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海。

    木板隨波漂浮。

    兩個板凳被拚成桌子，桌上架著火鍋，煮得熱氣沸湧。

    顧青山和那個男子蹲在板凳兩邊。

    他們拿著碗筷，吃得不亦樂乎。

    男子吃了一筷子毛肚，臉上露出舒坦的神情，緊接著，他仿佛想起來什麽似的，問道：

    “如果大家都選擇不看過去的記憶，你會怎麽想？”

    顧青山夾了根雞腿，說道：“每個人有選擇的權利，我不想幹涉。”

    “如果隻有安娜記得你……”

    “說了，這是別人的自由，我不能強求。”

    “灑脫！”

    男子讚了一聲，忽然眼神一凝，再次伸出筷子。

    隻見火鍋中，一塊雞菌子剛剛漂起來，表麵裹了一層麻辣紅湯，絲滑誘人。

    誰知顧青山也看見了那雞菌子，同時伸出筷子。

    他的實力冠絕諸界——幸而不願在搶奪食物上動用力量去欺負一個曆史記載者。

    兩人筷子輕輕一碰，對望一眼，繞開對方的筷子，再次去夾那雞菌子。

    忽然。

    顧青山的筷子一頓。

    那塊雞菌子立刻被男子夾走，一口塞到嘴裏，燙的直吹氣也不願意吐出來。

    男子心滿意足的嚼了一通，拿眼去望顧青山。

    隻見顧青山滿臉沉思之色，仿佛神遊物外。

    “哎？你愣著幹哈？”男子奇怪的問。

    顧青山放下筷子，皺眉道：

    “總覺得有什麽事情……正在發生……”

    男子一怔，恍然大悟道：“我想起來了——最近可能有其他人要進入你的曆史中，去看一看那些發生過的事。”

    顧青山道：“除了你，還有其他人？”

    男子點頭道：“對，但不是我這樣的曆史記載者，是有著其他神奇能力的人物。”

    “他們會做什麽？”

    “把你的事情畫成漫畫。”

    “——原來如此。”

    顧青山想了數息，搖頭道：“我感應到事……好像不是這一件。”

    男子嘀咕道：“不是這事兒？”

    顧青山說：“應該是真實世界——那邊有什麽存在正在對我的命運產生威脅，所以我才有此感應。。”

    男子麵色凝重起來。

    他輕輕放下筷子，從懷裏抽出紙本，刷刷刷寫了幾筆，將紙撕下來，拋飛到半空。

    那張紙來回飄蕩，忽然化作一扇光幕。

    光幕中，顯現出真實世界正在發生的事情。

    ……

    慶典早已結束。

    除了安娜之外? 強者們幾乎都沒有當場打開記憶光影。

    他們把記憶光影小心翼翼的收了起來? 準備回去之後，經過一係列的考量? 最後再慢慢作出定奪。

    這種事? 不知曉還好，一旦知曉便等於沾上虛空中的因果。

    必須慎重。

    當所有人離去之後? 百花殿裏隻剩下了兩個人。

    謝道靈。

    安娜。

    “你真的想去血海？”謝道靈問。

    “我要去找他。”安娜道。

    謝道靈露出回憶之色，說：“昔日與邪魔的那一場決戰? 你們把所有力量寄托在我身上? 我催動了那道終極的序列之術，然後把你們所有人化作血海英靈，以奇詭之卡的形式安置在血海中……”

    她說出了那個結論：“我們在血海之中呆的太久，而血海是聖界的下方世界? 它已經對我們徹底關閉——近萬年來? 任何人都將無法再次前往。”

    安娜急了，問：“難道一點辦法都沒有？”

    “要麽等待萬年，要麽……用另一個辦法。”謝道靈說。

    “什麽辦法？”安娜問。

    “最後的決戰時刻，顧青山把他的隨身佩劍都解開了……戰鬥之後，那些佩劍隨著我們一起離開了他? 來到了真實的諸界之中。”謝道靈說。

    “您的意思是，我們要去找到他的佩劍？”安娜道。

    “顧青山的隨身佩劍自然有資格返回血海? 如果你能找到那些劍，也就可以跟著長劍一起? 再去血海之中與他相會。”謝道靈說。

    安娜大喜過望：“我這就去找他的劍——您有線索嗎？”

