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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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時光易逝,轉眼已進到夏季的最後一個月。洛雲一行終於暫時停止了漫長的秦嶺采藥之旅,開始踏上歸程,這次是真的歸程,目的地就是雲山。回程再次途經終南山時,洛雲終於按捺不住心中強烈的好奇心。於破曉前翻過了山頂,迎著日出,遙望了那遠方的國都長安。

    朝陽未跳出地平線前,天空已經清亮,雖然天氣晴朗,遠天既沒有浮雲也沒有朝霞。但山嶺間晨曦時總是飄著一層淡淡的薄霧,迎著第一縷陽光穿透那層籠罩在名叫長安的俊美少女身上的豪綾輕容的舞衣後。洛雲就欣賞到了那朦朧中少女的嬌美肌膚,如同淩空而現的海市蜃樓,無論你如何的睜大眼睛,卻怎麽也看不清那輕紗下的細致肌膚究竟如何雪白膩脂,但卻更讓人心生遐想留戀。

    總是會去看一看的。

    六月中旬,洛雲再次見到了元梧和白泱。本想直接回雲山的洛雲被元祖執意留了下來,觀看他們接下來的釀酒活動。雖然挺迫切的想要回家,但對於能夠親眼見證猿猴釀酒這種幾近於傳說的事情,洛雲還是有些興奮的。陪伴元祖這麽久,那青玉葫蘆中的醇香,洛雲飯後睡前也得以經常品嚐到。由此也讓他這個從前滴酒不沾的人愛上了這膏醴瓊漿。不得不承認,“酒”這種飲料確實有它的神奇之處。

    “酒”是唯一一種雖然釀造方法不一,原料不一,口感更是完全不同的飲料。卻讓上古的人類——不隻是中國的先人,而是生活在地球各個地方的不同種族和文明的人都自主創造出的一種飲料。古時候是不用“酒”這個字的,那時候“酉”這個字就讀“酒”。假如你再翻一下中國辭海,你就會發現中國人到底有多愛酒,以‘酉’為偏旁的字有多少。而這些字,全部都和酒有關。‘酉’是一個象形字,指古代盛酒的罐形瓶。然後……‘酵’是指酒發的製作方式;‘配’是指製酒原料的搭配;‘醞釀’是指酒的製造過程;其次還有:酣、醇、酬、醉、酩等等無一不是和酒有關。這種漢字很多很多,人們不吝嗇於用更形象的文字來描述這項創作。

    就像撲鼻的酒香,不論你是否飲酒,都無法回避酒的存在。

    嗜酒貪杯之人,往往總能表現出更真實的自己。大唐之盛,也是文化之盛,不得不承認酒在這其中起到了多大的作用。那些文章化詔流傳於世的一代文豪又有哪個不飲酒,又有多少嗜酒如命。

    說的遠了,回到元梧釀酒的洞府。出乎洛雲意料的,元祖他們並不是大雜燴一樣就收集而來的各種藥物摻和在一起讓他們自然發酵。不提元梧和白泱自行采集的,單是洛雲陪著元祖采集的藥材種類就包含草本、礦石多種,還都是些及其珍惜難得的。再加上元梧和白泱收集的普通藥草和瓜果之類,加在一起幾乎囊括了《神農百草經》的大半部分內容。這要是真的放到一塊,釀出來的一定不是酒,而是難以入口的湯藥。

    把數百種材料分門別類是件細致活,對於沒有醫藥基礎的洛雲而言這是艱難到不可能完成的工作。很多他認為是植物的東西竟然屬於礦石,而很多明明和植物長得一樣的東西卻偏偏是石頭。於是他就隻能做個搬運工,幫忙把白泱分劃好的東西搬到一起。洛雲一邊忙碌著一邊和元祖交流著他們接下來的工作,然後,洛雲才知道他還是把白猿釀酒想的太簡單了。這實在是個巨大的工程,其詳細劃分,係統運作讓凡人咋舌。

