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Chapter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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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筒裏機械的聲音一遍遍傳來,蘇淺昔的心仿佛被一把利刃一刀一刀撕裂,她順著樹幹蹲下.身去,緊緊環住自己的肩膀。
恐懼,無助,絕望一點點漫上心頭,直至侵占她的五髒六腑。
除過父親的手術外,這是她第一次痛恨自己的無能。
那時,顧風能夠站在她看不見的背後默默為她擺平一切,如今他下落不明,情況未知,她卻隻能蹲在原地,束手無策。
手機屏幕還亮著,網絡上關於yesterday被champion收購的新聞鋪天蓋地,正反兩麵各執一詞,新聞標題引人眼球,內容繪聲繪色,蘇淺昔卻沒有勇氣再去看一眼。
顧風,顧風,你現在,到底在哪裏?
“蘇……淺昔?”
一道頎長的身影走近,緊接著是疑問的聲音,蘇淺昔突然被那人的陰影包圍,匆忙抹掉眼淚,抬起頭來。
麵前的男人一身運動休閑衫,濃黑的眉毛微微蹙起,手插褲兜,一臉不確定地凝望著眼前的人。
蘇淺昔皺了皺眉,盯著那人看了許久,有些驚訝地緩緩起身:“淩辰?”
“是我,”男人的眉心終於舒展,他的視線漸漸抬起,微笑道:“淺昔,沒想到你真的回來了。”
他的語氣雲淡風輕,蘇淺昔的眉心卻蹙得更緊,她用牙關緊緊咬住下唇,艱難道:“那天發短信的人是你?”
“是,”淩辰頷首,揚唇笑了笑:“淺昔,我們好久不見了。”
謙謙君子,文質彬彬,淩辰一如多年前謙和禮貌的模樣,如果不是那晚的事,蘇淺昔恐怕這輩子都以為他隻是一個純粹幹淨的文學愛好者。
可是這世上,往往有太多人表裏不一。
“你怎麽會有我的聯係方式?”蘇淺昔突然想起什麽,仰頭質問,毫不留情。
淩辰上揚的嘴角頓住:“嗯,上次我收到了你發的信息,那時我也在明城。”
“嗯?”蘇淺昔皺眉,她不記得時隔這麽多年,她手機裏還存著淩辰的電話號碼。
淩辰頓了頓,繼續解釋:“你說你在豐慶北路,希望有人能把你帶回市區,那時我在明城南邊,趕過去的時候你已經不在那裏了。”
想了片刻,蘇淺昔這才恍然大悟,原來是那次采訪洛萱跑錯地方的時候,豆包給她手機附近的聯係人發了短信。那晚顧風接到消息後趕了過來,可她怎麽也想不到,淩辰竟然也收到了短信,並且也趕了過去。
非但沒有受寵若驚,卻憂心起他的居心叵測來,這五年裏,他在蘇淺昔的心裏一直算不上好人。
淩辰笑了笑:“想起來了?”語氣親切自如,仿佛兩個人的關係極為熟絡。
這樣的語氣卻讓蘇淺昔很不適應,手機在這時震了一聲,是子諾發來了晚上聚餐的信息,剛才班長著急喊大家聚集在一起,她支走了子諾,說等會就到。
短信來得很是時候,眼下,蘇淺昔並不想繼續這場寒暄。
她下意識向後退了一步,仰頭道:“我們班集合了,我得趕快過去了,再見。”說罷,衝著淩辰點了點頭,向相反的方向趨步而去。
往事不堪回首,那便無需再次提起。
“淺昔!”她的步速很快,淩辰反應過來時她已經走出了幾米開外,他轉過身,對著她的背影喊了一聲。
