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章 節 屍山血海(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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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180師在城內某個地堡裏的指揮部內,高級軍官們之間的談話仍然都充滿了對師長孟翔肯定會率領部隊趕來增援的絕對信心。小說
老趙,不能再這樣硬拚下去了弟兄們的傷亡太大了溫興茂艱難地道,搞不好,我們會真的在這裏全天昏地暗的惡戰雖然讓第三師團遭到了空前的死傷,但180師也同樣拚得快油盡燈枯了。不但全師的官兵死傷人數已經突破一萬,基層軍官更加是損失近半。溫興茂此時在一邊說這話時,一邊摸著被繃帶包得嚴嚴實實的胳膊。一個小時前的肉搏戰,溫興茂被一個倒地垂死的日軍猛然間一刺刀刺穿了左臂,幾乎血流如注。
全軍覆沒趙海軍微微一笑,滿臉硝煙的他麵如鍋底,不會的。哪怕我們打得剩下了一個人,但隻要等到師座的援軍,那180師絕不會全軍覆沒況且,難道你還懷疑師座會真的拋棄我們師座已經發電報了,淮南已經拿下了,他正在帶著77軍的另外三個師和59軍的128師星夜兼程地趕過來,並且,他還讓委員長答應抽調空軍援助我們。
真的嗎聽到有己方飛機會趕來助戰,軍官們紛紛又驚又喜精神大振。
當然師座是不會騙我們的。趙海軍目光炯炯。
副師座。同樣灰頭土臉的蔣緯國走過來,語氣平靜地道,我覺得,你很多打法都是不正確的。日軍對我們使用自殺性敢死隊已經是慘無人道了,可你居然把我們自己的士兵也組織成敢死隊,去和日軍以命換命,這樣實在太不人道了。還有,很多受傷的士兵在外麵,你為什麽不組織人手把他們救回來而是眼睜睜地看著他們倒在死人堆裏裝死,然後等日軍來時拉響手榴彈和日軍同歸於盡還有今天午,日軍出動坦克,為什麽我們的坦克不出動反而組織敢死隊去爆破為了炸毀日軍一輛坦克,送掉了幾十條人命,值嗎我還親眼看到一個敢死隊的爆破手活生生被日軍的坦克碾成了肉泥,作為軍官,我們於心何忍讓弟兄們這樣送命蔣緯國說著說著,語氣有些激動起來,副師座,請您愛惜弟兄們的生命。我最不能忍受的,是您和諸位同僚們最慣常使用的以命換命戰術。昨天下午的戰鬥裏,二營整整一個連被一個大隊的日軍包圍在城外的一個陣地,你為什麽不派人去救援他們甚至,你居然還命令炮兵部隊,用飛雷炮向那個陣地無差別地轟射。是的,那個大隊的日軍被炸死了一大片,但我們那個連的弟兄呢他們白白死在了自己人的手裏他們肯定會死不瞑目的活著的弟兄們也會寒心的
指揮部的氣氛陡然間隨著蔣緯國這一連串質問而變得尷尬和僵硬起來。實際,蔣緯國說的這些他無法接受的戰術,都是國軍隊常用的。但他的軍事思想是德國式的,因此對本國作戰環境沒有考慮到,自然對本國軍隊的作戰方式頗有微詞。說到底,蔣緯國的思想理念還是有著西方的人權味道在裏麵。在他看來,趙海軍和180師軍官們的那些種種做法,簡直和草菅人命沒有區別。
沉默了一下後,趙海軍微笑著道:蔣副團長,我來回答你的問題吧。小鬼子既然用肉彈戰術,那我們也隻能以彼之道還施彼身,不然的話,一個又一個的鬼子肉彈鑽到我們的陣地裏,會拉著周圍一大片弟兄們一起被炸死,並會給剩下的弟兄帶來很大的心理震撼,所以,為了挽救那一大片弟兄們的命以及穩住軍心,我們隻能犧牲那些敢死隊弟兄們的命;倒在外麵的那些傷兵弟兄,我們很難把他們救回來,鬼子擁有遠程火炮優勢和航空兵優勢,一旦我們出去救人,那是送死。所以,為了減少不必要的傷亡,我們隻能狠心拋棄在外麵的弟兄。至於那些弟兄躲在死人堆裏裝死,然後等著鬼子來後拉響手榴彈,這不是我命令的,而是他們自願自發的行為,這是一個真正的國軍人在臨死前的唯一做法,對此,我們每個人都已經把這個作為自己臨死前的行為準則了。