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不求救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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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璦會突然開口是房間裏所有人都沒想到的事情,她的聲音淡淡,仿佛不帶一絲感情,隻是因著她的話,蘇憻本來準備離開的腳步也凝滯了下來,半晌後,蘇憻的心中已經湧上了怒氣,她轉身看著宋璦冷聲道:“我倒不知道宋姑娘的這句話是什麽意思?”
“我的這句話便是表麵上的意思。”宋璦麵色紋絲未變地說著,果不其然,蘇憻被她這樣的態度徹底激怒。
“我倒不知道宋姑娘是有著何等的權利,難道不救治你便連醫者都稱不上了?”蘇憻深吸了好幾口氣,看著宋璦的眼中也滿是嘲諷;“宋姑娘怕不是太看得起自己了?”
“我並不是看得起自己,而是蘇大夫有太多事情都看不清。”
“你這是何意!”
宋璦直直地看向蘇憻:“我也許不比蘇大夫讀的醫書多,可是我卻也知道醫者本便應該以‘醫天下’為己任,這才是真正合格的醫者,可今日,蘇大夫在看見我時,第一想到的卻不是‘我是普通人’的身份,想的卻是‘我是誰的女兒’,我想但凡是一個合格的醫者都不會是這個模樣。”
她一字一句地說著,擲地有聲,叫人心中發顫。
站在一邊的趙橫廷此時略微挑了挑眉,垂眸看著眼前這個麵色蒼白、眉眼精致的小姑娘,眼中閃過了些許詫異,而聽著這些話的蘇憻卻是漲紅了臉色,仿佛是生氣,又像是羞窘,半天後才勉強擠出了一句話:“你,你這是強詞奪理!”
“我究竟是不是強詞奪理,相信蘇大夫心中應該已經有了dá àn。”
“你不過是想要我醫治你,所以對我說了這些話,可是宋姑娘,你不用白費力氣了,我是不會稱了你的心思的!”蘇憻憤恨道:“你爹爹為著一己私欲,放任前線幾萬名戰士的死活於不顧,還害的蜀國丟了一座城池,這樣十惡不赦的事情,全國上下皆是不恥,而我不願意救治這樣惡人的子女也是情有可原!”
她冷聲說著,而隨著蘇憻的話語,房間中一時也是陷入了凝滯。
空氣恍惚中像是凝固了幾瞬,許久過後,卻是宋昭終於忍不住哭了起來。
少年的哭聲隱忍而壓抑,這段時間裏,他不止一次地聽過這些話,可他是真的不明白,也不願意相信,對一個下人都頗為溫柔的爹爹,怎麽可能會是這種十惡不赦的罪人?
他茫然地看向宋璦,而床榻上的宋璦此時的麵色也是如紙般蒼白。
傷處的疼痛依舊存在,隻是她卻還是咬著牙堅持從床上走了下來,走向弟弟,這短短的幾步仿佛花光了宋璦全部的力氣,趙橫廷蹙著眉看著,心中一時也是說不出的複雜,可就在他準備上前攙住宋璦的時候,她卻擋開了自己的手。
其實在爹爹剛剛被定罪的時候,宋璦也迷茫過,後來成了奴隸,因為爹爹的罪名,她與弟弟不止一次地被打罵,後來,她也真的漸漸相信了這些人口中的話,可現在想來,那時的她是那麽地糊塗。
她堅定地走到了宋昭的身邊,將他臉上的眼淚全部擦幹淨,而後定定地望向蘇憻,眼中滿是超出年齡的精亮光芒,幾乎叫人不能直視。
蘇憻的心下稍稍一頓,這時已經將宋璦開了口:“蘇大夫,我並不求你的救治。”
宋璦深深吸了一口氣,一字一頓道:“我是文國公府的千金,是我爹爹的女兒,我比誰都了解我爹爹是什麽樣的人,所以即使你們口中的他是如此十惡不赦,可是我還是願意相信他,願意相信那些事情他並沒有做過!”
