遊俠兒。

    在金老祖師爺尚未借郭靖那個幸福的傻小子說出：俠之大者，為國為民。之前，所謂的遊俠兒，不過是個稍顯體麵的自我稱呼罷了。

    遊這個字很好的說明了他們的生活習性。在當時普通人出個縣界都需要官府開具路引官憑的前提下，這樣一幫沒有正式‘護照’的人，比之流民差不到哪去。若不是四處闖蕩手上有幾分本事，被官府抓著就得坐牢，然後遣送回去。

    在這樣一個大前提之下，所謂‘俠’之一字，真的也就是他們用來長幾分臉麵的自稱了。在老百姓看來，這就是一群仗恃武力的痞賴、惡霸。拉幫結派的就是土匪、流氓團夥。整日呼嘯於街頭巷尾，爭強好勝，惹事生非，所行所舉實在跟一個俠字掛不上邊。

    而事實上就這群遊俠兒的行為，這話還真沒冤枉他們。雖說也有那好打抱不平甚或劫富濟貧的人在，但和金大師書中所說的俠者風範實在還是差得遠些。

    拿仇戈來說，欺負弱小的事雖說沒怎麽特意幹過。可畢竟是從小草原上弱肉強食的環境裏長大的，手頭拮據的時候仗著拳頭硬，吃飯不給錢的事也沒少幹過。不過雖然是馬匪出身，但從他義父那算起，被劫掠到草原上的漢人原本都是些老實巴交的農民，雖說迫於生存當起了馬匪，但本性卻壞不到哪去兒。

    倒是回到關中後跟的那幫馬匪，敲詐商旅，打劫路人，這壞事兒卻是學了不少。好在本性雖然凶狠卻並不壞，尤其是明白了男女之事後，也就慢慢明白了他母親到底是怎麽沒得，他父親是因何而死的。這麽一段經曆在，仇戈對某些事也就格外厭惡。無奈他的交友圈子認識的就是那麽一幫肆無忌憚的人，有些事見多了，他也實在無力去管，隻能視而不見聽而不聞。

    這一停下來，一些動靜聽的就格外刺耳，仇戈不悅的掏了掏耳朵說道：“老八，趕緊把那小姑娘放回去。你那袋子糧食可就扔在半山道上，等人家發現不見了人，傻子也能知道咱上山了！”

    老八正尋思著找個機會溜到林子裏快活一把，聽了這話心中不願，眼珠子一轉卻是順勢答應了下來：“哎，大哥。這黑布隆冬的的樹林子，要是這麽放了她，這小丫頭還不接著就得喂了狼，我把她送到山腳下那個木屋子去。先捆在那，這寨子裏的人隻要找到了人總不至於摸著黑進林子。這麽成吧？”

    仇戈悶著嗓子‘嗯’了一聲，扭頭閉上了眼睛假寐。老八如奉綸音嘿嘿一樂，直接扯了一塊布條把小丫頭的嘴堵上，手腳一捆，也不嫌累扛著就往林子裏走。有那知道老八心思想跟著喝完湯的人瞅了一眼閉著眼睛的仇戈，嘴裏也不知是和誰解釋著：“我陪著老八往回走走，萬一寨子裏的人追上來了，也好報信兒。”

    喊了兩聲跑的飛快的老八，急匆匆的跟了上去，這人剛起身，隨即又有兩人說著：要去方便，要去拾柴火生火的話跟著去了。臨走還不忘交代同伴看好他們的糧食雲雲。

    直到火光晃了一下仇戈的麵龐，仇戈這才慢騰騰的爬起身，抱著他那袋子糧食挪到了生火的樹窩子旁：“小北你那鍋還沒丟吧，給整點吃的。”