    按照釀酒原料的不同,元祖之下九子分管一類。然後根據釀酒時間也就是春夏秋冬四季的開始釀造季節的選擇,九子之下元祖的猴孫們又各掌一類。舉個例子來說,元梧和白泱就是負責秋季釀造果品類酒。如此細算下來,白猿一族所釀酒類就達百種。且白猿全年都在為釀酒而忙碌。然而,雖然就元祖來看,白猿也委實是嗜酒如命,每日必飲。但這每年釀造的酒數量之多,就是白猿度量再大也是喝不完的。所以這些甘醴除了白猿還有山裏那些靈智初開,雄踞一方,掌管一類天材地寶的異獸們。像洛雲見過的那條護草的毒蛇,守護一棵靈根的穿山甲都在美酒的分配之列。

    當然每年釀出的最好的酒還是在白猿手中。這就不得不提到一樣洛雲一直感到很神奇的東西,就是元祖手中盛酒的那些葫蘆。也就是盤繞在元祖腰間的那根紫青藤所結出的碧玉葫蘆。無疑,這葫蘆裏盛的都是酒中之上品。據洛雲觀察詢問後得知,元祖手中有這樣的酒葫蘆十餘個,分裝各類瓊漿玉液。然後元祖九子各得七個,元梧手中有一個,其他猴孫輩的手中或各有一到兩個。最後,在洛雲幫忙將分完類包裹好的藥材遞給搬運的猿猴後,元祖也給了他一個。

    洛雲所得的玉葫蘆大小如木瓜,外表光滑宛如玉石。若不是握在手中,幾乎讓人覺得這就是一件玉石雕琢而成的飾品。透過陽光細看,葫蘆好似透明,能看到青色的酒汁在其中如漩渦般流動,酒香透體而溢。打開葫蘆嘴就能看到青氣飄出,在葫蘆口上方七寸處,凝而不散,聚而不斂。

    洛雲淺嚐一口,內中所盛就是他初次所飲之酒,滋陰潤肺,對他幼年所遺患下的咳喘最好不過。酒葫蘆在手中把玩了良久,洛雲十分喜愛,想要找條繩帶係在腰間,無奈現在身無長物,隻能回家後再說。對著元祖躬身施禮:“感謝元祖前輩饋贈,相伴數月以來,洛雲收獲良多,不甚感激。”

    抬起頭,元祖對他做了一個留下的動作。洛雲長歎一聲,無奈的搖了搖頭:“前輩厚愛,洛雲也十分想要隱居山林沒人陪著前輩遊山玩水,見識天地風光。但可惜晚輩年紀尚幼,俗世塵緣牽掛未了,不能就此留下。”再次躬身一禮,洛雲看出元祖的臉色不悅,卻也無法:“前輩,洛雲居於雲山。那裏是晚輩的家,家中尚有長者在,不敢長遊。願在那初次相識的溫水潭邊蓋一草廬,前輩若是有暇途經雲山,晚輩願意烹茶以待。”

    元祖見洛雲去意已決,雖然神色無奈,倒也豁達。擺手點了點一旁的白泱,然後撇下洛雲獨自走回洞中。洛雲對著元祖的背影一揖,然後任由白泱將他抱起,飛快的向雲山趕去。就這樣匆匆而來,又匆匆而去。

    這次洛雲沒有睡著,白泱的塊頭比不了元祖,兩個手抱著洛雲,小幽隻能在後麵跟著跑。大概走了有兩個時辰,期間洛雲沒有說話,一直在努力的記住路線並尋找可作標誌的事物。傍晚金烏落山前,洛雲終於又回到了熟悉的雲山。如他走時一樣,在一群猿猴的圍繞下,和一頭白猿在潭水旁的果林邊漠然相視。

    白泱沒有放下他扭頭就走,所以洛雲有機會問出了路上發現的一個疑問。:“白泱,你可是懷了孩子?”

