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大三粗，虯髯滿麵，粗野武夫，程大將軍給洛雲的第一印象比土匪還像土匪。當然那要拋去他穿的山文甲，虎頭肩鎧，還有腰上掛的金魚袋。

    一個這副模樣的人偏偏要滿臉諂媚，嬉皮笑臉的給一個明媚貴婦人伏低請安……那畫麵，洛雲怎麽看怎麽像一頭黑熊在拜狐狸……嗯，確實很像。

    隻聽黑熊，不程知節臊眉搭眼的對紅拂說：“嫂夫人今日怎麽有空出來走走？”

    紅拂翻了個嫵媚動人的白眼，頭扭向一邊看都不看程知節：“怎麽許你盧國公跨馬遊街，還不許我坐車上朱雀大街了？”

    “噗嗤……”洛雲忍不住被逗笑了，不用抬頭就能感覺到程知節瞪過來的眼神，趕緊把頭垂的更低了，肩膀忍不住輕輕顫抖。

    “嫂夫人說笑了。這京城一百單八坊夫人就是橫著走……”

    “你才橫著走呢！”紅拂瞥了程知節一眼，沒好氣的哼了一聲：“有事說事！沒事別在我跟前礙眼！”

    程知節連續被懟也沒生氣，尷尬的笑笑，眼睛瞅著盤坐在囚車裏的李洛雲問道：“夫人也認識這小子？”

    紅拂瞪著程知節：“程武不是在你那嗎？他是不是也求你了去陛下那添亂了？”

    程知節熊眼都要瞪出來了，氣鼓鼓的反駁道：“小武回來就求我這麽一件事。我辦完差事立馬就進宮找陛下給這臭小子求情！夫人怎麽能說我是添亂？”

    一想到這茬紅拂就氣不打一出來，忍不住又翻了個白眼，不理程知節對著李洛雲說道：“聽到了吧？你的這幫親戚，各有各的關係門路，哪還輪的到我照管。你武叔求了這位盧國公爺，你爺爺拿著平陽昭公主的佩劍，找到了譙國公柴紹的跟前。嗬，三大國公府出麵，你小子的大名恐怕等不到明天就要穿遍京城了。”

    “我爺爺？昭公主的佩劍？”洛雲驚愕不已，抓著欄杆站了起來。

    程知節反應很快，一聽紅拂的話立刻明白了皇帝陛下當時為何反應那麽大。眼神一瞥同樣驚訝的李洛雲，心想這少年到底是什麽人，竟然不知不覺中驚動了三大將府，難怪陛下如此震動。想到這裏，忍不住開口問道：“你小子到底什麽來頭？”

    “我？我就是一個山野村夫……隻是沒想到……”洛雲也茫然啊，武叔與程知節的關係他最近才知道。平陽昭公主與他母親的舊時情誼他也略知一二，可他爺爺怎麽會有昭公主的佩劍？母親所記《雲山誌》隻說了他父親拗不過母親懇求帶著兄弟們出山協助娘子軍，關中平定後方歸……看來李家寨還有一段他不知道的故事啊。

    “李夫人，程將軍，奴才給二老磕頭了。這都快過了未時了！陛下還在宮裏等著奴才複命呢！你二老可憐可憐奴才吧。”可憐的陛下禦使終於忍不住了擠到車前，噗通一下就跪倒了，聲淚俱下的哭訴著，好像他才應該是鎖在囚車裏的蒙冤犯人。

    被他這麽一跪，紅拂與洛雲也沒了說話的氣氛。紅拂輕歎口氣：“雖然鬧出這麽大動靜，但至少讓你提前見到了陛下，少了一番折騰。陛下問什麽你如實回答就是了，我替你去見皇後娘娘……把事情解釋清楚。”紅拂看著蜷在囚車中洛雲的狼狽模樣，想著他身後跟著小幽悠然自在的在花園中漫步的瀟灑模樣，忍不住抬手輕撫洛雲的額頭，有些心疼。

    “總算你爺爺選的時機不錯。今日是昭公主忌辰，念著你母親和李家寨與昭公主的往日情誼，陛下不會為難你的。”