“你是女子,卻敢冒著天下不讚同的目光成為大夫,我敬佩你這樣的存在,認為你不是尋常人,隻是現在看來,也許是我想錯了一些事情。我說的那些話都是出於肺腑,如果你依舊認為那都是我的故意之言,我便也不再多說,今日有勞蘇大夫白來了一趟,請蘇大夫回去吧。”
宋璦淡淡地說著,而隨著最後話語的落地,她也已經徹底失了力氣。
今天一天真的發生了太多事情,此時她的傷口還仿佛著火般疼痛著,她身子虛浮地搖晃了兩下,下一刻已經被一隻結實的大手牢牢扶住,趙橫廷低沉的聲音在她的頭頂響起:“身體不好便不要下床。”
卻沒有責怪的意思。
宋璦無力地點了點頭,而她沒看見的是站在一邊蘇憻呆愣的神色。
蘇憻自然沒想到宋璦會說出這樣的話,此時,她的miàn pí再度一片漲紅,這次卻皆是因為羞窘,可就在她看見宋璦蒼白的麵色準備開口時,趙橫廷冰冷的目光卻又落到了她的身上:“蘇大夫還留下來做什麽?”
“我的府裏可不缺有氣節之人。”
蘇憻的麵色一陣青白。
*
最後影三又將蘇憻送了出去,而宋璦也從這天晚上開始便一直發燒。
她初初重生,這身體還習慣著前麵十幾年的嬌生慣養,不比三年後的結實,今天一係列的事情過後,到了晚上她便覺得渾身滾燙,背上的傷處更是仿佛火燎般疼痛,隻能趴著睡在床上。
宋昭總是哭的模樣叫宋璦擔心不已,而趙橫廷顯然也對這樣的情況非常頭疼,於是在叫影三將宋昭帶走之後,趙橫廷便吩咐了人下去重新找大夫。
宋璦燒的暈暈乎乎,隻是卻也知曉此時趙橫廷就在她的床邊坐著。
他的身影挺拔,燭光下影影綽綽仿佛一座小山,宋璦迷蒙著眼睛小心地去看趙橫廷的樣子,可廢了半天力氣,卻也隻看清了趙橫廷深邃的麵部輪廓,並不能看清他麵上的表情是不是不耐煩。
而趙橫廷自然也知道宋璦在看他,於是他開口道:“你在看什麽?”
“我……”宋璦隱忍地咬了咬唇,在心中斟酌了幾次話語後才說道:“王爺,今日的一切,奴婢真的都非常感激,我……我的病並不嚴重,請王爺放心,我一定盡快恢複身體,絕不再麻煩王爺。”
話語之中滿是小心翼翼,顯然是非常害怕趙橫廷會因為嫌她麻煩,而將她直接趕出府去。
而這也叫趙橫廷有些詫異地眯了眯眼。
宋璦這樣的態度,實在不像是一個十幾年都嬌生慣養的國公xiǎo jiě,反而真的像是一個奴婢一般,叫人不禁懷疑她的真實身份。
趙橫廷深深將目光放在宋璦的臉龐上,像是想要從她的臉上瞧出一些蛛絲馬跡,而此時,在微微發黃的燭光下,宋璦的麵色瑩白如玉,因為高燒,所以她的眼角透出一種別樣的嫣紅,這樣的顏色美的驚心動魄,再搭配上泛著盈盈水光的迷蒙眼神,真是五一不寫著嫵媚yòu huò。
可她才十三歲的年紀啊。
趙橫廷不動聲色地收回了目光,心頭卻還是無法控製地泛起一絲漣漪,而此時的宋璦沒有發現趙橫廷的異樣,因為高燒與疲累,她已經徹底昏睡了過去。
房間中一時之間有些安靜,下一刻,影三卻從門外走了進來,目不斜視地走到他身邊恭聲道:“王爺,門外的蘇憻還是不願意走。”
“她不是不願意救治嗎?”趙橫廷眉眼無波地說。