蘇淺昔頓住,愣了半晌,還是遲疑地回過身來。
“新聞宣傳部聚會那天,我喝多了,真的很抱歉。”
蘇淺昔一怔,腦海中放映般地閃過幾個片段,五光十色的ktv包廂,曖昧纏綿的男女,一杯接著一杯的烈酒,然後就是孤男寡女以及四周雪白的牆壁……
漸漸升起的夜色中,不遠處的淩辰勾起唇角,眼中染上幾分柔色,“可是,雖然醉酒,那個時候我真的是認真的……”
他的後半句話混入漸漸模糊的視野裏,一瞬間,呼吸仿佛靜止,蘇淺昔感覺自己從頭到腳都石化在了原地。
五年前。
昏天黑地的那晚,她從深沉的醉意中醒來,向四周看去,竟不在宿舍,而是在酒店的房間裏。她低頭,身上穿的是那件她最喜歡的睡衣,時下最火熱遊戲的周邊全球限量款,她不曾記得自己隨身帶了睡衣,可眼前的一切讓她又驚又怕。
而睡衣裏麵,本該遮掩的地方空無一物。
她晃了晃沉痛的腦袋,醉酒後的事卻怎麽也想不來了,迷迷糊糊掀開被子,雪白的床單上一朵刺眼的血紅讓她瞠目結舌。
她並非不諳世事的純情少女,盡管她從未嚐過人事,卻很清楚下身莫名其妙的痛楚和床單上那朵鮮紅的血跡意味著什麽。
無非就是——玩嗨了,過頭了。
她瘋了似得穿好散在地上的衣服,眼淚似斷了線的珠子一顆一顆打落在地,她突然很想顧風,她想起了那張桀驁不馴的冰塊臉,她不知道他知道後會是怎樣的反應,他也許不會在意,也許會付之一笑,也許會冷嘲熱諷……
可是,那時的她卻固執地以為,盡管顧風那麽討厭她,她還是像失去了最寶貴的東西一樣愧對於他。
回到學校,她衝進浴室呆了整整一天,她一遍遍衝刷著自己的身體,直到把身體搓得紅腫這才肯停下,下.體的疼痛讓她雙腿發顫,恥辱和委屈讓她嚎啕大哭。
可是,她卻沒有任何人可以傾訴。
她在浴室裏抱頭痛哭,她後悔極了答應參與那場夜晚聚會,燈紅酒綠,意亂情迷,她被灌了數不清的酒,可直到她知道自己的身體不再完完全全屬於自己的時候,她還是不曾想起奪走她最寶貴的東西那個男人是誰!
事後,生活恢複如常,一切好像都沒變,一切又好像都變了。
她走進教室,會有同學對她指指點點,小聲竊笑;她走進宿舍,室友馬上停止歡笑,子諾甚至搬出宿舍,不再和她說過一句話;她走進新聞宣傳部,大家對她冷嘲熱諷,鄙夷和嫌棄的眼神仿佛利刃穿膛。
漫天的恥辱和羞愧湧上心頭。
直到遇到顧風,那時他的手上纏著白色的繃帶,一圈一圈,看上去觸目驚心。她驚訝他受了傷,卻並不知道他因為什麽受了傷,她強顏歡笑想對他打招呼,他卻漠然與她擦肩而過,冰冷的連目光也不曾停留。洛萱緊隨他的身後,向她拋去一個不屑和嫌棄的笑容。
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裏。
她難以啟齒的醜事,原來,早已成了同係同學們,乃至全學校學生們的談資。
事態的發展遠比她想象中嚴重,學校裏關於她的負麵消息鋪天蓋地接踵而至,校園網上甚至流傳著模糊的床照,點擊轉發瞬間過萬。
照片上,男主**著上身,臉埋在被窩裏,女主披頭散發,身上穿著的正是她的那件睡衣,全球限量款,整個桐大隻有蘇淺昔一個人有,曾經她引以為榮,卻不曾想到成了證明她身份的唯一證據。
仿佛一夜之間,蘇淺昔成了過街老鼠,同學們冷嘲熱諷,老師嫌棄失望,謾罵和侮辱的聲音讓她舉步維艱。有一次她上完晚自習的路上,有人向她丟草稿紙揉成的紙團,上麵寫著:滾出桐大,不要臉的援.交女,**itch!
