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說逛街，放在二十一世紀這兩字解釋出來就是另外兩個字：購物。

    若要看繁華，其實也就是看商場和購物街熱不熱鬧。不過礙於古代城市軍事化作用多餘美觀性，長安的坊市街道上並沒有什麽電視劇上常見的擺攤雜貨攤鋪。當然這時的坊市裏正雖然偶爾也幹幹城管的活，但也不會去搶砸人家的攤子。之所以沒有隻是因為沒什麽生意，這個時代的民眾的生活需求相對於後世實在是太貧瘠了。要麽自家房子就兼當商鋪要麽就挑個扁擔小車之類的遊動性販賣。固定攤販也有，不過多集中在寺廟道觀附近。再加上民間有固定的集市，所以若非節日，街上實在說不上熱鬧。

    而洛雲想逛街當然不是去逛廟拜佛。所以馬車出了坊間，馳上大道問明了道路就直奔離得最近的長安東市而去。

    承襲子隋代都城將工商業店肆集中在固定地區的製度長安城內設置了東西兩市。長安城南北兩側對稱，以中軸線也就是朱雀大街為準，東半部設萬年縣，有東市。西半部設長安縣，有西市。

    就麵積來說，東西兩市算是長安城內最大的兩個城坊。不過，長安城原本就是大城套小城，一切建築都橫平豎直，就連這兩個大商業中心也不例外。東市之內建築格局真稱的上是井然有序。兩橫兩縱的大街也確實就是個井字。東西南北各有兩個坊門便於進出，洛雲三人駕車從南門而入，一入長街。鼎沸人聲撲麵而來，洛雲頓時覺得自己先前覺得長安世貿貧瘠有些武斷了。

    作為當時世界上最大的城市之一，長安還確實有幾分繁華熱鬧的。沿街店鋪毗連，商賈雲集。飯館酒樓、手工作坊、糧米屠肉、絹絲綢緞、曲藝雜樂百業興盛，無所不有。馬車沿著長街緩緩而行，洛雲三人幾乎看花了眼。若是瞥見西域行商，珍奇異寶更是免不了讚歎驚呼，惹得路人對他們投來鄙視的眼光。

    三個沒見過世麵的土包子，鄉下來的吧。

    洛雲苦笑，耳朵太好使了。雖說不介意被人鄙視，但自己這個也算見過‘大世麵’的人被叫做土包子，這種感覺……很難形容。唐人的驕傲，由此可見一斑。

    武叔問洛雲有什麽想要的，洛雲搖了搖頭。雖然梅姨臨出門把錢都給了他，不過其實沒多少。那點銀錢在盩厔那個小縣城裏或許還能充充大款，在長安，算了吧。恐怕這街麵上隨便撞到一個胡人都是一位‘千金’，他那點錢還是留著中午的時候吃點好吃的吧。真要想買東西，也隻能買些普通的日用品，大老遠的帶回去，委實沒必要。

    三人趕著車繞著東市中央的市署區轉了一個大圈，到了靠近北門的大街上。這裏沿街都是酒肆飯館，眼看日頭漸中，洛雲決定就在這兒找家飯館吃了。

    不過這挑飯館也挑了個頭昏眼花。實在是太多了，用琳琅滿目來形容酒樓之多一點也不為過。都怪長安這規劃的太整肅了。這裏把同一類商品或同一種經營集中在一起，例如井字街道所劃分的九個區塊中：一塊全是酒樓飯店，一塊全是手工印刷之類的匠鋪作坊，一塊專門賣各種布料，一塊經營日常用品等等。

    所以盡管後世逛街時也會覺得滿大街都是飯店餐飲，但那畢竟是有間隔的。若是整條街，甚至數十條巷道全都是飯館……洛雲隻能感歎幸好他家的雲仙居沒有開在這兒，競爭實在太激烈了。

