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天氣預報告訴你明天要下雨，那你出門前一定會準備好雨具，例如：雨傘、雨衣、雨鞋之類的。但如果天氣預報告訴你未來將要赤地千裏，草木枯萎，土地皸裂，那你要怎麽辦？人類能做出把雨水擋在身外的東西，但有沒有能讓水不蒸發的辦法？

    雖說情況不至於像洛雲想象的那麽慘，但即使知道了將要大旱，洛雲還是一籌莫展。預防旱災前世今生他都沒有經驗，不得已，洛雲選擇了一個比較笨的辦法。不會防旱，那假如知道了要停水，還不會先存上一點備用嗎。

    於是乎，當洛雲一頭闖進祠堂時，對著一臉驚詫的眾人，嘴裏霹靂啪啦得下著命令。“勞煩叔伯兄長傳下話去。所有人！不論男女老少，立刻停下手裏活，到這山上的泉水溪流隨便什麽有水的地方，把家裏所有的水甕、水桶甚至茶壺、水瓶一切能存水的東西都灌滿水放著。二叔，馬上找人下網，把水庫裏的魚全撈上來……算了，稍微留點魚苗吧。把大魚全撈出來，讓三叔跑一趟賣了。咱們沒工夫養它們了！大哥（李戡）去找些油布，沒有就立刻下山去買。讓手藝好的人多紮些草席，等四個小水庫蓄滿了水，立刻用油布草席木板封起來。通知各家，從今天起水庫停用，筒車都先收起來，暫時是用不著了。讓大家辛苦些，挑水澆地吧。呼——泉水要是都幹了，恐怕挑水都沒地方挑了。”

    好不容易等洛雲說完，聽的稀裏糊塗的眾人麵麵相覷一陣，坐在堂沿陰影下的二爺爺看了看風塵仆仆一臉油汗的洛雲：“雲兒，我聽你武叔說你去後山了。可是……可是你那位前輩跟你說了什麽？”

    洛雲點了點頭，抬起袖子擦了擦臉上的汗，見院中小幾上有茶碗，自顧自的端起一碗一氣喝了。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這太陽怎麽感覺越來越烈了。“早上的春雷就是我那位前輩示警，我去探問了一趟，得到答複：天將大旱。回來的路上，我特意繞了幾個彎，大多水源都出現了枯竭的現象。這才急急忙忙的趕了回來，通知大家早做準備。”

    且不說眾人聞聽晨間那響了兩個時辰的旱雷竟是洛雲那位前輩在有意示警心中有多麽震撼，當知道今年確將出現旱災後，迫於眼前的生存壓力讓眾人已經顧不上對神仙力量的驚歎和膜拜了。族長李振升瞅了老父一眼，見其神情恍惚，心中歎息，隻得開口說道：“洛雲你回來前，我們就一直在商量這事。你兩位爺爺都看出了些征兆，我們正猶豫著要怎麽跟族人們說這事。”

    洛雲皺了皺眉：“這還用猶豫嗎？大難麵前若不齊心協力，這李家寨……”

    “怕隻怕……族人們知道了會棄家出去逃難……”武叔少有的打斷了洛雲說話，他人生這三十多年戰亂天災都經曆過了，閱曆之豐富恐怕超過在座所有人，所以他很清楚人這種生物在災難麵前會有什麽反應。

    洛雲迎著武叔投遞過來的眼神，心中恍然，這事不是他能做決定的。幾個小輩的目光都看向眾位長輩，然而兩位老爺子摩挲著手不知道在想什麽。從族長到四叔都是一副愁眉不展的模樣。這些人都是切身體會過幾年前那場大旱的，心有餘悸啊。當初整個李家寨三分之二的人都逃難去了，就是主家這些人留在山裏，然後幾家的老爺子都沒熬過去……後來，災荒過去了。逃出去的人逐批的回到山裏，李家李廣雄一輩的五兄弟五去其三，留下的這五房人也正式把持了山寨的管理權。

    如今，又是一場大旱。兩位老太爺都不認為自己還能幸運的挺過去，所以意誌消沉。而李振升幾兄弟卻是心中懊惱，李家寨這剛剛有點起色，偏偏就遇上了這麽一檔子事。這旱災的消息一傳開……等到五月今年的糧食收不上來……這偌大的山寨還能留下幾口子人？

    洛雲現在的心情很不好。似乎早上沒睡醒就被元祖的吼聲驚醒的起床氣上來了，再加上跑了一趟山裏，碰到雍和那麽一個煞星的鬱悶氣。此時，他火急火燎的趕回來了，從爺爺到叔叔竟還能一個個安安穩穩的坐在這裏喝茶。這幫老人的定性怎麽就這麽好？還真是皇帝不急太……啊呸！這關係到一年能不能吃飽飯的問題，你們不急，我急！