    “今天是平陽姨娘的忌辰？”李洛雲聞言驚訝，轉而惋惜愧疚的說：“可惜我沒法去給姨娘上柱香……還給她添了麻煩……”

    紅拂挑了挑眉，對洛雲對平陽公主的稱呼起了興趣，嘴角微微上翹：“等你出來了再去給平陽公主敬香磕頭吧。”說罷轉身向軒車走了幾步，暮然回首看著李洛雲，略帶幾分戲謔的招呼道：“雲小子。”

    “啊？夫人還有何吩咐？”

    “看到你姨娘要走，不知道送一聲嗎？雖然身在樊籠，做晚輩的禮數不能忘啊。”

    李洛雲被紅拂的眼神看的激淩淩地打了個顫，結結巴巴的問道：“姨娘？可是……”

    “可是什麽？”

    “可是……按理我娘那算……我該稱您……姨奶奶……吧……”

    紅拂的一對鳳眼瞬間透出鋒矢般的銳利，危險的感覺刺的李洛雲話都說不利索了。紅拂微微揚起手中的馬鞭，鞭梢斜指，笑聲發寒盯著李洛雲問道：“雲小子，你，剛才叫我什麽？”

    洛雲咕咚咽了口水，很識趣的拱手低頭：“姨娘恕洛雲不能遠送。您一路慢行。”

    “嗯，免禮吧。”紅拂得意的輕哼一聲，轉身晃著頭上的金步搖走到車上。

    這邊紅拂一走，跪在地上的內侍不等程知節說話，扶著帽子搶著站起身高喊一聲：“啟程！”沒等站穩就踉蹌著邁到車前，垂著腦袋擺手讓車夫趕緊走。

    程知節鼓著眼珠子看著李洛雲坐在車裏衝他拱手告別，氣呼呼的一拍腰間佩劍，倒也沒有再出聲攔阻。擺擺手讓程運幾人讓開道路，轉身小跑著去追紅拂：“嫂夫人等等～嫂夫人等等我～”

    紅拂坐在車裏，本不想理他，無奈程知節臉皮厚，也不管這是大街上人來人往，叫的一聲比一聲響。他一個大將軍這麽在街上追車，傳出去不定怎麽說呢。無奈紅拂隻得叫停了車，皺眉掀起車窗竹簾，瞪著程知節嬉皮笑臉的模樣，沒好氣的問：“程大將軍，你還有什麽事？”

    “嘿嘿，嘿嘿。”

    紅拂今天出門祭奠昭公主，所以隻是簡單描眉，此時眉毛有豎起來的趨勢：“你再笑信不信我讓你夫人抽你！”

    “呃……”程知節像被掐了脖子的雞，噎了半天才緩過勁來。尷尬的繼續說道：“嫂夫人啊，我這一早上從出了宮門，腦袋裏就跟被秦大哥的鐵鐧抽了一鞭似的，都混成糊糊了！這小子到底是什麽人啊？我以為他就是程武的一個恩主，村裏的大戶人家孩子。可陛下的態度……難不成他還是什麽皇親國戚嗎？”

    “皇親國戚？”紅拂念叨了幾遍這四個字，意味深長的看著程知節說道：“你不說我還沒想到。先帝那位楊太妃雖然不在了，如今太極宮裏陛下那位楊妃卻實實在在該叫雲小子他娘親一聲阿姊。這麽算起來雲小子該叫陛下姨夫？還真論的上‘皇親國戚’。可惜，這個身份對雲小子卻沒什麽幫助。別再把弘農楊氏那些人招來，雲小子想脫身，就更難了。”

    程知節聽的頭都大了：“這怎麽又扯上楊家了？”

    紅拂覷了撓頭的程知節一眼：“程武知道的不多，他媳婦兒也沒告訴他那些往事。這些跟你也沒什麽關係，你別參合了。不過反正消息今天馬上就要傳開了，提前告訴你也無妨。雲小子的父親就是當年的霸下營統領，霸下營的人今天到譙國公府去了。說起來，你跟霸下營打過交道的啊，也算是熟人了。”

    程知節如同變臉一般，嘻嘻哈哈的模樣轉眼有些猙獰，隻聽他咬著後槽牙的磨出三個字：“霸－下－營？”

