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木屋,少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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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巍巍雲山中,藹藹枯木屋。蓬蓬炊煙升,疑似仙家地。

    一個壯漢推開尚帶著桐油味的木門,進屋轉頭先向屋裏草榻上探看一眼,這才走到桌邊將手中提得藥包放下,轉身去了灶房。一位三十虛歲的清麗婦人正在木盆裏洗著翠綠綠的野菜,旁邊一個十多歲的健壯男孩手中拿著一個蒲扇蹲在那裏給爐灶裏添著扇火添柴。

    “沐兒他娘,少爺怎麽樣了?”壯漢抄起架子上一條灰色的麻布巾擦了擦臉,又取了木瓢去水桶中舀水滿滿的喝了一氣,這才像是緩過勁來的樣子,撿了跟粗木柴禾墊在地上一屁股坐了下來。

    “沒事了,你走了沒多久。少爺就突然安靜下來了,也不哭也不叫了,一點聲息也沒有。還嚇了我和沐兒一跳,摸著氣息都快沒了,老天保佑沒過多久就突然緩過勁來了,現在正睡著呢。”婦人一邊忙活著手中的菜,一邊對男子說著,樣子顯得很是欣慰“要說還是那觀裏求的靈符管用,少爺這是被老爺夫人的走給嚇丟了魂了。”

    說到老爺夫人,這小灶房裏一家三口都沉默了下來,不再言語。而就在旁邊那木屋草床上,一雙眼睛卻是早已睜開打量著四周。山中幽靜,這黃泥糊牆的木屋也不隔音,夫婦倆的對話自然聽的清楚。他重生了,這很清楚。按照牛頭馬麵的話,這應該是他曾經的某一世。也就說他還是他,這一點心中倒是沒有什麽代替他人鳩占鵲巢的矛盾。但讓他好奇的是那夫婦的稱呼。如果沒猜錯,這‘少爺’應該就是指他了。但……

    不用仔細觀察,這間木屋裏的一應擺設都簡樸至極,不過木幾、木櫃雖然陳舊但都很幹淨,擺設的也很端正,但按照他的理解能夠當上‘少爺’的標準,至少家裏不至於還是草床薄被吧。不過聽那婦人最後一句話裏的意思,這主人也就是他父母似乎都‘不在了’。難道是這個原因讓原本富裕的家庭敗落了?還有那夫婦一口一個少年叫的真摯,沒有任何譏諷之意,那這夫婦倆原來難不成還是他這個家的仆人管家之類的嗎?

    想不明白就不急著想,原來的洛雲,現在的‘少爺’現在想的是他要不要起床去和這夫婦好好交流下。看桌上那中藥包,如果真是因為他病了拖累的家中敗落,那他還是趕緊‘痊愈’讓家裏停止這種浪費吧。至於身世什麽的可以慢慢去了解,反正他有一輩子時間。

    想到這裏,洛雲掀開被子,想要坐起來。不想身子剛直起來,這猛然提起的一股勁就泄幹淨了,腦袋一陣暈眩。眼睛一黑就又歪倒在床上,緩了好一會,才把腦袋那暈暈的感覺去掉。看來他這一輩子的身體也很差啊。胳膊肘撐著床沿終於又爬起來了,剛一抬頭就看到一個長得高大健壯,但臉上卻稚氣猶存頭上紮著一對羊角髻的須眉少年站在門口,一雙明亮的眼睛定定的看著自己。愣了一下,洛雲衝少年咧嘴露出一個笑容。少年顯然被這一笑驚過神來,趕緊跑到塌邊想要扶洛雲,嘴裏同時呼喊:“爹、娘你們快來雲哥醒了!”