她緊緊咬著唇將紙團丟進垃圾桶,回過頭,樹林裏發出刷刷的聲音,丟紙團的人很快消失在夜色裏。
那是繼她被誣陷考試作弊和鬥毆之後不久後的事,也是她大三距離畢業隻有一年多時間的時候,她又一次在桐大舉校聞名,卻是寸步難行。
別人的挖苦諷刺她統統都可以不在乎,可是顧風,竟然也沒有再正眼看過她一眼。
嗬,多麽諷刺。
她不過是喝醉了酒,做了件讓她後悔不已的錯事,可是,顧風那冰冷的眼神讓她自己都覺得,她簡直髒極了,壞透了,不堪入目。
她終於被老校長叫到辦公室,拿到了她的退學聲明書,最害怕的結果,真正得到的時候心裏卻是意外的坦然。
隻是她不解,她曾經活得那麽溫熱,為什麽終究還是沒能抵過那些流言蜚語,世態炎涼?
那個時候,她仿佛看到自己的夢想一點點在眼前瓦解,家庭摧毀,未來坍塌。
她像是被深埋震區的難民,希冀著美好的曙光和未來,卻等不來援助,連呼吸都進退維穀。
……
回憶終於戛然而止,蘇淺昔的眼眶因為悲傷和痛苦滿是通紅,不遠處,淩辰孑然一身地立在原地。
一股莫名的衝動和憤怒騰然升起,蘇淺昔再也按捺不住壓抑多年的情緒,她大步朝著淩辰奔去,一把抓起他的衣領,她個子矮他一截,踮著腳站在他的麵前很是吃力,她的雙手不住地發顫,沒有人會知道她此刻有多想撕碎眼前這個偽善的男人。
她滿眼通紅,齒關發顫:“那個人……是你?!”
那個趁她醉酒毀了她一生的人,那個讓她對顧風一輩子都心懷內疚無法釋懷的人,那個讓她永遠不配再站在顧風身邊的人。
他毀了她原本美好的一生,她腐爛不堪,他竟然還敢站在她的麵前?!
淩辰麵色不改,他垂眸看著眼前怒不可遏的人,神情隱忍,一言不發。
他的反應將蘇淺昔深深刺痛,她咬了咬牙,嘴唇因為幹裂滲出血跡,她握緊淩辰的衣領,高聲質問:“是不是你?!到底是不是你?!”
夜色漸漸沉了,黃昏下,銀杏的葉子隨風飄落,蘇淺昔顫抖的身影在風中蕭瑟孤寂。
良久的沉默後,淩辰伸出手,緩緩撫上蘇淺昔的手,從他的衣領上拿下。
他反握住她的手,緊緊的,不容掙紮的,他凝視她的雙眸,眼中終於染上內疚和愧意:“淺昔……淺昔……對不起,對不起……那晚我也喝多了,可是你要相信,那時我愛你,我真的愛過你……”
“夠了!”蘇淺昔奮力甩手,仰頭將難以遏製的眼淚倒回眼眶。
這樣的情話,真是讓她惡心至極!
“淺昔,如果那晚的人不是你,我不會的,我無論如何也不會做出那樣的事,因為是你,淺昔,我真的是沒法控製自己的感情……”淩辰還在解釋著,他雙瞳熠熠生輝,淚水已經布滿了整個眼眶。
蘇淺昔再也聽不下去了,她倏一揚手,“啪”的一聲脆響,一個狠厲的巴掌不偏不倚落在了淩辰的臉頰。
空氣突然靜穆了下來,淩辰終於鬆手,怔在原地,捂著熱氣騰騰的臉頰,呆滯地望著眼前的人。
“愛我?”蘇淺昔揚起一邊唇角,以一種極為諷刺的姿態苦笑一聲,“淩辰,你這種人還配得上說愛嗎?恐怕你這輩子都不會明白什麽是愛!如果那晚你也喝醉了,我們是怎麽到的酒店房間?那些肮髒的床照是誰拍的?又是誰上傳到校園網上的?淩辰,認識你我才算是真正明白,衣冠禽獸原來是這個世界上最讓人惡心的生物。”
她說完,淩厲地轉身,提步決絕走開。
臉頰上火辣辣的疼痛彌漫開來,淩辰垂下雙手,望著蘇淺昔漸漸消失在昏暗中的背影,呆呆地立在原地。
他不配說愛?他不明白,什麽是愛嗎?