    紅拂眼角瞥了一眼，見程知節的模樣不由哧笑一聲，也不搭理，隨手甩下簾子，吩咐車夫上路，扔下程大將軍一個人站在路上。

    “霸下營……那幫石頭竟然回來了……李振平的兒子？陛下是為了他們？”程知節牙疼似的嘖吧著嘴，手下意識地在腰間刀柄上摩挲，對靠過來的程運幾人視而不見，眼神依舊追著紅拂的馬車，口中喃喃自語著。“不對……這事肯定不那麽簡單……小武不至於為此跑回來坑我，看來有些事他也不知道……”

    “將軍？”

    程知節不理繼續自言自語的說道：“李靖向來明哲保身，紅拂也不是愛招惹是非的人。可紅拂表現的這麽上心，這小子肯定還有什麽別的事……打傷了韋家子隻是小事，驚動不了陛下，那還有什麽事，能讓陛下如此緊張呢……”

    這位看似豪爽直腸子的盧國公，身經百戰，如今還能被李二郎如此信重，肯定不隻是因為他忠勇能戰。看似粗野不拘的外表下，從來不缺少政治智慧。

    程知節站在這裏想什麽？

    他在思考自己是否還要參與這件事。

    目前看來他似乎已經插手了李洛雲之事，至少在陛下那裏，盧國公府已經參與了進來。可是情由程知節自信很容易解釋清楚，所以要脫身很容易。像紅拂說的，回府安撫了程武，靜觀事態發展，隻要不再出手，再把程武安置好，盧國公府就算摘出來了。可這樣一來對自己真的就沒有任何好處了。

    雖然不清楚李洛雲到底還牽扯了什麽事。但程知節隻要眼睛沒瞎，就能看出如今出了韋家那個小子，衛國公府，突然露麵的霸下營，與他一樣被動牽連進來的柴紹，以及皇帝陛下……這幾方沒有一個是要謀害李洛雲。甚至這小子明明沒有性命之憂隻是坐個牢，卻讓陛下都很緊張。這說明什麽？

    這說明這小子身上肯定有對大家有利的東西。

    “娘希匹的，不過一個乳臭未幹的小子，我程咬金還能栽到這個坑裏不成！程武……”程知節想起程武回來前家中捎來的一句話，有對父子曾到府上尋恩主，尋人未果後磕頭離去，後來他知道那是程武父子。“程武不是特意來坑我的。這件事可以參一腳！”

    程知節一拍刀鞘做了決定，伸手扯過程運手中韁繩，翻身上馬，沒等程運幾人反應過來，馬鞭清揚吩咐道：“我回宮一趟！你們回府去。小六，讓你五哥去接他媳婦兒子到府上讓我瞅瞅。就說他求的事，我去辦了，讓他耐心等我消息！去吧！駕！”

    程運幾人被程大將軍雷厲風行的行動弄懵了，眼看著一騎絕塵離去，這才麵麵相覷的各自上馬。

    “我怎麽感覺將軍跟……嗯，怪怪的……”

    “我也這麽覺得，從進宮麵聖回來就有點……”

    程運仰天長歎：“將軍這般抽瘋的模樣，多年未見了……”

    狀似瘋癲的程知節，心中卻如明鏡。他很清楚自己要去做什麽，霸下營露麵了，這就足夠他半路折返回去再次麵聖了。而李洛雲之事，他不用再開口。紅拂應該是去見皇後，這小子到底什麽身世，很快就不是秘密了。到時候見機行事就好了……

    “可是……霸下營啊……他們怎麽就露麵了呢……”

    太極宮裏，李二郎的消息並不比長安城的權貴們慢多少。柴紹剛離開，關於他府門前霸下軍旗出現，霸下營當年掌營二爺露麵的消息就被親勳翊衛呈報到麵前。

    李二郎一頓飯被打斷了數次，眼下手裏拿著炊餅，皺著眉頭聽著翊衛站在殿外奏報。

    “霸下營……”李二郎狠狠的咬了一口炊餅，端起湯碗衝了下去“這個李洛雲到底什麽來頭，竟然把他們招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