    小北就是他們這群偷糧團夥兒的老四，是仇戈後來馬匪散夥跟著他一起走的一個小兄弟。這一行十九人按照年紀排資論輩，仇戈年紀雖然不是最大的，可他資曆最老，手底下最紮實所以當了老大。除了他就是老四小北和老七龐業是他的兄弟，其餘的不過是臨時搭夥兒的同伴而已，所以對於老八幾人的所作所為他也實在管不了什麽。

    “哎，大哥你等會兒。家夥式兒都在宵夜那兒背著呢，撿柴火去了，沒了他這宵夜吃不成啊。”小北年紀就比仇戈小幾歲，但一直嘻嘻哈哈的沒個正經，才剛二十的龐業瞧著都比他老成。

    聽著自家兄弟的笑謔，仇戈微微一笑，這才覺得心裏輕鬆了許多。原本以為這一晚上隻是手到擒來的活兒，卻沒想到那老三竟如此不靠譜。隻說是有糧食，山裏人會些鄉下把式。可這一晚上山上山下的跑了一圈看到的是那麽回事嗎，要不是他們反應快，現在早就被堵在山穀裏任人宰割了。現如今雖說暫時安全了，可這荒山野嶺的，路都瞧不見一條，明天怎麽出去都是個問題。好在糧食總算到手了，憑著他們兄弟幾個的本事，就是在這山林裏躲上一段日子也不是問題。

    “去去，自個兒揀去。這麽大的日頭，葉子都曬蔫了，你還怕弄不到柴火。”

    聞聲仇戈抬起眼皮一瞅，原來是有人看著龐業抱著一大捆樹枝子想要討要點生火。這畢竟都還沒有過命的交情，龐業年紀輕輕的，哪會顧忌那點兒麵子問題。憑什麽給你這就想著不勞而獲的痞賴人。

    “行了，小業。咱也燒不了那些，就分給老三一點。”仇戈提聲打了個圓場“哎，老三你們生火時候注意點兒。這樹冠子透光，這黑布隆冬的夜裏從山上就能看見。”

    老三得意的從龐業那兒奪走了一大半樹枝子，對於仇戈的提醒隨意的應了一聲。對於仇戈這個老大，武藝上卻是了不得，這十九號人裏頭除去老四祁北和老七龐業，其餘的人仇戈能一個挑五個。所以對於這麽一個有本事的人，有危險的時候大家指望著他的身手自然敬重他。這危險一去麽……

    龐業氣呼呼的走到仇戈身旁將懷裏的樹枝子一撂，樹葉子幾乎掃到了仇戈臉上。還沒等仇戈說話，小北就咋咋呼呼的訓斥起來：“你個不通人事兒的小子，膽兒肥了你，還衝著大哥撒起火來了。”小北雖說訓斥好歹還壓著聲音，沒讓其他人聽了笑話去。

    龐業這才注意到一根樹枝子就頂在仇戈嘴邊上，哎呦一聲趕忙抱起樹枝挪了挪：“對不住大哥，我不是衝你。我就是瞧不慣……”

    仇戈了解他這個小弟兄的性子，也沒有責怪什麽，拍拍肚皮：“行了，我們這還等著小業你給我們弄宵夜祭我們的五髒廟呢。快把鍋拿下裏，還有水不？我剛才有摸了一把，這麥子已經脫了殼了，趕緊弄點粥喝，這一晚上折騰的……”

    龐業答應一聲，解下背上的大包袱。這包袱皮兒一掀開就見那鍋碗兒瓢盆、湯勺筷子、依著大小一層層的碼放的整整齊齊的，縫隙裏還填著些裝蔥薑蒜料的木桶子，塞得滿滿當當，這麽多東西如何擺放是門兒學問。至少仇戈和小北自認都沒法背著這麽多東西在身上跑起來卻還沒有淒厲閌閬的響動。龐業對此就十分拿手，收拾起來格外麻利兒，帶在身上一點都不顯累贅。