    謝道靈忽然伸出手，示意安娜暫時不要說話。

    隻見謝道靈以手起卦? 飛速的占卜了一番? 臉色漸漸的變了。

    “聖尊閣下? 怎麽了？”安娜問。

    “奇怪，我剛才心潮起伏，有所感應，便起了一卦，發現有人要對青山不利……”謝道靈說。

    安娜一怔。

    有人要對顧青山不利！

    轟——

    她身上猛然爆起層層有若實質的殺意，伸手從虛空取來一團黑色烈焰，語氣冰冷的道：“聖尊閣下，告訴我是誰，我來解決這件事。”

    謝道靈搖頭道：“你別急，事情沒有那麽簡單……也罷，我跟你一起走一趟，去看個究竟。”

    “去哪裏？”

    “十萬神聖天使界。”

    “走！”

    兩人身形一閃，從百花殿中消失。

    她們穿越了一個又一個世界，從無窮的星辰中一直向前，終於越過數百團星雲，抵達了一處世界。

    這世界漂浮在雲上，顯現成一座座巍峨神聖的大教堂，密密麻麻的排列開來，一直延伸到視線的盡頭。

    十萬神聖天使界，是神聖側的力量巔峰世界。

    諸界之中，那些最純潔的聖者、最強大的天使、最虔誠的信徒，才可以進入這一處世界。

    謝道靈剛落下去，便聽一道聲音從眾多教堂頂上的天空中響起：

    “原來是聖尊閣下來了，請直接到雲上來。”

    聽了這道聲音，謝道靈神情微微一緊，安娜的臉色也不好看。

    這聲音來自十萬神聖天使界的主人——

    八百神翼天聖者。

    他是諸界之中，最神聖、最純潔、最虔誠的強者。

    無論是謝道靈還是安娜，對他都有幾分敬重。

    兩人對望一眼，身形輕輕一動，飛上了天空，在厚厚雲層上落腳。

    在她們對麵，是一座乳白色的教堂。

    一名身穿白衣的男人站在教堂前，手上正飛快的撥弄著一團光芒。

    “聖尊，您來晚了，我必須對顧青山降下懲罰。”男子輕聲說道。

    安娜喝道：“他拯救了所有世界，你憑什麽要懲罰他？”

    男子一默，低頭道：“是的，他拯救了所有人……正因為這樣，我才不會專門去對付他，而是隻向他討還他所欠我的債。”

    “他欠你什麽？如果你說不出個道理，別怪我今天要親自動手了。”謝道靈淡淡的道。

    她手中忽然多了一根長鞭。

    謝道靈是諸界第一強者。

    ——她手中的鞭子，也是是諸界之中最強的兵器之一。

    如果對方真的敢做出什麽出格的事……

    她勢必不會罷休。

    男子見狀卻不為所動，神色平靜的道：“既然聖尊要道理，那麽我便給你道理。”

    他伸手一拋——

    一團光影飛出來，落在謝道靈和安娜麵前，展開化作一副畫麵。

    兩女一起望去，隻見這是虛空之中的一段過往。

    ……

    風雪連天。

    一名大漢站立在無人的荒野中。

    他身上充滿了沸騰的鬥氣，握著拳道：“很好，我終於成為這個世界第一武者……我有預感，隻要再給我一些時間，就可以領悟一些與武道孑然不同的力量……”

    大漢說著，伸出手輕輕一指。

    隻見一道乳白色的聖芒從他手指飛出去，擊中荒野中的一顆枯樹。

    枯樹頓時再次煥發出翠綠之色，重新生長出枝芽。

    “聖力……可惜這個世界已經到了極限，容納不下我的成長，我得破碎虛空！”

    大漢說著，身形一縱，衝天而起。

    他一拳砸開虛空，鑽入其中。

    須臾。

    他出現在一個近乎荒蕪的世界。

    這個世界仿佛對力量有著某種特殊的克製之力，他的聖光再也無法透體而出。

    還有其他陷落在這個世界的職業者——人數還不少。

    不知怎麽，眾人之間就爆發了戰鬥。

    大漢好不容易搶了一柄刀，殺出重圍，跌跌撞撞的走在荒野間。

    這個世界……幾乎無法離開。

    大漢獨自在野外生存，終於有一天——

    他沿著溪水一路奔跑，朝那傳來戰鬥波動的地方奔跑，然後看到了傳說中的那個人。

    指路老人！

    大漢毫不猶豫的丟了刀，撲通一聲跪在溪水中，連連作揖道：“老先生，還請賞我一碗麵吃。”

