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店來客(三)

字數:4202   加入書籤

A+A-




    黑雲蔽月,不見星光,夜幕如同一隻黑色大手一般覆蓋了整個宛郡城。眾人邊走邊聊,一會兒便走到了清水河岸邊。惜兒說自己有些睡意迷蒙,借故先行離去了,而吳實與汪若男一道,葉倩雨晞和冚山鳴一道,四人朝著相反的方向沿著河岸歸去。

    一入夜,這宛郡城中倒也頗為熱鬧,一些正常營生的店鋪是已然關了門。可燈紅酒綠,紙醉金迷的風月場所便乘著夜色熱鬧了起來。這城中大街小巷中,倒也是燈火輝煌。其中最有代表性的當屬清水河兩岸的畫舫遊船。清水河岸上,一入夜是兩排如同火龍般的通紅的燈籠,而岸邊的水中,則是一片片或大或小的多色燈海,那是畫舫遊船的燈光。

    清水裏的畫舫遊船,大小不一。最小的不過兩丈來長,上麵搭建著一個飛簷走角的四角亭,亭的船頭船尾兩處通透,左右開著大窗,用薄薄的紗幔遮擋著,裏麵擺著一套木桌椅,木料一般比較次等,一個歌伎就倚坐在亭內,手中彈著一些樂曲,或哀婉,或輕快。歌伎手中的樂器一般是琴,瑟,琵琶,也有少數是簫,笛,笙。若有客人前來,歌伎便取出一塊踏板,那客人踩著踏板進了畫舫,之後歌伎就會收齊踏板,然後聽客人的吩咐安排。

    大的畫舫遊船可能要有十數丈開外,船頭較為平緩,而船尾則是高高拱起,如同一條躍龍門的鯉魚身子,線條頗為優美。畫舫遊船的兩邊,是稍有平緩的弧形拱頂,一直延伸出了兩側的船身。簷頂的下方懸掛的是兩排簷燈,這些簷燈被固定在封閉的多邊形燈罩裏。燈罩一般是淡huáng sè的,簷燈的光照射出來被燈罩分散和柔和了,形成了淡huáng sè的朦朧的霧靄,暖暖的映在那清水河的漣漪裏,閃射出嫋嫋的碎光。簷燈的下方是精致結實的紅木雕花欄杆,遊人可在此談天論地,憑欄遠望。欄杆的後麵,是一條一人多寬的廊道,廊道的內側,便是船艙的外牆,窗戶框架雕刻鏤空頗為細致,紅huáng sè的窗紙上麵繪有墨色的梅蘭竹菊之類的風景圖,花紋在一旁作為陪襯。有些別具匠心的畫舫遊船還會在窗戶的下方設計一排吳王靠。

    正麵船艙的兩層,有兩條顯眼的蟠龍祥雲紅木柱,一層層的祥雲從紅木柱的下方累疊升騰,一條蜿蜒蟠龍從祥雲上騰起,繞著柱子,幾個來回後直衝天空。

    兩天紅木柱中間,就是船艙的入口,一條直直的走廊,上麵鋪著厚厚的綿軟紅地毯。走廊兩邊,是分割好的一個個精致的雅間,上麵會有門牌,寫著裏麵歌伎的名字和擅長的樂器與曲目。若有客人在房間內,房間門口牆上的燈盞就會點亮那紅色的蠟燭。房間內的擺設多是字畫古玩一類的,還會有一套紅木家具,一般沒有床,隻有一張厚厚的繡花毯子,供客人歇憩。比較奢華的畫舫遊船的桌麵,一般是白玉或者青玉鑲嵌,價值不菲。

    “喜歡這些畫舫和歌伎麽?”汪若男牽著吳實的手,指著清水河裏畫舫遊船說?

    “談不上喜歡,也算不得討厭,那些歌伎其實跟我一樣,都是些為了生活而奔波的窮苦人。”吳實聽著順著河風從畫舫飄來的斷續,哀婉的歌伎的歌聲,歎息道。

    “不覺得這些庸俗麽?”汪若男對吳實的回答表現的理所當然而又差異。

    “自己就是一名凡人,又怎麽有資格說他人庸俗呢。”

    “說得好,那我們進去畫舫坐坐吧。”汪若男建議道。

    “我這……。”吳實頓時有些窘迫了。“我琴棋書畫樣樣不通,又不知曉韻律,讓我上去豈不是對牛彈琴嘛?”