靜默的空氣被高跟鞋的聲音打斷,濃鬱的脂粉香氣從身旁傳來,洛萱走到淩辰的身邊,“噔”的一聲,打火機躥起火光,她將一支點燃的香煙遞到他漸漸冰涼的手中。
“逢場作戲而已,你不是最擅長嗎?又何必大喜大悲?”她將自己手中的香煙遞到紅唇邊上,深吸一口,然後吐出嫋嫋的白煙。
淩辰冷笑一聲,徐徐轉過身來:“洛萱,玩夠了嗎?”
洛萱的手一頓,她抬起頭,驚異地迎上淩辰的雙眸:“你說什麽?!”
“嗬嗬,”淩辰笑聲陰鷙,夜幕漸漸降臨,他的雙眸隱匿在黑暗之中,陰森的讓人看不透徹,“洛萱啊,你說,名利和感情,到底哪個更重要?”
洛萱一怔,隨即便意會了淩辰話中的意思,她有些吃驚地望著他:“你是說……你真的愛上她了?”
“那個時候答應你,我就是愛她的。”淩辰吸了一口指間的煙,語氣淡淡:“不,淺昔說得對,我根本不配說愛。”
他的話音剛一落下,黑暗中就飛也似得衝出一人,那人身手矯健,上來一記揮拳淩辰就倒在了地上。
洛萱卻顯然沒有受到驚嚇,她淡然地後退幾步,又吸了一口指間的香煙,麵不改色。
淩辰抹掉唇角的血跡,席佑將他製服在胯.下,一把拎起他的衣領:“淩辰,我勸你安分點,最好乖乖按著我們計劃來,如果出了什麽差池,我一定會……殺了你。”
朦朧夜色中,席佑的雙眸仿佛真的有殺氣騰起,洛萱呼出一口白煙,輕輕閉上了眼。
淩辰仰視二人,沉默良久,失聲冷笑。
席佑一把將他提起,大手緊緊勒住他的脖子,仿佛稍一發力淩辰的命就會葬送在他的手中。
淩辰滿臉漲紅,眼中卻沒有一絲恐懼。
“淩辰,事到臨頭沒有你反悔的機會!你別忘了當初沒有我,你怎麽可能有今天的一切!現在反悔了?我告訴你,你膽敢破壞我和洛萱的計劃,我會讓你身敗名裂!”席佑有些心慌,厲聲威脅他。
“我可沒說我要反悔,”淩辰無力地任憑席佑提著他,勾了勾唇角,臉上浮現出一抹極為陰詭的笑容,“她以為我不明白愛,可是我以為我是明白的,隻是……方式不同罷了。”
席佑皺眉,有些不安:“你想幹什麽?”
“洛萱,你說錯了,逢場作戲我的確不擅長。”淩辰抬眼望向洛萱,眼中流出讓人難以捉摸的東西,“假戲真做才是我最擅長的。”
洛萱淺淺一笑,並未答話。
“我配合你們,你們,也會配合我吧?”
席佑愣住,手上的力道漸漸鬆了幾分,他轉過身看向洛萱,企圖從她的眼神中得到接下來他該有的行動。
一支煙剛好燃到了盡頭,洛萱將煙蒂扔到腳下,然後用高跟鞋將它踩滅,淡淡吐出兩個字:“配合。”
席佑有些震驚,扭頭看她,瞪大了眼:“洛萱?!”
洛萱走近:“怎麽?連你也開始舍不得她了?”
席佑低下頭去,緊緊攥住了拳心:“不,不是……”
“不是就好,”洛萱吐出一口長氣,語氣淡然如斯:“社會這艘大船,永遠都是少數人掌舵。”
昏暗中,洛萱漸漸揚起了唇角,似是宣告她的運籌帷幄。
因為少數人掌舵,所以從沒有什麽公平可言。
既然不是少數人,就按著既定的命運隨波逐流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