    ‘雲哥’看來這少年跟自己關係很好啊。剛想到這裏,就聽木門‘亢’的一聲響。洛雲把目光從少年線條分明的臉上轉過去,打眼一看。好家夥,難怪這少年看著就十幾歲的樣子個頭估計都有一米七五了,這跑的太急撞進門來的彪行大漢得一米九塊兩米高了吧,一身的腱子肉,帶著一股彪悍氣。這大概就是少年的爹了吧?果然遺傳因素影響身體很大。正在被稱為‘雲哥’的洛雲不知道該如何稱呼眼前的壯漢時,壯漢身後轉出來一個婦人,搶過壯漢身前快步來到榻邊坐下,一把摟過洛雲,話還沒出口,眼淚就撲撲的落下。“雲兒你可是醒過來了,嗚嗚……”

    不知所措的靠在婦人懷中,聞著婦人身上淡淡的煙火味道,洛雲的心卻馬上靜了下來。不論此生何生,有這樣的溫暖懷抱,命運總是不會太差的。在一片溫暖中緩緩的閉上眼睛,不知不覺的就又睡了過去。

    再次醒來時,天已經完全黑了。洛雲……除了一個‘雲’字他到現在也不知道自己這一世叫什麽名字,眯縫著眼睛瞧著,屋裏就點了一個油燈。那個婦人正跪坐在那燈旁織補著衣裳,那個少年拿著把小刀在一邊削著一根木頭。壯漢也在弄著什麽,但床上落下了一個草簾帳子擋住了洛雲的視線,加上光線太暗,他看不清楚。仔細觀察了一下那婦人和少年,洛雲終於看出點他們和自己印象中窮苦農人有什麽不同。

    那婦人雖是一身淺灰色的斜領粗麻襦裙,衣袍雖看著陳舊,但一身收拾的幹淨整潔,跪坐在那裏腰身挺拔。麵容雖略顯滄桑,但並不給人蒼老之感,細看麵容也能看出年輕時姿色秀麗。尤其在婦人扯線揚手之時,露出的上臂肌膚仍能看出白皙,並不像她的手那樣因為農活而有些微黑粗糙。耳聽那婦人跟丈夫敘說著:“明天你帶著沐兒去山裏看能不能抓些野兔或者套些山雀回來,也好給少爺補補身子。”

    “恩,我明天一早就去。”壯漢應承了一聲又吩咐少年“沐兒,去把你的木槍整整,明天跟著我進山。”

    “是,爹”被叫做沐兒的少年起身出了屋子,很快拿著一根長棍回來了,棍子一端套著一個鐵槍頭。沐兒拿著一長卷粗麻布就坐在細細的纏著棍子。

    壯漢盤腿坐到了婦人身邊,神情很是猶豫,婦人抬眼看了男人一眼,“有什麽事就說出來,老爺夫人都說了你多少次了,一個八尺大漢也是拿過刀打過仗的,說話不要扭扭捏捏的。”這話聽得洛雲心裏一樂,差點笑出聲來。再看那沐兒一點反應都沒有,心想這婦人當著孩子麵訓夫的事應該是常有了。

    壯漢嘿嘿笑著不好意思的撓了撓脖子,然後一臉嚴肅的說:“今天回來的時候遇到少爺他三叔了,問我少爺醒了沒,說是想讓少爺參加正旦日的族會。”

    婦人聞言放下手中針線,皺著眉頭思索了一陣:“族產該交的都交回去了,剩下的都是老爺生前自己掙下的。少爺這麽個身子,他們還想幹什麽?”

    “素梅,咳,沐兒他娘。老爺雖然不在了,但畢竟當初兼著族長的活計,少爺眼看過了年就十四了,他們是不是怕少爺要……”壯漢順口叫出婦人名字,吃婦人一瞪趕緊改口,順帶瞥了兒子一眼。從洛雲的角度正好看到沐兒背對著爹娘微微咧了咧嘴,一副想笑不敢笑的樣子。

    “哼,什麽族長,你明天去告訴他們,少爺不稀罕!要是能回長安……”婦人恨恨的說到這裏,咬了咬嘴唇最終歎了一聲,悶頭拿起針線繼續織補衣服。那壯漢看婦人的樣子,也悶在那不敢說話。躺在床上的洛雲倒是聽到‘長安’二字,再看婦人穿衣打扮,終於確認現在應該是在大唐年間!想到這裏,洛雲的鬧中似乎又浮現了什麽記憶片段,有些煩悶的搖了搖頭,喃喃自語的咕噥著:“不知是哪位皇帝在朝?”可惜他聲音實在太小,外麵的三個人都沒聽見。

    就在洛雲興奮不已的時候,婦人又開口了,洛雲趕緊寧神靜聽“事情都過去那麽多年了,當今聖上也是個仁主應不會再有什麽事了……”這話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詢問男人。丈夫低著頭沒接話,婦人長歎一聲,將手中針線放在桌上竹籃中,口中喃喃自語著:“洛雲,落雲,雲歸山中。小姐是一輩子不想回去了啊……”

