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女人、母性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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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花火原雖然不知道自己的謊言有多巧妙,但她撒這個謊也是經過深思熟慮的。

    在懷溯存麵前,她自知是完全劣勢。她不能全說真話,但也不能被抓住lòu dòng。否則,她這輩子就算完了。

    所以,她斟酌再三,選擇了一個看起來近乎完美的機會。

    如果把她在地球上的事看作前塵往事,這個世界沒有她的前半生,她說忘記了也不算撒謊。

    幾乎不可能有lòu dòng!

    但是她依然忐忑,因為她的對手是懷溯存。

    果然,他終於開口的時候,一下子抓住了致命之處:“那麽,我們來談談第三件事吧。你為什麽會接生?為什麽會照顧嬰兒?”

    這個世界沒有女人,也沒有嬰兒,所以不存在為產婦接生的事,也不可能有照顧嬰兒的常識供人學習。

    此時看來,她在敵占區內對金剛猿母子的憐憫和一時衝動的決定十分欠妥。但是,她並不後悔。職業也好,母性也好,有些事情是刻在骨子裏的,她沒辦法無視。

    如果當時生下來的是一隻小金剛猿,那麽她可以把小金剛猿留給它的族人,讓趙光光和青岡都封口不談此事,保住她的秘密——這一點她還是很有把握的。

    然而,令人意外的是那是一個孩子。

    她沒有辦法把一個人類孩子留給人類的敵人,哪怕它的出生存在很大的疑問。她必須要把她抱回來,必須要照顧好她,那麽山洞中的事情就沒辦法遮掩。

    所以,秘密是保不住的。

    她沒有讓趙、青二人封口,是早有準備。

    唯一的問題是,她沒有料到,懷溯存會在這個時候捅破她的身份問題,而她剛剛謊稱的失憶又被他與此事聯係起來。

    如此,又怎麽自圓其說呢?

    果然,一個謊言需要無數的謊言來遮掩。

    而這恰恰是她最不擅長的事情。

    成為幼教以後,她反複地告訴自己,不能對孩子撒謊,無論如何不能對孩子撒謊,否則孩子會自覺不自覺地習得撒謊。因為他們這些聰明的小家夥從來不是僅僅聽你說,更會看你怎麽做。

    於是漸漸的,她對於撒謊這種技能越來越無能。

    那時候,她感到自己是純粹的,非常地高興。

    但是現在,她終於知道,存在即是道理,撒謊之所以永遠也無法根除,真的是因為人類的生存很多時候需要它。

    那麽,在幼小的時候強製命令孩子不能撒謊,這究竟是對是錯呢?

    麵對懷溯存的逼問,她竟出現了一瞬間的迷茫和苦笑:原來自己是從骨子裏喜歡著小孩子,喜歡著自己從前的職業。連處於如此境況都能走神去思考教育問題,麵對那個金剛猿生出的小人兒時又怎麽可能狠得下心。

    重來三百遍還是這個結果。

    性格決定命運。

    於是,她不再去後悔或者反思,而是挺起胸膛,直視前方,正視自己的命運。

    她很認真地對懷溯存說:“我忘記了很多事,但不知道為什麽,始終記得自己很喜歡孩子,而且一直就很喜歡。喜歡照顧他們,給他們穿衣,教他們吃飯,為他們讀書,和他們遊戲。這些事好像與生俱來就刻在我骨子裏的一樣,我沒法解釋,也沒有證據。

    “我隻想說一點:我早知我的身份是個問題,如果我隻是為了自己,一定不會多此一舉救那孩子,給自己招惹麻煩。信不信,隨你!”

    她閉上眼,深吸氣,長吐氣,雙肩鬆弛下來,仿佛隨著這一呼一吸把某些包袱給放下了。

    她能做的就是這樣了。她沒有用無數謊言去掩蓋前一個謊言,她至始至終隻講了一個謊言,剩餘99%都是實話。

    至於那唯一的謊言——這個世界的科技雖然強悍,但她想還不能夠證明一個人是假裝還是真的失去記憶。

    懷溯存沉默地注視著她,心中罕見地湧上一些莫名的情愫。

    他想起了《星球回憶錄》。

    不知為何,自從認識花火原以後,他時常會不經然地想起這本書。

    作為一名軍團長,他過無數的軍事典籍,但是最愛的書卻不是其中任何一本,還是這本與軍事無關的**——《星球回憶錄》。

    裏麵有個與現實聯係緊密卻又完全不同的世界。

    它告訴他:從前人類有男人,也有女人。女人是男人的骨中骨、肉中肉。大部分的男人和女人會被異性吸引,會彼此相愛。在性與愛的滋潤下,他們會生下愛情的結晶,他們養育它、教育它,延續著愛情,充實著家庭,綿延整個人類的存續。