    “二叔應該立刻召集族人把我剛才說的安排下去。”沒人說話，或者說除了李坤幾兄弟聞聲還看了看洛雲外，其他人一個個都悶著頭好似沒聽見一般，都不帶搭理洛雲的。

    沉默，不再沉默中滅亡就在沉默中……爆發。洛雲憋了一上午的氣終於控製不住：“既然兩位爺爺身體不好，三位叔叔也似乎不太舒服。這點小事就讓我們小輩代勞吧。李戡去準備我要的東西，李成林去通知各家到祠堂開會，各家各戶除了十歲以下的孩子，所有人都要來！李坤去把還在地裏忙活人都叫回來！程沐就找張木匠和高師傅！別在這愣著！要乘涼等山上水幹了，隨便你們找棵樹躺著去都沒人管！現在立刻去準備，一會兒祖堂召開族會，我要看到所有人都站在那！”洛雲似乎一下子學會了一點元祖的聲如雷霆，初始還能壓抑住聲音最後就近乎咆哮了。也不管這滿院子人就沒一個比他小的，通通直呼其名。吼完也不理會呆若木雞的眾人，甩身出了祠堂翻身騎上小幽就回家去了。

    回到家裏和梅姨說笑幾句，打了水洗去一身塵土，又換了一身幹淨的衣服，吃了點梅姨做的水餅。不過半個時辰，程沐回到家中舉止略顯拘謹的稟報洛雲：人都聚齊了。沒有理會梅姨看向程沐的詫異眼神，洛雲笑嗬嗬兩口吃完，放下碗招呼正躺在院子裏曬太陽的小幽和震嶽，帶著程沐出門去了。出了門洛雲先給兩頭老虎梳理了下毛皮，今天要靠這兩頭老虎給自己撐場麵，懶洋洋的怎麽行。

    到了祠堂門口，烏壓壓的幾百號人，男女老少都有。不隻是李姓族人，外姓人家也都聚齊了。洛雲還真是第一次見李家寨的人如此齊全的聚集，按照他的要求，除了十歲以下的孩子，全寨人應該都在這裏了，當然除了被他刻意留在家裏的梅姨。

    兩虎開路，迎著眾人或敬服或恐懼的目光，洛雲領著程沐一臉木然的穿過層層人牆來到祠堂大門前。抬眼看去，不出所料。二叔幾個昂藏漢子怎麽也不能接受自個兒躲起來，讓幾個孩子站在人前撐場麵。雖是滿麵肅然，但一個個都昂首並排站在石階上。李振升看到穿過人群的洛雲，麵無表情的衝他點了點頭，示意他站到一旁。

    李振興扯著嗓子高喊了幾聲‘肅靜’，見這從縣衙學來的詞沒用，就又衝著眾人大喊‘閉嘴’。不得不說讓一群沒有紀律的人完全安靜下來是件很困難的事，能做到的一般都具有非凡的魅力或者領導氣質。不過在沒有元祖那種天賦本領的前提下，個人的嗓門再高也很難壓住幾百人的唧唧喳喳。

    本來就心煩的李家兄弟，讓吵雜的聲音一鬧，眉頭皺的更深了。脾氣火爆的李振興都想揮拳頭打人了。頭頂上太陽正烈，洛雲剛洗玩澡，這太陽一曬身上的汗就又出來了。以後一缺水，這澡也沒法洗了。想到這點原本壓下去的火苗，又有複燃的跡象。抬腳踢了踢小幽和震嶽，對著懶洋洋的兩頭老虎使了個眼色。

    ‘嗷——吼——’

    瞬間——整個世界安靜了。對於長年住在山裏，經常和野獸打交道的人來說，對這特有的吼聲真是敏感到極點了。始作俑者麵對百十號人的目光，悠然的閉上了眼睛背倚著牆。

    耳聽場間傳出幾聲女子聲音壓抑的嗚咽，李振升略帶責怪的瞪了洛雲一眼，輕咳一聲開始了會議。或者不能說是會議，有商有量才叫會議，這一個人說，眾人聽更像是做演說。不過不管這算什麽，當今年必將大旱的話語一出，不出所料的一片嘩然。然後就是驚慌，嗡嗡的議論聲很快升級為吵鬧聲。原本壓抑的嗚咽也變成了哇哇大哭。能夠在此時還保持鎮靜的除了早就知道這消息的李家兄弟，就隻有站在前排的張老爹一家和高柘父子。前者是凝望著安靜的洛雲心中鎮定，後者是不靠地裏吃飯，所以不太在意。

    眼見已經有那外姓人偕老扶幼的調頭往家走了，洛雲適時的又踢了小幽一下。一連兩聲虎吼，吵雜的聲音終於再次安靜下來，那趕著回家的也不由停下了腳步張望。李振升趁機把洛雲之前安排的那些事情說了出來，又鼓勵了眾人一番，表示大家眾誌一心，定能克服困難之類的。洛雲沒想到自己的二叔官麵話也說的這麽好，以前沒有這樣的場合還真是沒機會見識到。不過這種話不論放在何時都隻有敷衍安慰的效果，眼下災難即將臨頭了，誰還聽的進去這些。

