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固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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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鄒成虎到達宜昌後,死守南津關,跟rì běn人打了幾仗,覺得並不十分過癮。rì běn軍隊的飛機大炮在巍巍群山中效果不佳。且從湖北往重慶打為仰攻。rì běn兵裝備笨重,攻攏了陣地,累得七齁八齁的,氣都喘不過來,哪裏還能爬上崇山峻嶺。但是,敵人既然在這裏拚命地進攻,倘如任其越過這道防線,陪都重慶會立陷危險之中。川軍士兵絲毫不得鬆懈。鄒成虎跟rì běn鬼子苦耗,弄得精神十分緊張,天天在陣地上手提指揮刀,破口大罵:狗日的rì běn兵,吃了馬王婆的尿,硬要侵略中國幹嘛!
辱罵也是戰鬥,起碼可以鬆馳指揮員的心態,有了閑心,就可以研究戰略問題了。
在陣地旁邊,有很大塊獨立的石壁,像一座石牌坊。鄒成虎空了閑了,喜歡坐到石牌下頭,眼看著長江滾滾東流,心頭波濤翻起,盼著收家信、盼望家人來、甚至盼聽家鄉話。
戰場生活確真是十分枯燥的,而且極度疲憊,弄得鄒成虎啥都不想了,成天琢磨防務。如此緊張地度過半年。這一天,軍郵給他帶來一封家信。女兒在信中說:因為支援前線,正則學校出現了困窘,開始節衣縮食了,老師們哪怕半饑半飽,也堅持上課,甚而餓得昏倒,醒來喝口茅草根水水,又站到講台上去,看到這些情景,自己還在繡嫁妝,深深地感到慚愧,因此對楊教授講了,沒有時間,就暫停代繡嫁妝,免得過於勞累噻,父親在前方打鬼子,全班同學以我為榮,要我帶信,感謝父親守住南津關,避免陪都人民遭受日寇的鐵蹄蹂躪的格,家中爺爺、婆婆,叔叔、孃孃個個安好,白發轉青,惟一想法,就是盼望父親率部英勇奮戰,使rì běn軍隊不能逾越南津關半步!讀罷女兒的來信,鄒成虎唏噓不已,想不到時過半年,姑娘在楊守玉教育下,變得懂事多了,此乃家門大幸也!
鄒成虎讀得號啕大哭,隻覺得女兒長大了,不是魚兒了,像一條扳得潑喇喇的大魚。
鄒魚兒隨信還附了一幅正則繡,標題叫《螃蟹圖》,圖中僅有一隻螃蟹,張牙舞爪的:伸著大蟹夾,八隻腿杆,一個堅硬背殼,兩隻綠豆眼!鄒成虎不懂。螃蟹在世上橫行霸道無疑。楊教授所繡,是表揚川軍在戰場上縱橫無敵呢,還是諷刺鄒某做人蠻橫無禮,恐怕後者居多的吧?楊教授呀楊教授,其實你還不了解鄒某人喲,伸手不打送禮的,格老子,送你罐頭和洋酒,隻是佩服你小小女子,竟成就輝煌,即使有仰慕之意又如何?
哪裏就是橫行霸道了?
看罷繡圖,鄒成虎踱出軍部大門,遙望南津關。在黑夜裏憑想像他都曉得那裏是山峰江流。鄒成虎背靠一棵古鬆,眼前浮現出楊守玉的人影兒:身著皂白色短衫、黑色綢裙,戴一副圓框眼鏡,還是那麽溫文爾雅、楚楚動人。他突生妄想:要一把摟她在懷裏,那個嬌小身體猛烈地掙紮著,該有多麽舒服呀!要是再能親親嘴?古書上說叫喋唼,好比魚兒,嘴對嘴的碰觸不休。鄒成虎幾乎陶醉,目光越過了關隘,山那邊就滾滾是長江。當然,江裏有無數魚兒,遭到rì běn大炮驚嚇,躲進了深深的江水裏,再不肯上浮。如此思前想後的,鄒成虎有些克製不住,想命令全體炮兵,向日軍陣地猛烈轟擊!可上方有令,東線各部須以防禦為主,不得隨意向日方挑釁!狗日的上峰。打仗本該隨機應變,不準主動出擊,縛手縛腳的,打他媽的狗屁個仗!
打陣地仗必須嚴防死守,鄒成虎懂這道理,之所以牢騷滿腹,是因為暫時沒有仗打!
夜風添了些許涼意,長江在腳下嘩嘩奔流,鄒成虎喊警衛員拿大衣來披。他察覺自己對楊守玉懷有綺念。這個念頭過於猖狂。自己有妻室兒女,咋個還像年輕小夥子,對女人惹起仰慕,繼而產生占有欲,當真恬不知恥。都是家信惹的禍!可是家信家信,家中倘若沒有來信兒,自己在前線拚個啥子命?
警衛員抱著軍大衣,跑過來報告:“旅長,參謀長來說,rì běn軍隊有進攻的跡象,緊急請旅長趕回指揮所。”
啷個突然就要進攻?
鄒成虎看著長江發呆,嘴裏念叨:“老子在前沿都不曉得,他娃在指揮所打嗜睡,啷個倒還曉得鬼子要進攻?”