    從那些深情的描述中,他能感受到那世界的美好。

    現實是殘酷的,殘酷到令很多人寧願沉淪,不願清醒。

    而他看上去是清醒,其實也是沉淪的。他一直沉淪在《星球回憶錄》所描述的世界中,一直懷著尋回從前的理想,一直活在自己的堅定的向往中。

    從某個角度上說,他不像一名將軍,更像一名心堅誌毅的向道者。

    唯有這樣的理想,唯有這樣的意誌令他成為一個嚴於律己到近乎苛刻的懷溯存,成為一個叫做“不敗戰神”的傳說。

    他想他是不會愛上現在的女人了。

    那些曾經是男兒的女人,被殘酷的現實所迫,通過藥物和手術變為女兒身,裝扮成美麗的樣子,強顏歡笑,給男人們帶來片刻的歡樂。

    他是同情她們的,但也隻能深深的無奈。

    因為,這是人類精英們麵對男人的本能所被迫做出的妥協。為此,他們禁止了《星球回憶錄》這樣的書籍,封存了曾經的真相,營造了一個虛幻的世界給所有人。

    然後是連年的戰爭,看不到希望的掙紮。

    知道真相的精英們,不時就會有自暴自棄者。但他從來都很堅定:既然已經如此艱難地邁過了千年,那又有什麽理由不繼續堅持?

    堅持或許未必一定勝利,但是勝利從來都需要堅持。不堅持到最後一刻,他是無論如何也不會甘心的。

    因被他的堅定所感染,才有了無數的追隨者,才有了現在的第一軍。

    偶爾——特別是每五年的這段時間,他也會有片刻的迷惘,思索著人類的命運究竟在何方,有生之年是否還能得一見。

    這種時候,會輪到陳有利或者西落反過來安慰、鼓勵他。

    於是,他很快就可以從負麵的情緒中拔除出來,並且告訴自己:轉機一定會到來,哪怕不能恢複到從前男人與女人的神話中,人類這樣的智慧生物也必將尋找到新的存續之路。

    至於轉機會是什麽樣子,他雖然描述不出,但知道一定會出現很多不同尋常的事情。

    就像最近一樣,第一軍第一次招進了一名女列兵,然後因著這個女列兵,引發了一係列不同尋常的事情。

    客觀的說,其實也沒什麽不同尋常。

    因為,這種不同尋常隻存在於他的感覺之中,但無論如何也沒法找出端倪。

    最大的端倪或許就是這名女列兵。

    不是因為她存疑的身份或來曆,而是因為她時常令他無緣無故地想到《星球回憶錄》。

    她在挑戰場的驚豔表現令他想起書裏描寫的他從未見過的鯰魚;

    她的一舉一動、坐立行飛令他想起書裏描寫的女人柔軟婀娜的身段;

    她明亮而清澈的眼神令他想起書裏描寫的女人的聖潔;

    負重拉練比試,她精疲力盡也要拔出紅旗的時候,他想起了書裏說的女人的堅韌;

    她害羞臉紅的時候,他會想起書裏“最是一低頭的溫柔”、“水蓮花不勝涼風的嬌羞”之類的詩句。

    當意識到自己不由自主地為她做了些什麽的時候,他下意識地開始壓抑類似的想法,因為這是一種危險的趨勢。

    如果把對理想的憧憬轉移到現實的某個“女人”身上,那麽他會不會沉淪?還能不能繼續堅持本心?

    他不想冒這個風險,因為他已經決定要將全部生命和感情都奉獻給理想。

    但是今天,看到她護著那嬰兒拚命戰鬥,低頭溫柔注視那孩子的種種畫麵,他比任何時候都強烈地想起《星球回憶錄》裏對母親的描寫。

    據說,母親是孩子的天堂,是孩子的港灣,是孩子心頭永遠的柔軟。

    他沒有對母親的記憶,卻時常在夢中感受到母親的溫柔。

    她在冰原上執著保護那孩子的一幕深深的擊中了他內心的某處。

    違反軍令其實隻是一個小案子,在軍中一向自有軍法官來審理,但他告訴別人:花火原很可能會是未來的夫人,那麽他未來的夫人不能留下任何受人詬病的汙點,所以她不能接受任何其他人的審訊,隻能由他親自審理。

    這個理由說服了其他人,但沒有說服他自己。

    他感覺得到,自己的心中是有期待的。

    期待什麽?他也不知。

    因為不知,所以心中有了從未有過的紊亂。

    因著這紊亂,在擊破她心防揭破她身份的時候,明明可以很平靜的指出lòu dòng,用嚴密的邏輯逼問真相,他卻衝動地使出了激烈的、把她嚇得魂飛魄散的手段。

    看上去冷靜到極致的他其實不乏衝動的時候,因為在舉棋不定的時候往往就需要那一瞬間的衝動。

    隻是,他必須承認:在這個女列兵身上 ,他的衝動未免太多了點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