    汪若男以袖掩麵“噗嗤”一笑道:“好一個對牛彈琴,今天就讓你這個癡傻的笨牛開開竅。”

    兩人打定了要上畫舫聽曲的注意,但不願與那些熱鬧混雜的客人一起便沿著清水河岸繼續前行,漸漸的走到了清水河下的棚戶區附近。這裏兩岸少了華美的酒館客棧,隻有些冒著零星光線的破舊的房子,畫舫也少了許多,稀稀拉拉的隻有一兩隻小的畫舫遊船。黑雲這時漸漸散成了疏雲,淡淡的月光,映在黑藍色的天空,那清輝灑在清水河麵,使那黑沉沉的河水多了些別樣的生機與溢彩。一陣夜風吹過,帶來了一聲婉轉而淒涼的長歌。

    兩人尋著歌聲的方向,找到了一葉昏暗狹小的畫舫,畫舫上看樣子沒有一位客人。汪若男朝著那船上的夥計招了招手,夥計麵色一喜,連忙跑了過來,放下了踏板。兩人進了船艙,穿艙內隻有一個歌伎桌上也僅僅點了一支瘦瘦的蠟燭,青衣白裙,臉上已然有了些歲月的痕跡,抱著一把琵琶斜坐在那裏,見兩人進了船艙,忙欠身行了一禮,招呼兩人坐下。

    “兩位客官想聽什麽曲子?”那歌伎開口問道,聲音也頗為瑩亮。

    吳實看了看汪若男,汪若男開口道:“就剛剛我們來之前,你在畫舫裏唱的那首就好。”

    那歌伎點了點頭,纖指一揮,彈奏起琵琶來,那哀婉的歌聲頓時充斥了整個船艙:“

    尋尋覓覓,冷冷清清,淒淒慘慘戚戚。

    幾杯薄酒,不勝那晚風起。

    曾記日暮共舟,沉醉不識回路,人忘何處?

    滿麵情深難有慍,半片信箋寄懷恨。

    難忘舊時深情舊家時,空餘舊時天氣著舊衣。

    雲中苦等回書來,哀草連天,淚撒西樓斷歸路

    生怕離別路,欲說還休,千萬遍陽關,也則難留。

    物是人非事事休,海棠依舊,

    凝眸樓前長流水,又添新愁。

    荷葉落泥蓮子老,瑞腦香消魂夢斷,

    東籬把酒黃昏後,暗香盈袖人已痩。

    莫言重見難**,風定落花傷已深。

    昨夜雨疏風驟,濃睡不消殘酒。

    今日海角天涯,故應難看梅花。

    風住塵香花已盡,蕭蕭兩鬢生華。

    星橋鵲駕,經年才見,想離情,別恨難發。

    梧桐更兼細雨,獨守空對燭花。

    似曾懷恨,少時人傻。

    一首曲罷,船艙中的三人沉默不語,那歌伎的語音仿佛環繞在這船艙裏,夾雜了眾多的惆悵。汪若男此刻已經依偎在了吳實的身上,如同天上的繁星依偎在朗月身旁。這首清歌,讓人寂寞,渴望有一個依靠。遠處那喧囂的人聲歌語,和這小小的船艙格格不入,仿佛就像是一種低聲的嘲笑。這歌聲靜靜聽來是帶有顏色的音樂,是黑色的聲音,它讓人們在繁華聲中,倍感寂寞與不安,就如同初生的嬰兒,在搖籃裏做了一場噩夢一樣。

    “為什麽你沒有去那些大的畫舫遊船呢,你真的唱的很好。”汪若男不解的問這位歌伎。

    “這位xiǎo jiě,你有所不知。”歌伎苦笑了一聲道,”眾人來畫舫,鮮有人像兩位一樣是專程的,完完全全的為聽曲而來的。即使有人是為了聽曲,那也是聽些歡快的曲子,一掃白日的憂愁。再即使有人願意聽這哀婉的曲子,那也不該我來唱,而是應該那些正當芳華的少女來唱,她們不知愁苦而強說愁的樣子會讓客人憐惜的。而我,已是人老珠黃的半老徐娘,說著真的愁苦,也隻會讓人厭惡。“

    吳實,汪若男兩人頓時都沉默不語了。汪若男丟下了一錠沉甸甸的銀子,不等歌伎的呼喚,便下了船。

    到了岸邊,黯然神傷的汪若男忽然在吳實錯愕的眼神中,緊緊的抱住了他,有些泣聲問道:“你喜歡我麽?”

    吳實呆住了,汪若男的表白來得太快,太突然,讓吳實猝不及防,他嘴巴有些結巴的說:”這,當然,當然喜歡你了,你那麽美,誰能不喜歡呢。“

    “那我以後要也是變得人老珠黃了呢?”汪若男哽咽道。

    吳實笑了,輕輕拍了拍汪若男的背溫聲道:“那時我也變老了啊,我們一起變老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