上把鎖呢?好在阿毛粗心,沒有咀嚼話的意思,否則怎麽自圓其說。
阿毛是沒聽出話外意,但水珍突然如豬肺般紅的臉色讓他大吃一驚,忙問:“你怎麽啦?”
“額上有點燒。”水珍喉嚨裏咕嚕一聲,拉過被褥蒙住臉,側身睡下。
“陶富文是隻有42次,當時我們趴在他窗口數的。”阿毛躺在水珍身邊,回味著那晚窗口上的事,“那天晚上,一起偷看的還有良平和祥根,善良還小,沒讓他去……”
直到阿毛鼾聲響起,水珍才放下緊張的心情,但睡意已是斷了線的風箏,不知飄到了哪兒。阿毛對她好,也信任她,她心知肚明,她不是一個不懂得珍惜和報恩的女人。想當年,甘願用一生的幸福來報答叔叔,這不是一般情竇初開的女人做得到的,她知道,沒有叔叔一把屎一把尿地拉扯,她可能早就隨父母而去了。在男人見她如見瘟疫的情況下,阿毛不避“克夫”的嫌,毅然把她娶回家,能不珍惜嗎?她曾一遍遍在心裏這麽說,寡婦嫁給蹺腳,這是命,不能有非份之想,要對阿毛好,要珍惜和阿毛生活的每一天。可是,她抵擋不住隊長暖昧的眼神,這眼神像通了電,讓她全身顫抖。蹺腳怎能跟正常人比,更何況那個正常人嘴巴甜,身體壯,還是隊長,最重要的是,這個正常人對自己有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