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亂世中的平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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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福六年(西元941年),又是一個衝突不斷的年份。自從後晉皇帝石敬塘將雁門關以北送給契丹後,居住在代北的沙陀、吐穀渾、突厥、契苾等族,受到契丹的高額壓榨,被索取牲畜財物、měi nǚ、壯丁,所以,他們許多人都逃到雁門關、五台山以南,在並州(山西太原一帶)、鎮州(河北真定一帶)居住,其中主要是吐穀渾的部落。契丹人大怒,派遣使者責問石敬塘。石敬塘無奈,於是派供奉官張澄等人帶兵二千,搜索吐穀渾在並、鎮、忻、代四州各處山穀的人畜,趕他們回到雁門關以北。

    太子人選、鄭王石重貴對此,當然很是不滿,同黃廣武交談時,常流露出想揍契丹使者一頓的衝動。因為代北是沙陀集團的老家,是李昌國、李克用、李存勖祖孫三代經營的基本盤。那裏的人心向著中原的後唐、後晉,因為他們都是廣義的沙陀集團,是北中國的上層,享受一等人的待遇。而落到契丹手裏,代北各部落就成了三等人了,上麵是契丹人、奚人和投誠漢人,無論經濟福利還是政治地位,包括軍隊裏的等級,都下降了,成了炮灰和待宰的羊。

    不過,黃廣武也發現了石敬塘的一個優點,就是比較寬容和簡樸。寬容可能是外部壓力造成的,簡樸就同他出身貧寒有關。總的來說,石敬塘這個人,是個貧家勞苦人出身,沒有貴族的文章錦繡,但是有一種老牧民、老農民的實在和狡猾,“實在”是不做作、不虛妄,狡猾是在向契丹低頭跪拜時,總是耍小手段,給契丹的皇太後、勳貴、大臣、王公們送禮討好,然後就訴說中原的天災**,請求減少點歲貢。

    石敬塘當年請契丹出兵幫忙時,除了割讓幽雲十六州,就是每年貢獻三十萬匹布帛,或者換成金銀替代。三十萬布帛,在中原經濟良好運作時,隻相當於西京洛陽、魏州鄴都廣晉府(後來大名府)、汴州開封府這樣的富庶州三四年的稅收。也就是說,隻要石敬塘穩定了中原的局勢,在歲貢方麵,損失不大,可以說比打仗動輒百萬的花費要好多了。

    這裏麵的原因,放在宋朝就完全不對了。因為石敬塘被後唐大軍圍困在太原時,隻有五千左右的將士,之後是在契丹大軍的幫助下收編後唐軍隊的。所以,石敬塘根本沒有挑釁契丹的力量,他選擇向契丹暫時臣服,是唯一可行的策略。這正如他的親信宰相桑維翰說的:要休兵養民,全麵發展農工商業,使得國家沒有內憂,民眾有餘力,趁契丹國內出現不穩狀況的時候,再向北討回領土。

    桑維翰這個人的治國才能,其實直到北宋趙匡胤時,還被讚賞。隻是到了南宋,受到靖康之恥等的刺激,無能又激憤的儒家文人,就找到出賣幽雲十六州的石敬塘和桑維翰,大加責罵,批得一無是處。

    其實,開國時的弱勢和委屈,西漢、西魏、唐都有過,力量比趙匡胤篡位時小得多,但是他們都勵精圖治,最終翻盤,打敗了匈奴、突厥。而宋朝自趙匡胤起就是垃圾,無論政治軍事經濟文化,廢物一堆。

    桑維翰這個人的經曆和行為,同唐朝時選官的標準有關:他長得醜,個子也矮。而唐朝選官不僅看kǎo shì的才華,看門閥的推薦,還要看樣貌好不好。武官的標準最高,除非那些用實在的軍功打上來的猛士憨人,其他人要一開始就當軍官,身高起碼六尺(按隋開皇和唐初尺度,是180厘米左右,晚唐至宋初是186厘米左右),弓箭、刀槍、舉重、騎馬,都另外考。

    所以,桑維翰這種人,天生不受唐朝文化體係考官的喜歡,就是選不上,考官還討厭他的姓同“喪”同音,覺得不吉利。最後,還是他父親的老上司、河南尹張全義推薦,才在後唐同光三年(西元925年)進士及第。

    故而,桑維翰這個人做事,不束縛於傳統習慣路徑——反正他一向不被傳統觀念所欣賞,隻講求實際、實效。他治理相州時,革除不利於民眾休養生息的二十餘個法規,特別是廢除“一人做賊,沒收全家財產”的代北沙陀法律,大受中原人歡迎稱讚。他在兗州擒拿豪賊過千人,使得地方上重歸安寧。

    而後晉朝的這種大環境,也造就了像黃廣武這樣的平民子弟、無儒學佛學門派的人,有進身之路:隻要有實際才幹,就會被任用。

    不過,後晉朝對文化方麵,還是有點愛好——竟然是道教!石敬塘幾次派人求請“華山隱者前右拾遺”鄭雲叟、“玉笥山道士”羅隱之,很是虔誠。

    求道士,還可以曲解成是想長生不老,但石敬塘還喜歡聽《道德經》。他請道士“崇真大師”張薦明,並尊稱其為“通元先生”。石敬塘還要求張大師將《道》、《德》二經雕上印版,命宰相和凝寫序言介紹,向天下頒行。

    所以,黃廣武有時候覺得,石敬塘有點劉邦和漢文帝的影子,耍無賴時是真無賴;但對民間疾苦有很深的認識,也寬容和緩地處理人際關係;不像漢武帝之後的很多帝王,非要和儒狗一起做戲,要壓得全天下人身心都屈服膜拜、世代為奴。

    與石敬塘相仿的,還有南唐的李昪(發音是變),徐溫的養子,姓徐時,名叫徐知誥。自從楊行密獨霸江淮以來,淮河以南、長江下遊,局勢比其他地方穩定,到了李昪奪取帝位,江、淮一帶連年豐收,兵力、糧食都很充足。所以,群臣都上表說:“陛下中興大唐(李昪自稱唐皇室後代),現在北方混亂,我朝應該出兵,恢複國家舊有領土。”

    李昪卻說:“我從小在軍隊中長大,見到兵火對民眾的危害太深了,不忍再起戰端。假如北方的民眾安樂,則我的民眾也安樂,又求什麽擴大領土呢!”

    李昪的這話,被大臣馮延巳譏諷為“田舍翁”做派,沒有大誌。其實,李昪的考慮,不通軍事的文人不可能理解。南唐的軍事優勢,在於水軍和山地河網的步兵,但北方平原,主要靠騎兵野戰攻略,這是南唐的巨大短處。就在天福五年,後晉的安遠節度使李金全向南唐投誠,南唐派三千兵馬去接管,結果被後晉的馬全節打得大敗,毫無還手之力。

    所以,五代十國是個複雜地時期,不能簡單地看成是漢末三國或者是東晉十六國,應該更像是唐朝藩鎮的繼續,而且是治理逐步文明化的藩鎮,各地的經濟發展和交流還在繼續,茶葉等的商貿物流尤其發達,並沒有像漢末和晉末那樣徹底翻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