    “哈哈，你想吃我煮的食物？”指路老人問。

    “是的，老先生，我想吃您做的東西。”

    指路老人——或者說山女，便引水洗手，用了各種調料，快速的煮了一碗麵。

    那漢子吃罷麵條，再次抱拳道：“老先生，敢問我該如何前往飛雪世界？”

    “哦？你想傳送去飛雪世界？”指路老人問道。

    大漢慨歎道：“想當年，某也是飛雪世界的天下第一，有朝一日神功大成，破碎虛空來此地，誰料此地雞不拉屎鳥不生蛋，某一身好本事使不出，也不知如何離去，隻能每日苦苦捱著度日。”

    他的聲音已是帶上了一絲哭腔：“萬望老先生指一條明路，某發誓回去之後好好做人，再也不破碎虛空了，求您了！”

    指路老人略一思索，露出笑容道：“看在你吃了老夫一碗湯麵的份上，老夫就給你指一條路。”

    “也算是你幸運——你沿著這條溪流向東走三十米，那裏有一張寫著東風的玉牌，你把它撿起來，用大拇指在玉牌的字麵一摸，就會被傳送至飛雪世界。”

    “不會被它殺死或吃掉？”

    “不會。”

    “不會被吸取了靈魂，封印萬年？”

    “不會。”

    “不會被炸成粉碎？”

    “不會——你要是不信我，就不必按我說的做。”

    “三十米，倒是挺近的，多謝老先生。”

    大漢咬咬牙，迫不及待的跑出去，在溪流邊三十米處找到了一張扣在地上的玉牌。

    他伸出拇指，在牌麵一摸。

    “東風！”

    他喜動顏色道。

    那張玉牌猛的顫抖起來，爆發出一股扭曲虛空的波紋。

    ——唰！

    大漢整個人從這個世界消失。

    下一瞬。

    他出現在一個灰禿禿、完全由土石堆成的巨城前。

    大漢隨手一招，手上果然冒出聖潔的光芒。

    “哈，哈哈哈哈！”

    大漢喜極而泣，大聲道：

    “這個世界的源力如此充沛，終於可以讓我覺醒那種無比聖潔的力量，我將——”

    他的聲音戛然而止。

    隻見在他對麵不遠處，站著幾名虎背熊腰的女人，身上穿著一層獸皮，正愣愣的看著他。

    雙方一靜。

    突然，其中一個女人高聲吼道：“都來啊，這裏出現了個男人！！！”

    轟——

    整個城市沸騰了。

    一個個人高馬大、五大三粗、身強力壯、手如沙缽、腿似巨象的女人蜂擁而至。

    大漢根本來不及反應，便被架起來，朝城裏拖去。

    “不！不要！”

    “你們想幹什麽？”

    “我乃是武道聖者，是——”

    他的嘴被捂住。

    嘭！

    城門重重的關上。

    ……

    光影還在繼續。

    謝道靈無語的撫著前額。

    安娜雙手蒙著眼。

    兩人身上再也沒有絲毫殺意。

    諸界之中，最神聖、最純潔、最虔誠的強者，八百神翼天聖者，正陪著她們一起，麵無表情地看著那光影中的一切。

    “你們知道嗎，後來我還變成了一條狗。”

    他淡淡的說道。

    謝道靈聽著那光影中傳來的陣陣聲音，再也接不上話。

    “那——那您打算如何懲罰青山。”

    安娜垂著頭，以細如蚊蟻的聲音問。

    八百神翼天聖者沉默數息，忽然露出一抹滿是快意的笑容。

    “很簡單，我剛才以全部力量，將虛空中發生得一切徹底釋放出去，讓一切跟他有關的人，都無法拒絕虛空中的記憶。”

    “那些與他有關的女子，將會立刻記起自己跟他之間的事。”

    “她們都會去找他。”

    “——他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