    其實如果隻是吃個飯，歇歇腳原本不至於讓洛雲如此猶豫不決。隻是瞥見路邊的店鋪中也有胡人所開的酒肆，想起曾經在書上所描述的胡姬酒肆，就不免心癢癢想要去見識一番。但是畢竟武叔在這兒，雖然他和沐兒都可以算是成人了。但是有些事吧，總是不願意當著父母長輩去做的。盡管他隻是很純潔的想要去長長見識，但是……恩，大家都懂的。

    眼看武叔一拉韁繩，馬車又轉回了長街上。程沐也不禁哀怨的歎息一聲，這還真是逛街來了，逛起來都沒完了。洛雲苦笑一聲，閉著眼睛隨手向街邊指了一間酒樓，於是武叔拉住韁繩，就停在這間‘鶴鳴樓’前。

    門口的仆役見馬車停下，立刻換上一張殷勤的笑臉跑上前來招呼。程沐跳下車，牽著馬韁去停車。洛雲放下簾子，對著蠢蠢欲動的小幽豎起一根手指：“我們的約定！要聽話，不要鬧。老老實實的在車裏呆著，我吃完飯就回來，忍耐一會兒，給你帶隻燒雞。如果有的話……”小幽委屈的舔了舔洛雲的手指，重新躺了下來，做出一副要睡覺的樣子。洛雲滿意的點了點頭，轉身下了車。並把車門簾壓死，防止被風吹開。這才跟著武叔進了店。

    一身白衣的洛雲走進飯館還是引起了店中食客的矚目。大唐沿襲了一些兩晉時的風氣，時人愛美尚美成性成癡。而且這美也是不分男女的，甚至因為男子社會地位較高，人們更加崇尚俊美的男子。而盡管洛雲照鏡子時很虛偽的否認，但完全和陽剛不沾邊，且已經十七歲皮膚還好的連青春痘都不見，整個人看起來是十分順眼的。雖然常年在山裏生活曬得略有麥色，但站在兩個古銅色皮膚的壯漢中間，映襯的他皮膚更顯得白皙。

    再有一點就是洛雲披散的頭發。在講究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不能理發的時代中。唐時不論男女大多束發或者盤發髻，而隻有女子會將長發垂於腰背。洛雲一向不耐煩整理頭發，抗拒了幾次，梅姨想著他也不下山也就由著他去了。還交了他幾種編發辮的方法，但比較懶的洛雲還是最喜歡用條絲帶隨意的一紮，或者在進山的時候怕頭發勾在樹枝上用長絲帶綁成一束。總之怎麽省事怎麽來。

    所以相貌俊美而發飾有些新潮的洛雲自然而然的引起了眾人的注視。雖然在這兒的都是見慣了外國人的，但洛雲明顯的唐人裝束和樣貌還是讓他們猜疑了一陣。有那自作聰明的人向同伴炫耀自己的眼力和見識：“這一看就是海那邊新羅來的，就是不知道是男是女，這發型瞅著挺像是位娘子的。”

    低著頭走路的洛雲臉有些紅，又轉而有些發黑。新羅是什麽地方？蓬萊那樣的海外島嶼嗎？自已一直在山裏，還從沒見過大海什麽樣呢，怎麽就成海外之人了。為了避開眾人的眼光，洛雲堅持去二樓的雅間。而且一坐下就要求小二放下了所有的簾子，並且覺得自家雲仙居的布置就是好。一樓大堂都有屏風遮擋，要是在那兒哪會有這種尷尬。

    聽著小二的介紹隨意的點了四個菜一壺酒。趁著上菜的功夫洛雲靠到了窗戶邊上瞧著街上的景色，主要也是為了盯著馬車，怕小幽跑出來。沐兒有些興奮的和武叔聊著今天的所見所聞，而早年也是四處打過仗的武叔難得心情好說起了一些陳年舊事，甚至提到了當時身在瓦崗軍打長安的一些事。等到菜上齊了，三人各倒了一杯酒興味盎然的聊著天。這時，洛雲那雙惹得今日兩度不開心的耳朵再次忠實的發揮了它的本能作用。

