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 這一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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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時太陽已經高升,炙烤著這一塊赤色的土地,若是能從空中俯瞰,那以白灰塗抹的窯洞就像一玫玫白色的棋子,而這一座赤土高原之上的阿玆庫卡城,就是那赤色的棋盤,每顆棋子都是一種命運,這些命運交織在一起,又是這一座城的命運。今日這一局的勝負,落在這城中心最大的一顆棋子上,是有人試圖扭轉結果。

    族長會議室中,那身著光明教教袍,鶴發童顏的老者,不正是穆白大祭司,他喝著茶,笑嗬嗬道:“古尋族長,闊別二十多年,別來無恙啊!”

    與他對坐的同樣是為清臒老者,眼窩塌陷,寬大的鼻梁下幹癟的雙唇呈現著醬紫色,神色疲乏中,又強行提高聲量:“是啊,那時候我們還就教義理念,唇槍舌戰整整一夜,至今勝負未分,沒想到第二日那一別,近要再過二十年,才再聚首。”

    二人碰杯對飲,唏噓不已。

    古尋收起皺紋,緊繃的臉問道:“穆白,今日突然造訪,該不會還要為兩教教義爭一個對錯,分一個勝負嗎?”

    穆白搖頭道:“到了這個年齡,勝負已經不重要了,誰還那麽較真呢,我隻是順路,想起老朋友在此,便折路來訪,怎麽?不歡迎?”

    古尋表情嚴肅看著穆白,又見穆白身後站著數十位護衛,既有光明教暗滅裁決團,更有魔禦軍高級將領,他歎了口氣道:“怎麽會不歡迎,隻是今非昔比,時機不對!”

    穆白看著眼前這個曾經和自己一樣激揚慷慨的年輕人被時間磨成一位枯朽老者,心中惋惜道:“拜訪故友,不分時機。”

    “立場不同,終有隔閡啊……”

    穆白反駁道:“殊途同歸,心中無間。”

    古尋頹然道:“你一點都沒有變,還是以前那樣鋒芒畢露,不肯讓步。”

    穆白啞然失笑道:“但是你變了,和我一同爭辯的那個少年可是雄姿英發,不懼天地的。”

    古尋認命道:“你該不會是專門來嘲笑我的吧!”

    “我可沒有那麽多的閑情逸致。”穆白說完對著身後的護衛道:“你們都退下吧,留展光一人就夠了,人太多,我都不懂怎麽說話了。”

    魔禦軍統領道:“大祭司,我們要確保你的安全,請不要讓屬下們為難。”

    “安全個屁!你們一群人直勾勾地盯著我,我該怎麽聊天……”穆白拍著桌子道:“趕緊給我出去!是不是要我轟你們走?”

    統領眾人見穆白真的怒了,不敢堅持,帶著手下守在窯洞門口,道:“若是有事您就大喊一聲,我們就在門外。”

    古尋也揮了一揮手,他身後的月奈族戰士也都躬身退出,隻留下一位身如虎軀的戰士,本來還有點擁擠的會議室,一下變得空蕩。

    “好了,人都走了,我們可以敞開說話。”穆白忽得壓著聲音,急促問道:“到底怎麽回事,以前不也有傳教士來這裏,都沒有什麽意外,為什麽今年到此連續死了十位……”

    “不知道啊,我已經命令下去極力調查真相,可非但沒有一點線索,反而變得更加撲朔迷離。”

    穆白也不顧古尋的身份,直接嗬斥道:“怎麽可能,十起命案多少都應該留下一點線索,怎麽可能什麽都沒有,你到底是怎麽處理的。”

    古尋翻出案綜,丟給穆白,又招了招手,懶懶地對著他身邊的那位戰士道

    “月峰,接下來,就由你說吧。”

    月峰湊了上來,指著案綜道:“穆大祭司,你看這裏我們專門有做得畫,您看看,凶手隻對傳教士下手,都是一刀直接刺入死者的心髒,而且是近距離刺入,一擊斃命,死者最後連聲音都沒有喊出來。行凶時間都在夜晚,您知道,這城裏整日風吹沙礫,很多痕跡到第二天早上就消失不見了。我想凶手也知道,並很好的利用了這一點。”

    “由以上的行凶記錄,我們做出了第一個推斷。那就是……”月峰說到此,卻尷尬的看著穆白和展光,沒有繼續說下去。

    穆白急道:“哎呀,你個七尺男兒,怎麽婆婆媽媽的!”