    不過倒也不是一點用沒有，畢竟李家幾兄弟這麽些年的公信力擺在那。祠堂門口那潭水也還沒幹涸的就剩下土，所以眾人雖然議論不休，但還沒有作鳥獸散，出現洛雲想象中最壞的大難臨頭各自飛的情況。然後，一直盯著洛雲那雙腳的小幽，沒等他踢到身上就側身一躲，嚎叫出聲。旁邊的震嶽有樣學樣，緊隨著小幽的吼叫起來。

    眾人目光再次看向他們的族長，而正當李振升沉吟著想再說些什麽的時候，洛雲卻走到了前麵。“大家與其在這為將來擔憂，不如回去按照族長說的早做準備。”

    這不是洛雲第一次當著如此多的人麵前講話，但這一次他那尚顯稚嫩的聲音，第一次讓人聽到耳中覺得心頭震顫。不在於聲大聲小，不在其年齡老少，隻在其言辭字句中那一絲氣勢。“不就是旱災嗎，當年毫無準備大家都熬過來了。這次早早就知道了，族長也作出安排了，大家還怕過不去嗎！？是，當年死了很多人。在場多數人也都是靠著在外乞討才僥幸沒餓死，但當初的李家寨沒有水庫！現在我們有了。當年的李家寨糧庫裏一窮二白耗子都不願住！現在你們問問自己，家裏的米缸是空的嗎？你們還怕什麽！”

    扯著嗓子喊完這一聲，洛雲環視眼前眾人，見他們都神情漸漸安定，不由深吸一口氣，再接再礪：“我們山裏的泉水不會一下子都幹了，都回去按族長說的，把水罐裝滿了，我們就不會渴著。我們把水庫蓄滿水，那麽等溪水流盡了，我們就能用水庫澆地，我們的莊稼就不會旱死！年底我們就還能有吃的，食能果腹，你們還怕什麽！”洛雲的臉色漲紅，不是因為激動。他的身子到底比不上常人，喊了這麽兩句就有些氣短了。

    但這樣還不夠，急促的呼氣兩口，洛雲昂首繼續說：“別忘了我們今年原準備幹什麽，我們想要開飯莊。你們什麽時候見開飯莊的人沒飯吃了？”見眾人都隨這一點不好笑的笑話哄笑了兩聲，洛雲確定大家的情緒徹底穩定下來了。“眼下飯莊是開不起來了，但那些蓄養的雞鴨還有水庫裏的魚都還在。族長說了，不留了！明天就都帶到山下賣了，換些糧食回來。這樣我們就更不愁吃的了。當然大家別把養的所有雞、魚都賣了，留下點下蛋的母雞和魚苗，等到了明年我們這飯莊還得繼續開！”

    伴隨著眾人的一陣高呼，程沐眼疾手快的扶住了站立不穩的洛雲。不用洛雲再做提醒，族長李振升抓住機會，把之前安排的事情又說了一遍。先前大家都擔憂旱災，心神恍惚聽不進去，眼下卻是能夠老老實實的按照安排跟著帶頭的去幹活了。女人和孩子也都受了囑咐趕回家存水去了。

    武叔和程沐攙著因為缺氧而有些恍惚的洛雲進了祠堂院子，在陰涼地坐下。躲在祠堂裏聽了半天的兩位老太爺剛紅光滿麵的迎出來就看見洛雲的虛弱樣子，嚇了一跳，快步趕了過來。見隻是一時喘不上氣來，這才放下心來，三爺爺揮手讓跟著進來的李坤趕緊給洛雲倒杯水來。眼下洛雲好不容易把山寨裏的人心給安撫住了，他可不能出什麽問題。

    等到洛雲喝了幾口水，臉上的脹紅漸漸褪掉。兩位老太爺對視一眼，先前他們倆心中悲觀隻以為肯定要去見死去的幾個兄弟了。待聽了洛雲在外麵這麽一說，雖然洛雲安撫人心地意味更大些，但心中略一尋思，情況也確實如此。這年關不一定熬不過去。眼下雖然李振升幾兄弟都忙去了，但兩個老爺子卻覺得需要和洛雲再把細節商量商量。太陽不饒人，也顧不得洛雲眼下不舒服，兩個老的拉著一個小的，躲在陰涼地裏，湊著腦袋說個不停。程武父子和李坤互相看了看覺得這裏沒他們什麽事，都輕手輕腳的退了出去。小幽和震嶽往祠堂門口一趴，此處就算掛上‘閑人免進’的牌子了。

    貞觀七年三月，天上烈日炎炎，地下熱火朝天。雲山李家寨裏忙忙碌碌，外麵眼瞅著要沒了收成的農人們也忙忙碌碌，朝堂上的群臣更是忙忙碌碌。一生辛勞隻為食。眼下災情雖然還沒生，但根據各地傳回來的消息，這旱災的範圍似乎要超過預期了。事前準備的糧食恐怕要不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