我們是軍人,國家遭到外敵入侵,我們隻能竭盡全力殺敵,哪怕要死了,也要拉著幾個敵人墊底。第三,日軍出動坦克,我們不能出動坦克,因為我們沒有製空權,裝甲團那些寶貴的坦克隻要一出動,基本是送死。國不是德國,德國人擁有製造坦克的本領,我們沒有。所以,對我們來說,坦克人命重要。我們其實也不甘心認同這一點,但沒辦法,因為我們是弱國,這是弱國軍人的悲哀。我們的命是這麽低賤,甚至一把三八步槍都要一條人命值錢。最後,那個連的弟兄們既然已經回不來了,那他們全體戰死已是必然的結局,既然他們早晚會死,那我不過是讓他們死得更有價值一點。對此,全師各部的弟兄們都認為這是很正常的,假如有一天,我的師部被大批的日軍包圍了,我會非常高興,因為我可以呼叫炮兵,讓我拉著一大堆日軍同歸於盡,這是非常劃算的買賣。趙海軍目光莊重地看著蔣緯國,蔣少將,請記住,這是東方的戰場,這裏戰場的作戰準則和西方是不同的。我們沒有人權,沒有尊嚴,我們隻有一條命,所以我們隻能把我們僅存的這條命用得更有價值。在西方,人命是無價的,而在東方,人命是有價的,用少數人命去換取敵人的多數人命,是合理而無奈的行為。這,是我們國軍人的悲哀和悲壯之處。你現在難以接受和難以理解,但不要緊,你會慢慢學會的。還有,師座以我們師全軍覆沒的危險換來奪取淮南的勝利,也是出於同樣的思想。
蔣緯國聽得瞠目結舌。
我們也不想啊,可我們沒有辦法。趙海軍的神色顯得滄桑而悲涼,因為我們的國家又窮又弱,我們隻有這條命去抗戰。還有,你覺得我是在糟蹋弟兄們的命錯了,這些待遇在我們師裏是官兵平等的。如果哪一天我也受傷並倒在了外麵,我也會裝死,拉開手榴彈引線,等著日本人過來,在最後的關頭爭取多幹掉幾個日本兵。如果哪一天,我被日軍包圍在了某個地方,實在是無法突圍出來了,那麽炮兵團的曲團長也會毫不客氣地向我所在的地方開炮,爭取在我臨死前讓我拉著更多的日本兵陪葬。是吧老曲趙海軍笑著望向曲陽。
曲陽笑道:那當然。你放心,老趙,真到了那個時候,我會一炮給你個痛快的,絕不會讓你受傷被俘或忍受傷痛的折磨。你應該相信我的開炮技術。
我當然相信了。趙海軍嗬嗬一笑。
蔣緯國則徹底懵了,他的大腦則已經掀起了陣陣驚濤駭浪。參加這場戰役,讓他明白了很多東西,讓他的思想也發生了質的改變。畢竟,從軍校裏畢業的軍人並不是完全的軍人,隻有過戰場的軍人,才是真正的軍人。而蔣緯國,則處於這個艱難的磨合期。
飛機來了我們的飛機來了在外麵的唐飛虎和於悅突然間發狂般地跑進來。
真的嗎大喜過望的軍官們紛紛連滾帶爬地鑽出去,剛出去,外麵弟兄們山呼海嘯般的歡呼聲便震耳欲聾地灌了進來。
萬歲萬歲化為焦土的潢川廢墟,欣喜若狂的180師的官兵們歡聲雷動地對天空呼嘯而過的國空軍的機群拚命歡呼和搖晃青天白日旗。由六架美製馬丁b10型轟炸機和十八架美製波音281型戰鬥機組成了第五戰區的天空幾乎前所未有的強大空力量,威風凜凜地掠過戰場空,扔下冰雹般的炸彈,炸得地麵正在攻城的日軍抱頭鼠竄狼奔豕突。托孟翔和蔣緯國的福,180師史無前例地享受到了空軍的一次總統級待遇。由於在抗戰的前期,國空軍為了保存實力,已經很少出擊了,這使得日軍下都養成了戰場的天空是完全屬於我們的心理暗示。自然而然,國空軍如此龐大的機群,徹底打了第三師團一個措手不及,不但炸得攻城日軍土崩瓦解,同時機群裏的戰鬥機還狠狠地教訓了一下多日來肆無忌憚對潢川狂轟濫炸的日軍轟炸機。由於日軍航空兵過於毫無顧忌,因此這些轟炸機出擊時基本都沒有戰鬥機護航,這頓時使得飛來的國戰鬥機撿了大便宜。一時間,漫天都是雀鷹般的國戰鬥機在追殺身軀肥碩機動性不高的日軍轟炸機。短短幾分鍾的空戰後,一架日軍的九六式轟炸機被淩空打成了一團火球,另一架則被打成重傷,拖著屁股後麵的滾滾黑煙逃回了信陽。
看著化為空火球的日機,地麵的官兵們霎那間爆發出驚天動地的喝彩聲。
由於潢川距離信陽太近,因此占了大便宜的國飛鷹們不敢大意,扔完炸彈後便迅速返航了。在經過潢川空時,所有的空軍飛機一起輕晃雙翼,駕駛艙裏的飛行員們一起敬禮,向地麵浴血奮戰的180師致敬。望見天空這一架架銀色飛鷹的機身和機翼的那一個個耀眼的青天白日軍徽,地麵的180師官兵們更加是歡聲如雷士氣大振。