    即便穆白這樣唆使,月峰也隻是訕笑兩聲,站在旁邊像一座高大的雕像肅穆而莊嚴,口風緊得很。

    “幹嘛這樣看著我,沒打緊的,我和古尋幾十年的老朋友了,你有話就說,有屁就放。”

    古尋也笑道:“穆白啊,你還是這麽急躁,老人家也該有個老人家的樣子,怎麽還是那麽急性子。”

    “那就該像你這樣,死氣沉沉的嗎?”穆白冷哼一聲,道:“月峰,你快點說。”

    月峰卻仍刻意吱吱唔唔半天,憋不出個屁來。

    展光會意道:“我想月峰是想說,得出的結論是這個凶手應該是我們光明教內部的人。”

    “什麽!這怎麽可能。”穆白拍斷桌角,雙目瞪如銅鈴,不怒自威。見月峰沒有反駁,他也沉下心來開始思考這種可能性。

    月峰此刻才又開口:“想要做到晚上碰麵,而且還是近距離不起疑心的接觸,我想除了光明教自己內部,其他人肯定不行,至少月奈族之中是沒有人可以做得到,對於傷口的大小和深度也做了判斷,應該是短刀窄刃所致,這在阿茲城中從未有過。而我也查了阿茲城所有的鐵匠鋪,並未發現有人定製和使用這樣的柳刀。”

    穆白聽著點頭讚同,又問道:“那阿茲城之外呢……有沒有也一起查。”

    “查了,但查不到。”

    “什麽叫查不到?”

    “當我們想要往外搜查線索時,總感覺有一張早已經鋪開,正等著我們往裏麵投。”

    穆白疑惑不解道:“你的意思是說,已經有人事先設好這個局?”

    “是的,我暗中派出五個小分隊潛入東玄腹地調查,可最後音訊全無,已經整整過了三個月了,怕是早已……。”說到此,月峰緊攥雙拳,眥目欲裂,字字出口都令他肝腸寸斷。

    穆白霍然起立,雙唇顫抖。

    月峰失聲道:“那可都是我們月奈族的好兒郎啊,就這樣沒了。”

    “如今,魔禦軍和光明教還要我們這個月內,必須查明真相,交出凶手。”月峰義憤填膺,極力克製情緒道:“我們已經沒有足夠的兵力去執行了。”

    穆白訓斥道:“展光,這麽大的事,怎麽沒有人通知我,若不是前兩日剛好路過,我是不是還被蒙在鼓裏……”

    展光湊到穆白耳邊,悄悄道:“這事通知回光明總教時,您剛好在外巡視,而且這一切都是由教主親自定奪。他說,光明教的威信是不能被挑釁的,十名傳教士的鮮血不能這樣無緣無故白流。”他說到這頓了頓,將本來就很低的聲音壓在喉頭之中:“他老人家還說了,可以趁此機會除掉永夜教,這樣光明教就可以控製整個東玄大陸了。”

    “混賬!”穆白一張拍下,竟帶著一層金色光芒,直接將茶幾震碎:“現在他一手遮天,就可以這樣毫無底線的為所欲為嗎?”

    展光識趣退後,月峰道:“魔禦軍已經插手此事兩個月了,自從他們入城,弄得草木皆兵,人心惶惶,這樣大動幹戈,不僅找不到凶手,還嚴重影響了阿茲城中百姓的生活。”

    穆白喝道:“展光,這是誰下的命令?難道淩七嗎?他這個年輕人,辦案向來有些手段,不必這麽大張旗鼓的!。”

    展光道:“不是淩統領……是分管東玄東部的鍾冒。”

    “鍾冒!那個冥頑不化的老家夥,怎麽會叫他來。他人呢,叫他現在就來見我。”穆白又問道:“那你們大巫師古滅呢,隻要他肯出麵,相信整個東玄都要給他麵子的。”

    展光尷尬地咳了兩聲道:“他知道你要來了,就趕緊走了,隻留下施軍燦副統領。”

    古尋長長一聲嗟歎,眼眶中有了濕潤的霧氣,道:“大巫師身體是一年不如一年,現在已經久居在神廟之中,我們不敢再讓他操勞了,他作為月奈族的精神支柱和象征,是不能倒下的,特別在此緊要時刻。”

    穆白盤算道:“既然如此,那就由老夫去說,光明教這邊我可以先幫你通融一陣,至於魔禦軍,我親自去說讓他們撤離赤土高原,相信我這張老臉,還是有幾分薄麵。”

    古尋昏黃的雙目看著穆白,搖著頭道:“這件事,絕對不隻是那十個傳教士的問題,怕這一絲風浪之後,還有颶風暴雨,你何必再卷入其中呢……”

    穆白嘴角一揚,皺紋被疊起,笑道:“古尋,有些風暴,不是你說躲就能躲過去的,既然躲不過去,那就追著風暴跑,老夫天生就喜歡如此,再說,活了一大把年紀,什麽樣的大風大浪沒有見過。”

    穆白見古尋還要勸阻,他站立起來搶先道:“好了,這事就這麽定了,容我三日,三日之後,我一定還阿茲城一片安寧。”

    這一粒棋子,今日便在這一句承諾中落定,而這一局也才下了一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