    隔壁一句戛然而斷的‘母後……’瞬間把洛雲的所有注意力全部吸引了過去。這個不小心說漏嘴的女子是誰？

    洛雲端著酒杯湊在唇上甚至忘了喝，突如其來的發現使他豎起了耳朵仔細聆聽隔壁低低話語聲。怎麽這麽巧，竟然能夠遇到皇家之人。隻聽方才那個女子的聲音柔柔的低喃著：“母親病重，做女兒卻限於規矩不能床前侍奉。我除了為母親祈求神仙佛祖保佑還能做些什麽……”聲音婉轉呢吟，恍若鶯唱，氣息短促，一句說完竟悶聲哭泣起來。隨即傳來另一個女子的輕聲勸慰：麗質快莫哭泣，小心你的身子。眼下娘娘已經病倒，若是你再因心傷而病，豈不是讓陛下更加難過。娘娘身邊有你大哥他們照顧，不會有事的。”

    洛雲心中狂震，杯中酒撒了一半出來，連忙手忙腳亂的擦去身上酒液。程沐和武叔詫異的看過來：“雲兒你這是怎麽了？”

    洛雲不說話，放下酒杯對著兩人做了個噤聲的手勢，繼續聽隔壁的動靜。武叔和程沐莫名其妙的對視一眼，不知洛雲搞的什麽名堂，但還是雙雙放輕了動靜。

    隻聽先前那女子哭了一陣，又咳嗽了兩聲又怨聲說道：“大哥才是……母後都病了，他還帶著那些人到處騎馬射獵，我聽青雀哥哥說，大哥除了每日請安根本不到母後那裏，哪裏談得上什麽侍奉湯藥……”語氣中似乎對大哥十分不滿，而那個勸慰的女子又勸說道：“太子身為儲君，每日要幫著陛下處理政事，依著娘娘的性子也不會讓他拋下政事來侍奉湯藥。麗質不要誤會了。”

    被喚作麗質的女子強忍哽咽，辯聲道“我沒有……隻是，隻是……”

    “唉，我知道麗質你希望能去親自侍奉娘娘，可是陛下不許，也是礙於娘娘不願你去看到她的樣子。再者娘娘隻是因生了小公主後身子虛弱，我聽駙馬說已經請了醫術高超的孫思邈孫道長進宮為娘娘診治。想來用不了多久娘娘就能恢複往昔風采。麗質純孝之心，天上神佛共知，不必因為不能親自俸藥而傷心。我聽說陛下因娘娘之事遷怒於小公主，麗質當多多去看顧妹妹才是。”

    在洛雲聽來，這勸慰之人深明勸話的精髓。這一番話拋開她本身悅耳動聽的聲音不說，語調初時體諒，說到孫道長診治，娘娘必將康複自然而然的提高了音量，話語中透露著自信；隨後說道小公主，又充滿了憐惜，引發同情的共鳴。這番話一說完，女子再柔聲勸說幾句不哭，那低泣聲果然漸漸消失不可聞，隻是不時的傳來幾聲咳嗽。

    洛雲本以為沒什麽可聽的了，剛要放鬆心神，卻突然發現這咳嗽聲愈發急促，那安慰人的女子似乎有些驚慌，似乎一邊拍打著背部一邊勸說女子喝點兒水順順氣。洛雲聽著那若隱若現的急促呼吸聲就忍不住皺眉，聽那女子勸飲不禁心中叫遭：你以為這是噎著了，還喝水。咳成這樣，她喝的下嗎？不嗆著才怪。

    果然，隔壁咳聲戛然而斷突然傳來‘噗！’的一聲，隨即一陣連咳忽而咳嗽聲竟慢慢低啞綿長。洛雲也算是藥罐子，對這種咳嗽聲再熟悉不過了，這是咳嗽時間太長，已經開始氣促了。若是女子體質太弱，恐怕再過一會兒就要昏過去了！想到這裏洛雲也顧不得其他，手一撐站了起來，直接掀開隔間的簾子跨了過去。這女子既然讓他遇到了，就絕不能眼睜睜的看著她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