看吧師座說到做到他沒有拋棄我們趙海軍欣喜若狂地大喊道。
弟兄們跟狗日的拚了士氣如虹的軍官們在異常的激情下拚命大喊。
山崩地裂的喊殺聲,熱血沸騰的官兵們在空前的信心再次反撲向日軍。
城裏的180師師屬狙擊營的指揮部內,營長宋來鵬正在和幾個軍官商討著作戰計劃。根據偵察營弟兄們的報告,在潢川城區東南的沙河店地區,連續兩次有疑是日軍高級軍官的敵方人員出現並勘察地形督促作戰。弟兄們,這是個好機會,看我們能不能再立下一個功勞。
聽到這個消息,指揮部內的狙擊手們紛紛摩拳擦掌。
沒這麽簡單吧一連長王紫平指點著地圖分析道,你們看,潢川的得名因為這條橫穿城區的潢河淮河支流,整個潢川五分之四的城區都在潢河北岸,南岸隻有五分之一的城區,並且已經基本淪陷。你們再看看這個沙河店,距離潢河足足一千多米,並且周圍都是農田,由於現在是隆冬季節,這些農田都已經荒廢了,使得這個沙河店地區一片開闊地。如果我們在潢河北岸的我軍控製區內展開狙擊,那這一千多米的射程,是我們長了千裏眼,子彈也打不了那麽遠和那麽準。如果我們悄悄渡過潢河,也沒辦法在沙河店周圍埋伏。因為那裏都是開闊地,都是一望無垠的農田,根本沒有埋伏的地方,暴露的可能性幾乎百分之百。
鬼子軍官也知道這一點,所以才肆無忌憚出現在那裏。宋來鵬摸摸下巴思索著,我們現在來討論一下,如何在沙河店那裏埋伏下去守株待兔,並且不被發現。
營座,這個確實很困難。我看,還是請炮兵部隊來完成這件事吧。
我們的炮兵團裏沒有遠程火炮,況且,一千多米的距離,炮兵極難打這麽準。宋來鵬煩惱著,然後問旁邊一直沒有說話的副營長,老徐,你覺得呢
徐禎微微一笑,他先用他那殘缺不全失去食指從而無法開槍的左手點了點腦袋,然後又用僅剩下的左眼望著宋來鵬,老宋,在戰場,你覺得如何偽裝才較能以假亂真呢
廢話戰場到處都是屍體,裝成死人當然是最合適的。
鬼子不是傻子。如果看到自己附近出現一具來曆不明的屍體,肯定會查看的。隻要給你一刺刀,你露陷了,也死定了。王紫平搖搖頭。
徐禎又笑了笑:去年夏天的時候,我在戰場成功地偽裝成死人,距離日軍一個大佐隻有一百多米,並且沒有讓他疑心。你知道我是怎麽做到的嗎
怎麽做到的宋來鵬和王紫平驚訝地道。
我在身弄了很多的蛆,特別是在臉。為了防止蛆蟲爬進我的耳朵和鼻孔,我事先已經把鼻孔和耳朵給塞起來了,但潛伏時仍然有好幾隻蛆爬進了我的嘴巴裏。我忍住惡心,默默地忍受著那幾隻蛆在我嘴裏一點一點點蠕動著爬進我的喉嚨裏的滋味,堅持一動不動三個多小時,終於幹掉了那個大佐。
宋來鵬和王紫平的臉是既佩服又惡心的表情。
可現在是冬天,你在身弄點蛆,反而是此地無銀三百兩。宋來鵬道。
我有辦法。這個任務交給我可以了。徐禎自信一笑,他肅然地道,我這條命是師座給的,潢川戰役前所未有地重要,我是拚了這條命,也要報答師座。
在宋來鵬和王紫平既迷惑又期待的目光,徐禎帶著狙擊槍離開了營部,準備執行這項任務。出發前,徐禎大口大口地吃掉了足夠三個人吃一天的食物,然後灌下了小半瓶白酒,為自己的身體儲蓄了足夠的能量。活人如何成功偽裝成死人必須幹到死人才能幹到的事情才能以假亂真。死人可以任由蛆蟲在自己的臉和身爬來爬去,所以在夏天成功地偽裝成死人隻有在身弄一把的蛆蟲,並且忍受著那種惡心和瘙癢的滋味做到一動不動。那在冬天又如何偽裝成死人而不被人懷疑呢隻有一個辦法。
是脫光了衣服趴在地。因為死人是不怕冷的。
徐禎知道這次的任務很難,但為了報答孟翔當初的救命之恩,他已經下定了必死決心。
出門前,徐禎感到臉一絲冰涼。抬起頭,他看到幾縷柳絮般的雪花正紛紛揚揚落下。
對於豫南大地來說,1940年的第一場雪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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