    其實這些跑單幫的遊俠兒大都帶著些吃飯的家夥，當然這不是指他們的兵器，而是實實在在的吃飯用的東西。不像後世電視劇裏的演員們，大俠流浪四方一個小包袱裝幾件衣服，帶些銀錢就出門了。這個時代交通如此不便利，再加上地廣人稀，城市就集中在那麽幾個地方。不是後世你出門隻要有錢走到哪兒都不愁吃穿的環境。真要是流浪起來，‘大俠們’若不自帶幹糧，你就是有錢也不一定就能找到飯店。所以向仇戈他們三人這樣長年流浪的遊俠兒，身上的銀錢又從來不多，所以早就習慣了自己開鍋做飯，有什麽吃什麽。

    這邊龐業還沒把鍋架上篝火，就聽遠處響起一聲徹耳的慘叫。仇戈反應迅速一個跟頭就立了起來，拔出彎刀眼神戒備的盯著聲音傳來的方向。其他人愣了一會兒，也紛紛站起身拿出了兵器。小北拾起他的橫刀站在仇戈身旁，低聲嘀咕著：“不會這麽快就追來了吧。”話音未落，遠處又是一聲慘叫。

    火光映襯下仇戈的麵色冷峻，直起耳朵細細的分辨不斷傳來的響動，眼角餘光一掃靠過來的眾人，見已經有人把糧食扛在肩上準備跑了，心中不屑嘴上說道：“聽動靜不像。若是山寨裏的人追來了怎麽也會有些呼喝聲，現在隻有慘叫……大概是老八他們遇到什麽野獸了。恩？過來了。”

    聽到是野獸眾人明顯鬆了口氣，他們這麽多人在又燃起了火，不怕野獸。細細的聽著由遠而近的奔跑聲，隻見一個黑影繞過大樹闖了過來。來到火光下一看原來是老八呼哧帶喘的跑了回來，那小姑娘還抗在他的肩上，到現在還沒放下。

    眾人七嘴八舌的問著出了什麽事，老八跑的上氣不接下氣的直擺手，就是說不出話來。眾人正焦急的時候，就見有一個人影跑了過來，腳底下被虯起的樹根一絆‘吭哧’一下滾了過來。眾人趕忙七手八腳的給他扶了起來，卻原來是跟著過去想要‘喝湯’的老十七。

    就聽他心驚膽顫的說道：“快，有，有，有老虎！”

    仇戈聞言一驚，卻不慌亂，急聲下令道：“老四，把火燒旺點，弄幾個火把來。大家聚到一起，老虎不敢過來。十七，老五和十九呢！他們怎麽樣了？”

    仇戈這一下令，剛剛聽了有老虎的而驚慌不已的眾人這才冷靜下來。對老虎的恐懼是與生俱來的，就是武功再高強的人麵對老虎又有幾個不害怕的。不過現在他們人多，又有火把在，也不怕老虎敢闖進來。不過仇戈吩咐小北去弄幾根火把，眾人卻覺的還是自己手裏有一個火把安全些。眼下也就顧不得那還沒回來的老五和十九了，都是沒根沒家的人，誰和誰骨子裏流的也不是一樣的血，嘴上叫一聲兄弟，這種時候哪還管他們的死活。

    老八湊到火堆邊上，也顧不上占小丫頭便宜了，一甩胳膊將小姑娘扔在地上，抓過不知道誰的水袋仰頭就喝了一口。小姑娘被頭朝下的扛了這麽半天早就暈過去了，這會兒一摔卻是又醒了過來。朦朦朧朧的睜開核桃一樣的眼睛，待看清眼前還是那一群惡人，忍不住又哭了起來。不過嘴裏塞著布條，聲音悶悶的就和小狗鼻孔裏的喘氣兒聲一樣。紅腫的眼睛也流不出淚來了，小模樣看著好不可憐。