    白猿都穿著皮衣。元祖和元梧這樣的雄性都是隻穿下半身,上身赤膊。而白泱上半身也被皮裘裹著,可見白猿一族真的已經進化到原始人類的程度了。但一路行來,被白泱抱在懷裏的洛雲隱約覺得不隻是兩乳,白泱的小幅也是脹鼓鼓的。此時麵對麵仔細觀察了一番,發現白泱的腹部果然凸起了一塊,所以有此一問。

    如洛雲所料,白泱雙手輕柔的撫上了肚子,臉上表情如天下見所有的母親一般,慈愛、溫柔、安詳。洛雲微笑拱手祝賀:“恭喜,我這雲山離你那洞府並不遙遠。我們也算是鄰居了,待到孩子出生可一定要來通知我一聲。”見白泱點頭,洛雲也點頭告別,帶著小幽向回家的路踏月而歸。近鄉情怯,不告而別這麽久,不知道梅姨會不會責罰他。

    同一片星空,遠在數百裏之外的長安城終南山。一座依山而建的小觀宇外,一個身穿青得羅,頭戴出雲冠的青年道士正仰頭望天。星光煜煜映在他的雙目中,黑色的瞳孔中宛若成為另一片夜空,籠罩著漫天星宿。倏忽間,不知是天上的星空還是眼中的星空,一道火紅的光芒一耀而過。在滿天星鬥中毫不起眼,卻是被道士敏銳的捕捉到。颯然一驚,道士抬起左手掐指細算。半晌心算結果一出,心中又是一嚇,表情猶自不信。轉身疾步走回觀中,取出房內一座黃銅所製渾儀,俯身就器再算。待結論一出,道士不禁一呆,哀歎一聲。

    “黃冠子何事憂心?”一個清朗飄逸的聲音從觀外傳來,被稱作黃冠子的道士聞聲一驚,接著一喜,繞過渾儀快步跑出房去“師父來的正是時候。快,快,星象有變,星象有變啊!”

    山間不曾點燈火,天上盡管銀行閃耀,卻照不亮這山間小觀。黃冠子奔出觀來,隻見一道士淩風站在山崖邊。山裏的倒卷風由下而上,帶動那寬大的青色道袍鼓蕩不止,然那中年道人卻像感受不到這劇烈的山風一樣,悠然的望著遠處。一片漆黑間,看不清樣貌。

    “黃冠子怎的如此急躁,連修心養性的功夫都丟了。”

    黃冠子喘了口氣,略整神色:“師尊,徒兒剛才夜觀星象,突見一火光閃耀,細算之下竟然發現……”

    “發現災星將出,火主陽,天地將有大旱。火光閃在紫微星附近,那人主身邊或走水,亦或是……關中大旱。如同貞觀三年一樣。”那中年道士輕飄飄的說完,悠然的捋著胡子,渾不在意自己說的是多麽嚴重的事情。

    “師傅既已發現,可有辦法破解這災星?”黃冠子卻不像他師父那般毫不在意,急切切的詢問道。

    “黃冠子,我讓汝到這山裏來修養身性,現在看來卻是白費功夫了。且不說天意難為,吾等修行之人更應知天道難掩。再者那災星隻是閃現,尚未真正降世,汝上哪裏去找它,即使找到了又能如何破解?然而若等到災星真正降世,災難已現,什麽也都晚了。”中年道士轉身看著黃冠子,語氣中不無點播的說道:“吾等窺測天意,卻不能妄行逆天之事。窺得祥瑞則皆大歡喜,窺見災星也隻能略盡人力。凡事不可執著。天道無常,知常曰明。不知常,妄作凶。任何身外之災禍皆是天地對吾等修行之考驗,不可妄想逃避。”

    黃冠子聽了師傅一番教誨,雖則心中了然,但心底還是放不下這即將遭受災厄的黎民百姓,神色略顯黯然。中年道士瞥見他臉上神色,悠然一歎:“罷了,為師當了火山令,汝也任了太史局仕郎,這凡塵俗世總歸是避不開的。休沐一過,汝就上奏人主,明年天降大旱,望其早做準備吧。略盡人事,唯聽天命。該來的災厄,是躲不過去的。淳風你切不可心存執念。”

    “是,弟子謹遵師尊教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