這是宋璦不知道的事情,蘇憻被影三請出府後便一直沒有離開,而是徘徊在府外。影三回答道;“她說她願意為之前的一些事情道歉,她還說,她覺得宋姑娘說的一些話是對的。”
趙橫廷意料之中地扯了扯唇,動作間又將目光低垂放在了床上的宋璦身上。
已經熟睡的她精致的眉眼都仿佛帶著光暈,叫人不忍打擾,可他卻用手上前輕輕探了探她額頭上的溫度,略帶涼意的手掌讓渾身滾燙的宋璦忍不住想要湊近,在趙橫廷收回手時,睡暈乎了的宋璦甚至還像是小奶貓般追著蹭了蹭。
一邊的影三早已經驚訝地腦中空白,隻覺得自己活了那麽多年,竟然真的看見了自家一向清冷不食人間煙火的齊王殿下對一個女子如此關心,而就在怔忪時,趙橫廷略帶涼意的目光已經瞥向了他;“把眼睛收回去,還有……”
“將蘇憻帶進來。”
*
宋璦實在不知道自己昏睡的這段時間發生了什麽事情,迷迷糊糊中,她隻覺得有什麽人一直在擺弄著她,叫她有些不是很舒服,而就在這昏昏沉沉中,她又像是回到了以往的時光。
她看著爹爹被押上刑場,周圍皆是震天的怒罵聲,而她混在雜亂的人群中,拚盡全身的力氣才終於趁亂跑到了爹爹的身邊,一疊聲地喊著他,而隨著她的呼喊,爹爹也像是稍稍清醒了過來。
起初宋璦便一直疑惑,爹爹與英國公是一起去前線運送的軍餉,隻是後來,在爹爹被定罪後精神便一直有些失常,整日渾渾噩噩,連人也認不出來,那時宋璦隻單純的以為爹爹是遭受了打擊,於是才如此萎靡不振,可是現在想來,怕是虞蒼揚為了防止爹爹拿出證據,所以給爹爹用了癡傻的藥!
在刑場時,宋璦心中悲痛,一聲聲的呼喊終於短暫地將爹爹的神誌喊了回來,也就在這時,她清清楚楚地望見爹爹睜大了眼睛,看著她低聲說了一句:“將你十歲送我的那件衣服帶出來!”
宋璦猛地愣住,也就這時,她從夢中驚醒了過來,瞪大了眼睛看著眼前陌生的一切。
“姐姐你終於醒了!”充滿驚喜的話語從一邊傳來,隻是宋璦卻沒有回答。
此時窗外的天色已經大亮,時間應該已是晌午,因為之前的夢境,她的額頭上已經全是冷汗,身上的滾燙溫度也已經退了下去,隻是背上的疼痛卻依舊還存在著,可是她此時卻已經顧不上這個。
她從床上隱忍著坐起來,在驚慌失措地找遍了周身後,才終於意識到了從昨天開始,那個被自己一直忽略的重要事情!
上輩子,抄家是在爹爹被處死之後,那時的她因為爹爹在刑場的話,立刻慌亂地跑回家找到了那件十歲時候自己送給爹爹的衣服。
十歲時的她女工並不好,與其說那是一件衣服不如說是一床小毯子更為合適,那時的她並不明白爹爹為何要她帶出這件衣服,可是依言照做的她卻還是藏下了這個衣服,後來她與弟弟便被獄卒押往奴隸市場,再接著便是在英國公府的三年為奴為婢。
這件衣服其中暗藏的玄機一直到了三年後她才知道,可是這一世,這件衣服卻不見了!
她很清楚地記得昨天的一切,自己從囚車中醒來時便沒有見到這個衣服,那麽現在……
這件衣服到底是在什麽地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