迅捷到來不及反應的角色轉換使這隻橘貓緊扣著管道的爪子收回了肉鞘中，這也就使得李致不得不麵臨一個問題。

    它的中心似乎在往後移，通俗的講，就是瀕臨摔倒的一瞬間。

    一次攀爬檢定：81/75.

    即便在此之後，李致再怎麽伸爪，試圖想要勾住什麽東西把自己攀附到牆上，但一時手忙腳亂並沒有如他所意，反而因為它的爪子沒有抓到管道，情急之下竟將本掛在管道上的後腳挪開。

    一朵橘色的煙火在無人知曉的角落墜落。

    在不考慮到空氣阻力的情況下，一個重量級的物體與輕量級的物體，墜落的速度應該是一致的。

    然而在此刻，李致作為一隻橘貓，隻想諷刺一句愚蠢的人類。

    從高空摔落下來的速度，遠超了人類形態下跳傘的速度，它甚至還能以貓類靈活的身體進行數次360度的大圓周回旋。

    身形的弧線，醫院窗口玻璃折射出的燈光，薈萃在這一團橘色的身上。

    如果這是一次跳水比賽中的表現，它會是傳說，精彩的表現超出了人類給滿分的定義。

    這是一隻橘貓的一躍而下。

    敏捷檢定：30/75。

    困難成功，作為貓科動物，這隻橘貓將豁免此次傷害。

    在落地的前一刻，生物的本能掌控住了李致本人的思維，一個利落的翻身，四腿齊屈，草地上留下四道梅花印，沒有血跡，沒有傷害。

    接著這一團橘色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鑽入了草叢裏邊。

    有些人站在窗邊往外看，試圖找到那個高空墜落物，但是卻什麽也沒找到。

    這時候，李致才來得及觀察自己的變化。

    變成貓之後，它驚訝地發現自己眼中的世界變得大不一樣了——除了入眼的色彩仍然保留作為人時的視覺以外，一些黑霧，白霧在它眼中變得尤為清晰。

    冥冥中，它猜到了那些氣體，應該是死與生。

    關於黑霧，或許用黑來形容是不太確切的，那像是許多顏色糅雜在一起的顏色，它的色彩不在三原色混合而出的顏色之中，那種色彩超脫了人類已知的顏色界限，因而隻能看到一片黑色。

    這些黑霧透過了醫院的高牆，徑直浮向天空，融入了一條位於天際，在高空中流淌的河流中。

    附著在霧氣上的色彩在河水的衝刷中被剝落，有些沉入了河底，有些隨波逐流，還有些掉入了人間，成了一些稀散的無形物。

    與黑霧所對應的是從河流中傾瀉出來的白霧，它亦是透過了醫院的牆壁，然後消失在貓的雙眸之中。

    除了這些大團的霧氣以外，無論何處，都有黑色與白色交織——即便是一株草，甚至於埋藏在地底之下的未知生物，甚至是一顆細胞，細菌的生死都有霧氣滲入或滲出。

    整個世界都是黑灰白——這是貓的視野。

    忽然間，李致有點不想直接跑去原主所在的房間了。

    “這是哪來的……貓？”從住院大樓出來，往門診中心去的護士，兩手提著一支吊杆，在出門的時候感覺自己的腳下傳來一股毛茸茸的摩擦，她回頭一看，居然是一隻橘貓，她還從未見過跑的這麽快的橘貓。

    沒把這事放在心上，她得把6樓113床的家屬喊來，轉交病危通知書。

    李致一路蹦向了二樓，最後在一個房間門口停下了腳步。

    它在這裏看到了一個人的身上有白霧逐漸轉灰，並且有離體的趨勢。

    那是一個年過九旬的老人。

    她的身旁空無一人，床頭櫃上擺著一個花籃，花籃裏麵的花已經凋零，它們生前應該是有鮮豔的顏色的，但現在，就連最為鮮豔的花冠都已經隻剩下衰退的棕灰色。

    跟別提散落在花籃裏麵零零散散的花瓣。

    此處落紅是無情物。

    床邊掛著一瓶點滴，李致的貓曈盯著滴鬥裏麵的液體流動有些入神。

    老人的神色平靜的很。

    她也許隻是倦了。

    浮現在溝壑縱橫臉上的，隻有一雙難以辨別出的眉骨微皺能稍稍體現她正在經曆的苦痛。

    可她不曾出一聲。

    隔壁兩床的病友此時不在床上，也許是好了，出院了，又或者是到了能走動的地步了。

    這整體純白的病房中，沒有多少有溫度的色調。

    突然闖入這間病房的暖色調從藏身的衣物櫃上躍了下來，蹦到了這個老人的床上。

    它湊近了老人的手。

    那雙隻剩皮包骨，如柴夥的手微微顫了顫。

    不知道是點滴太涼還是她已經失了溫度，這雙手搭在李致背脊的時候，有如一塊沾濕了冷水的破布掛在了它的背上。

    從它的脖間，一路撫向它的尾根，這個動作，幾乎用掉了老人所有的力氣。

    她的胸口出現了一絲起伏，仿佛深吸了一口氣。

    然而隨著呼氣時腹部的下落，一層灰霧卻是落在了原地，沒有隨之下去。

    她的時間不多了。

    李致踩著貓步走到了老人的腹部上，那有一層白床被隔著，它所踩到的地方，恰恰是那一層灰霧所在的地方。

    裏麵是屬於這個老人最悲慟的記憶。

    她的老伴兒，要比她先走十多年，膝下的大女兒到幺兒，最早的，在她六十多的時候便走了，如今在世的，隻剩下二兒和六姑娘，可一個在海外，另一個，則在隔了半個華國的另一座醫院裏麵。

    也曾兒孫滿堂。

    就是那些孫兒啊，也常來看她……隻要有空的時候。

    還有玄孫。

    人死前是否會回顧自己的一生？

    無人知曉，但李致卻從那片黑霧中看到了這個老人的大半輩子。

    一幕幕如走馬燈。

    從坐上大花轎，到戰亂，再到後來的盛世太平。

    也是在外地收到家鄉傳來的報喪，也是在同一座小院裏守著老伴去世。

    也曾在最後的年歲裏，見到了重孫的誕生。

    四世同堂，多少人求之不得。

    “可……人呐！為什麽要活這麽久。”

    記憶的末端，她如是感歎一句，這隻在黑霧之中的話，在外無人聽見。

    緊閉著的雙眼流下了兩行清淚，不見悲喜。

    她走得如此平淡。

    搭在橘貓背上的手鬆弛下來，滑落到了床邊。

    一片黑霧從她的體內湧了出來，穿過了厚牆，升入了天空中，化為了周而複始，循環無止的河流裏一團新的霧氣。

    幾分鍾後，醫院裏麵出來一位保安，雙手抓著一隻橘貓，是要把它丟出醫院的來著。

    橘貓的臉上是一副生無可戀的死魚眼。（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