    ‘洛雲’?這是我的名字?還是那個‘小姐’估計也就是我娘的名字?應該還是我的名字,看來此生還是洛雲。這麽什麽也不知道的真憋屈,連個話也沒法搭。

    隨後,婦人吩咐一句,這一家人就收拾了東西,各自洗刷準備睡了。男人把火盆又往榻邊靠了靠,添了些柴,這才轉身出了屋子。那婦人卻沒離開,吹熄了油燈,來到草榻邊。洛雲趕緊裝睡,婦人脫了外衣抱過一床薄被,躺在了洛雲身旁,給他掖了掖被角,探了探他的額頭,感覺沒有發燒後,將洛雲往懷裏摟了摟,閉上了眼睛。一邊用手輕撫著洛雲的身子,一邊嘴中斷斷續續的咕噥著:“洛雲啊,快好起來吧……小姐和老爺都去了,我也想小姐啊……一切都是命啊,小姐躲過了殺頭,藏在山裏,卻沒躲過這山洪啊……一切都是命……命啊……”說到這,洛雲感覺到撫在身上的手移開了一下,感覺婦人擦了下臉,然後繼續咕噥著話語,直到完全睡去。

    洛雲真是被婦人的話驚得愕然無語,他想知道的,差不多都聽到了。他爹姓李,名振平。根據之前婦人和男子說的,應該是這山村中的族長。他娘閨名秀寧曾經是隋朝大興城裏的什麽大戶人家的小姐,婦人就是她從小一起長大的丫鬟素梅,情同姐妹。後來李唐代隋,她們一家似乎是為了避兵禍跑出了長安,本想往南方去,遇到亂兵跟家人走散了躲進了這山中,被李振平所救。然後就是後世各種電視劇裏的通俗情節,大家小姐愛上了山野男子淳樸,就嫁給了他留在了這山裏。一直非常恩愛。然而今年六月份時,先是連下了十多天的雨,然後夫妻倆在去山中查看家裏的田地時,被突發的泥石流淹沒……武叔,也就是婦人那丈夫。曾經是入過瓦崗,跟過李密的一個小兵。兵敗逃到山上被洛雲的父母所救,武叔報恩,就認了洛雲的父親為主。後來更娶了素梅為妻,生了兒子程沐。

    洛雲父母被泥石流衝走時,武叔在地裏幹活,聽了消息帶著兒子發了瘋似的在那石堆裏挖了三天,不知道用壞了多少把鋤頭、木鍁。最後終於找到了已經完全沒有形狀的屍體,讓夫妻倆能夠入土為安。不過,從知道父母死後。當時的洛雲就病倒了,天天昏沉不醒,不時還張牙舞爪,嘶喊嚎哭,猶如著了魔。吃什麽藥也不見好,父母下葬等後事都是族中幫著辦的。就這麽拖了幾個月,各種方法都試過了,就是沒用。眼看著洛雲都快熬不過去,最後武叔聽族中幾個長輩的建議翻了好幾個山頭去找了個道觀,求了個靈符回來。也不知是不是這古代的道士真有些法力,反正靈符求回來沒多久,他確實不哭不鬧了,卻已經奄奄一息了。當然,洛雲估計原來的‘他’就是這麽去了黃泉路,隻是不知道怎麽牛頭馬麵不抓他去投胎,反而又讓他活過來了……

    不過這些都不讓洛雲感到驚訝,最讓洛雲受不了的是婦人,也就是梅姨最後說的一句“……小姐一直把你當親生兒子一樣疼你……”折騰了半天,他還不是他娘親生的?那沒見他有什麽兄弟,梅姨也沒說還有親娘之類的,那估計很大可能還不是他爹親生的了。那他到底是哪來的?

    沒想到剛剛轉生就來了身世之謎這麽大一個煩惱,要說洛雲心裏不鬱悶那是假的。想了半天,他還是不知道自己從何而來,那些惱人的片段也沒再出現。思考沒有結果,洛雲隻得放下心事,感受著梅姨溫暖的懷抱,閉上眼睛慢慢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