    仇戈皺著眉瞪了老八一眼，見他根本不理會自己，心中有氣，可是眼下根本不是算賬的時候，隻能按捺住心中火氣看向老十七。

    這老十七原本就是鄉間一個不肯安分種田的二流子，被仇戈這包含著一絲殺氣的眼神一瞪，兩腿就跟見了老虎一樣直哆嗦。嘴裏支支吾吾的說道：“我，我就，就瞅見道影兒。老五就被撲到了……然後我就，就跟著老八跑了，十九又被撲到了。現在，恐怕……”

    感情這個沒出息的家夥連老虎的模樣都沒瞧清楚就撇下自己兄弟跑了。龐業在一旁聽了直撇嘴，這是一幫什麽人啊，你連搭夥的兄弟是不是死了都不敢看，遇到事兒還能指望他們什麽啊。

    十幾個火把一燃起來，這黎明前最黑暗時的樹林突然就變得熱鬧起來。鳥叫蟲鳴，狼狽相攜，狐鼠逐奔，都跑過來湊了個熱鬧然後掉頭遠去。先不說這些送上門‘獵物’它們能否吃下，‘老大’卻是發了命令把它們趕的遠遠地。

    眼下這種情況，仇戈也顧不得是否會被山上的人發現，接過火把準備帶著小北和龐業先去看看老五和十七怎麽樣了。眾人當然不希望眼下有危險的時刻武力最強的三個人離開，於是七嘴八舌的勸阻起來，嘴裏雖然說著這時分散開來危險，但話裏話外的就差明說那兩人都死定了還管他們作甚。仇戈隻能壓抑著心中的火氣安排著眾人警戒，卻是堅持要去找找，畢竟是兩個人，老虎再厲害也沒法一下子叼走兩個人，說不定還能救回一個。

    還沒等仇戈把這道理講完，一聲虎吼就打斷了眾人的爭吵。像是不耐煩他們咋咋呼呼的吵耳，兩個閃著青光的銅鈴大眼緩緩的從陰影中走出，邁著悠閑的步子沿著光暗交界線信步遊走，打量著圍城一團的獵物。借著火光，幾乎所有人都從這頭吊睛白額黑色王字花紋的老虎臉上看出了一種戲謔的表情。就連曾經殺過虎的仇戈也瞪著眼睛懷疑自己看錯了，可眼前這頭老虎的樣子偏偏就給他一種對自己這樣人的蔑視、不屑、挑釁。

    挑釁！仇戈精神一振，高聲說道：“大家小心，這畜生想要誘使咱們主動過去。大家不要上當！不要離開火光範圍。”

    眾人齊齊應了一聲，背靠著背擠做一團，各自舉著火把前伸，不斷戳弄著老虎，腳下卻是不靠近一步。這種緊張時刻，手腳被綁，嘴中塞著布條的小丫頭卻是突然奮起精神掙紮了起來，嘴中嗚嗚的像是呼喊。眾人隻以為這小姑娘見了老虎害怕的，誰能相信這小姑娘竟是認識這老虎的。老八還不耐煩的踢了小丫頭一腳，被這老虎一折騰，他想要瀉火的機會可是徹底沒了，自然心情不爽。

    然而就在眾人全神貫注的注意著眼前的老虎，想著怎麽把它趕走時。那來來回回走了好幾趟的老虎突然停了下來，駐足看著他們，像是想要放棄退走卻又心有不甘的樣子。

    眾人精神一振，有那膽子大的就揮舞著火把刀劍，嬉笑怒罵的攆著那老虎。擠在邊上的十七緊張的手心都是汗，刀都握不住了。連忙一手舉著火把，把刀往胳肢窩裏一夾，在屁股上蹭幹淨手上的汗水，抬起胳膊抹了把額頭上的汗。還沒等他把手放下，就覺得背心像是被榔頭狠狠的錘了一下子，胸口一悶，張嘴就是一口血噴了出去。心裏還沒反應過來到底怎麽了，兩眼無神的看著地麵，就見一個影子突然躥起撲向了他旁邊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