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裏，一片發光的綠海。

    岸邊的人站在海岸上望著海與天相接的地方久久不語。

    風在她身邊無休止地吹刮，但在她的身旁卻似乎有一層隔膜保護著她，使其不被收割無數生命的暴風奪走。

    被擾動的海麵上泛著詭異的光點。

    明明是黑夜，一場夜晚的最深處，海中湧動的綠光卻照亮了這寸角落。

    海浪湧來，退去，與她的一呼一吸保持同樣的速度，仿佛它們生來一體。

    遠處黑暗中傳來波濤有節奏地拍打懸崖的聲音，一擊一節間有著某種神秘的旋律。

    即使明白自己是在睡夢中，仍有無窮倦意湧上來。

    這種近乎凝實的倦意，仿佛是從潛藏在暗無天日的深海中，某樣無形無質的東西飛出了海麵，纏繞上來的。

    她可以肯定在以往跑過的解密團裏麵，一個kp在進行一次靈感場景描述中，她的腦海曾浮現過類似的場麵。

    呼喊無人聽見，所有的一切都得不到回應，那種最深的孤獨，即使是在離開電腦，跑到街上的人群中都無法擺脫的。

    它如影隨形，如跗骨之蛆，當它出現的時候，整個世界仿佛早在它來到之前就成了病入膏肓的組織，隻等著拉她一同墮入深淵。

    就如現在，她無法掌控自己的身體……應該說是她所附體的這具身體。

    如果原主活著的話，大概以第三人稱看自己行動與現在自己看著這具身體如行屍走肉般踏步入海的感覺差不多。

    海水漫過了她的膝骨。

    即便再往前一步就是深淵。

    輾轉幾人操縱的身體如提線木偶，沉默，又僵硬地繼續往前走。

    直至海水淹過了她的頭頂。

    這片綠色的海洋裏麵，她睜著眼睛，用沒有焦點的眸子望向天空。

    是綠色的……不僅僅是海水表麵上的那一層。

    即便是在那層綠色的薄膜之下，這些海水也是這雙眼睛無法看透的綠色。

    無法控製這具身體的李致卻不失分毫地感受到了從這具身體上、各個角落裏傳來的對外界的感受。

    似乎有什麽東西在透過皮膚，滲透進自己的身體裏麵。

    那種沒有實體的東西，卻詭異地傳遞出了實質性的觸摸感——冰冷、輕柔，仿佛是海波裏隨波逐流的絲帶。

    但它所撫摸過的地方，無不傳來了腐蝕的觸覺。

    ——她一直看著海麵之上。

    昏黑的高空中，塵雲似乎在散去。

    而她的腳下也不再是堅實的土地，如同一不小心的滑落，從大陸架一腳踏到了海溝之上。

    這種失重感，叫做沉沒。

    始終沒有閉上的眸子終於見證到了塵雲散開之後的光景。

    那是一片不該有的星空，真正意義上的群星薈萃。

    不同於她所見到的戰前的星空，這片星空以肉眼所能察覺到的速度在移動。

    數顆飛星劃破長空，仿若射手座從銀河的另一個遠方射過來的箭矢。

    銀河在擺弄它的算盤。

    李致忽然想到了一個形容。

    同樣的，她也想到了一個在克蘇魯神話中意義非凡的一句話。

    “群星的位置必將正確！”

    也就是在這句話在她腦海裏麵閃過的一瞬，滲入她體內的無形之物仿佛撞開了一道阻攔它們已久的門扉。

    那是一種無法描述的冰冷，不能用如墜冰窟形容，它比那種程度要更深。

    仿佛這個女性的軀殼一直在注視的那道光終於從黑暗中溜走。

    隻留她獨自一人被周圍的黑暗，遠古的冰河，一切不可知不可說不可言喻的地方幽禁。

    深海之下，她獨立於活動的暗流之外，卻有著一個不可名狀的聲音在她的腦海中低語。

    那個未知存在的低語用一種她從沒有聽過卻著實能聽懂的語言。

    它似乎滄桑又顯得年輕，充滿激昂的“長篇大論”所包含的意義，是一種難以理解，卻不得不去思考，無法接受，卻必然需要接受的矛盾。

    一切皆是真，一切皆是假。

    仿佛在那一刻，她借用了那個存在的眼睛看了一眼世界的本質。

    即使那一瞬間不足半秒，其中所蘊藏的巨大信息量卻幾乎要將她碾碎——如果她能感受到深海壓強的話，大抵也是如此。

    也就是在此時，窒息感傳遞了過來，李致終於能夠掌控這具身體。

    然而深海之中，沒有任何一個予她的施力點。

    她就這樣不斷地下沉，保持著窒息死亡前幾秒的感受，不受深海壓強的碾壓，也不再有海水撐托她的身體，下降的速度如高空墜落。

    不知道時間的流逝，腦海中的聲音逐漸清晰了起來，直至避無可避，無法再用其她思緒掩蓋它的時候。

    遠方傳來了鯨歌。

    眼睛所傳來的視覺中，除了星空的幾個斑點以外，再無任何可見的顏色。

    這種常人所聽不見歌聲，在此刻確切地傳進了李致的耳裏。

    它們重複著一段十幾分鍾的歌聲，每一個音節都拖得十分地漫長，但那些足以分辨出來的高低音調，證實了它們作為“歌”的身份。

    終於——

    一直仰望星空的那雙眼睛，視野之中飄過了一片有形的陰影。

    歌聲是從那裏傳來的，但不僅僅如此。

    繼第一頭鯨緩慢遊過之後，接二連三遊過的陰影無不說明，現在是鯨群過境的時間。

    耳邊仍舊是這些鯨群的合鳴。

    李致回過神來，感覺腦海裏麵，試圖腐蝕她思想的碎語在這首鯨歌中被壓製下來，幾近消失。

    她又回過頭，凝視深淵——那條最深的海溝裏麵。

    視線似乎突破了色彩的界限，亦跨過了空間的所限。

    與她雙眼對上的，是一雙無比巨大的瞳孔。

    那是一雙海巨人的雙眼，眨眼之間便是一道海浪飛出。

    它無情的目光盯著李致，攤開一隻帶有蹼的爪子，顯然是在等這位下墜的人類落入其中。

    李致知道它的名字……

    這場夢境仍未結束。

    伴隨著鯨歌的一個高音，一股上升的水流從李致的背後湧來，托著她往海麵上去。

    她的身下是一頭鯨。

    它在往上遊，似乎是要到海麵上換氣。

    許久……海麵上躍起了一道鯨群。

    星空之下，李致終於看清了它們的模樣。

    在這片綠色的海洋中，它們早已不是作為一個“戰前人類”所認識的鯨了。

    星光中，她隻看得出這些畸形的軀殼在用盡全力地活著。

    也是在鯨群重新潛入海中之後，李致從夢裏醒來了。

    然後她看到披著一身星光的骰子之神，拿著一枚麵向她那麵，有一個數字“4”的骰子，摁到了她的額頭上。（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