警衛員立正報告:“旅長,參謀長睡著了,遭惡夢嚇醒,在作戰室苦等。”邊說著,把大衣往鄒成虎身上披,提起衣領,等候他把手臂伸長了籠進去。
這時候星月無光,峽風陣陣,如若稍不留意,在崖頭靠水邊站得久了,就會發冷。
所謂夜涼如水,冷得像大雪山融化的冰水,鄒成虎想岔了,不願意回到指揮所,拿警衛員當出氣筒,有理無理通通反駁,何況參謀長發夢魘。
“參謀長是傻的嗩!”鄒成虎反駁:“眼跟前崇山峻嶺,黑得伸手不見五指,rì běn鬼子吃錯了藥,龜兒膽敢來跟老子打夜戰?書生意氣的嘛,做個卵子的夢,嚇得睡不著了。他娃睡不著,老子不管,啷個偏拉老子不打嗑睡,跟倒他發夢魘?”
“這個,是有些奇怪哈?”警衛員小心翼翼地自語。
“就是嘛!我看你個龜兒,人喊起不動、鬼支使跑得飛快,也不是個好東西!”鄒成虎繼續罵著發泄。
“旅長冤枉我了。”警衛員很委屈。
“哪個冤枉?哪個龜兒冤枉你!你娃還不認賬!跟小諸葛一個鼻眼出氣!”鄒成虎隻顧吵罵。
“參謀長是小神仙。”警衛員執行鄒成虎平時教誨:“旅長你打過招呼,必須相信。”再替他抻了抻軍大衣,穿得會舒服一些,不至於裹起別扭。
“你個龜兒子,還曉得拿老子的話,來堵老子的嘴嗩。”鄒成虎罵過,打了一個長長的哈欠,趕忙裹緊了軍大衣,不再看風景,跟著警衛員回到指揮所。
參謀長喊人泡起兩大缸釅茶,見鄒成虎拱進屋,遞一隻茶缸讓他解渴。還說鄙人想到前沿防禦之極大lòu dòng。鄒成虎心想,格老子,陣地守了半年,他才想起防禦lòu dòng,要是軍閥搶地盤,早就遭對方扢死了!可參謀長是自己的發蒙老師,四川官吏半為其弟子,平時絕不出山的,這回兒要打rì běn鬼子,本旅長三顧茅廬才任職的,故不得不做出極恭敬樣兒,聽他東拉西扯。
所謂極大之lòu dòng,即夜間要增加崗哨,謹防rì běn鬼子,神經病搞發了,半夜三更前來進攻!
甚至五更天進攻!
鄒成虎不得不表示佩服,說:“本旅長還沒有想到,參謀長就想到了,看來老師確真就是老師噻,‘師者,傳道授業解惑也’,本旅長佩服之致,深感有此必要,立馬下令各部進行迅速安排。”
參謀長老瘦,撚著幾根鼠須,字斟句酌的說:“旅座,這rì běn人矮瘦,負重輕,尤善爬坡,常作驚人之舉,這個,這個就是嘛,夜間偷襲不可免也,我方當常有防備。”
“咿呀!”鄒成虎拖了一句長腔,表示佩服之極,才說:“rì běn鬼子、rì běn鬼子麽個,鬼嘛,當然搞些偷偷摸摸的事,參謀長想到了夜間防務,即摸透了小鬼子之習性。”
參謀長很是得意,右手捏緊左手的半截大拇指,形成了一個陰陽圖案,然後說:“人生得意須盡歡,賢契呀,你我師徒,是否整盅老酒來飲,對酒當歌、人生幾何?”
鄒成虎說“當然”,就喊副官,把珍藏的江津老白幹拿來,再辦一碟油酥花生米,一副鹵豬耳朵和臘粉腸。
正所謂軍令如山倒。
副官擺好菜碟兒,拿洗碗布擦幹淨酒盅兒,滿斟了兩杯,方說“旅座、參座請”,自己走開了。
鄒成虎端起酒,向參謀長說:“恩師,我看這酒還將就,你我師徒滿飲一杯?”
參謀長回答:“整杯。”
兩人端起酒杯兒,一飲而盡,把杯子兜底一亮,以示盡飲,再挾起菜細嚼。
如此飲酒劃拳,研究大半夜,最後作出決定:必須間插安排三班夜間巡邏哨兵。下達了防禦命令之後,鄒成虎睡意更濃了,說“請參謀長入睡”,自己扯起腳杆溜掉。
鄒成虎走出指揮所,迎麵“轟轟轟”三聲炮響,遭嚇得止步,心想難道rì běn鬼子夜間偷襲不成,大清早的,膽敢翻越陡坡進攻?可周圍卻無戰鬥氣氛,那炮聲,倒像是自己朝天打的。他著急要喊人問,周圍清風徐徐,卻無官兵當差,扭過腦殼,看見政訓處長領一隊人,從後山坡斜插過來了。
這隊人有男有女,不像當兵的,反倒像拉來了老百姓,抬炮彈修工事;可隊伍中又有老有少,有些像被士兵欺負,來找當官的告狀,旅長不惹這些麻煩。
鄒成虎打算溜回作戰室打嗑睡。
政訓處長看到他,以為旅長早早出來等候,頓時很感動,忙喊“旅長、旅長”。
鄒成虎不好意思離開,滿臉不高興,心頭連打幾個轉兒,大聲地喝問:“你娃不去找士兵擺龍門陣,著急忙慌的,跑進作戰室來做啥子的噻?”
政訓處長說:“大喜呀,旅座,你家鄉各界群眾,赴前線慰問我們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