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國喪的鍾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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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色陰沉,滿天是厚厚的、鐵黑色的濁雲。黑暗像貪婪的惡魔一樣,企圖把整座城市吞下。細密的雨絲,衝蝕著飽經戰火的古老城牆。

    臘月的天時,雲垂帝國都城北陽城已是北風淩冽。

    城外泌水的江麵上,停靠著雲垂帝國最堅固威猛的 “虎翼”戰船。白帆已落,粗重的鐵鏈拴著岸邊巨大的墩石。甲板上渾身重甲的軍士,手裏持著一丈三尺的長槍,五步一崗,紋絲不動地站立在冷風淒雨裏,像是雕塑一般。

    岸邊,正對著“虎翼”艦群的是綿延數十裏的白色軍帳,每一座軍帳前都燃著一堆篝火。

    更深露重,火勢減弱了不少,地上有燃盡的柴灰。

    同戰艦上的“雕塑們”一樣,每一座軍帳前都站著兩個手執長槍的軍士,渾身重甲,虎頭盔在火光的照耀下閃耀著耀眼的光芒。軍士們的眼睛偶爾會瞥一眼虎翼戰艦上的“雕塑們”,眼神裏有敬畏,也有豔羨。“雕塑們”是北戎最剽悍的飛熊軍,北戎軍隊精銳中的精銳。

    飛熊軍一般隻出現在最慘烈的戰局中,如利劍出鞘,瞬間扭轉戰局。其餘的時間飛熊軍總是緊隨在北戎王的身後,是當之無愧的“禦林軍”。

    可是今夜飛熊軍卻守在這些戰船上。

    昨夜有城內叛軍搶奪“虎翼”戰船,企圖保護宮殿深處的那位傀儡皇帝,順泌水而下逃離北陽城。

    軍士們的甲胄縫隙裏,還有未衝刷幹淨的血跡,長槍顯彎,槍頭略鈍,但絕對鋒利。

    從萬重宮殿深處,傳來放肆的笑聲,夾雜著女子零星的尖叫。

    軍士們對那個笑聲的主人很熟悉。

    半年前,就是那個聲音響徹北戎的沁涼草原。

    孩子們,我們去住一住北陽城!”

    那個人的馬鞭向南一指,萬千男兒,萬千烈馬,如秋風掃落葉,從沁涼草原一路奔馳到北陽城下。

    這些來自沁涼草原的男兒們,戀上了北陽城的熱鬧與繁榮,絲毫沒有北歸的心思,這正是北戎之王願意看到的。

    北戎之王當然可以放肆,他無疑是北戎迄今為止最偉大的領袖,是他將草原的戰車一路開到了泌水邊。

    泌水靜靜地流淌,一如北戎士兵們平靜而堅定的心。

    一牆之隔,就是皇宮。

    一處靜謐的小院兒裏,屋子裏鬆油引線靜靜地燃燒著,空氣裏彌漫著一股淡淡的鬆香味。

    牆壁上倒映著一個人的身影,和衣盤坐在榻上,一隻手撐著膝蓋,顯得蕭索悲涼。

    榻前匍匐著身穿粗布麻衣的內侍李忠,滿臉老態,頭發全白,不住地以頭搶地。李忠的銀發上沾了幾處醒目的紅,額頭流出的血水更是淌了一臉。

    李忠的雙頰都是淚痕,眼眶裏也噙滿了淚。

    窗戶紙破了一個洞,一隻狐狸般的眼睛透過那個小洞掃視著屋內。

    李忠狠狠地瞪著那隻眼睛,他想衝著窗外的那個人破口大罵,無奈因為哽咽而難以發聲。

    窗外的人看清了屋內的景象,頗滿意地點點頭,轉身離開了。

    跟隨著一起離開的,還有披著重甲的北戎軍士。

    李忠不住地磕著頭,絲毫沒有注意到不知什麽時候身後站了一個人。

    不知過了多久,李忠哭到快要昏厥的時候,突然聽見有人長歎一聲,“一時意氣,竟至於斯,是我錯了。”

    什麽人竟然悄無聲息來到自己身後,李忠一驚,扭頭去看。

    那人一身素淨的衣衫,須發皆白,鶴發童顏。

    你是誰?”李忠嗬斥道。

    李忠在雲垂皇宮裏做了幾十年的內侍,經曆過無數腥風血雨,言語間自有一股威壓。

    為了主上,就算是麵對殺人如麻、喪心病狂的北戎魔王,他也敢厲聲嗬斥,何況是一個須發皆白的老頭。

    李忠很清楚,作為主子的最後一道屏障,他必須拚死維護主子的一切,包括那微不足道的、可憐的尊嚴。

    那是主上的尊嚴,也是皇室的尊嚴,社稷的尊嚴,就是他的命。

    天子就是天子,禮節絕不可廢,不得隨意靠近!

    白發老者沒有理會李忠,仍然自顧自地踱步,打量著榻上的少年。

    榻上坐著的少年長發剛能束起,眉眼之間有一股弱冠之年的稚氣,但別有一番王者風範,榻上隨意一坐,自有一份風儀。

    再嬌豔的花,一旦失去生機,也會瞬間凋零。

    少年的嘴角掛著一道細細的血線,鼻息全無,分明已經死了。

    無論身份多麽高貴,無論氣度多麽不凡,終究是個死人。

    白發老者沒有理會李忠的嗬斥,邊搖頭邊在屋子裏來回踱步。

    步子並不悠閑,有些慌亂。

    李忠屁股一撅,站了起來,挺身擋在少年身前,再次厲聲嗬斥:“你是誰?竟敢私闖皇宮內苑!”

    這聲嗬斥顯得有些沒有底氣,皇宮內苑,哪裏還是屬於他們的。 李忠的心裏掠過一陣酸楚,隨即又平生一股豪情。

    哪怕全天下的利劍都指向少年,李忠依然會擋在少年的麵前!

    為主盡忠,以身衛主,是一個內侍最大的榮耀!

    李忠有足夠的自信,他修煉四十餘年,早已是落星中境的武者。也許受限於天賦,世間還有不少人境界超過他,可至少在落星中境李忠鮮有敵手。在某些情況下,他甚至可以依靠豐富的經驗和精湛的武技,越境擊敗落星上境的武者。

    落星上境的武者,世間已然很少。而修煉到落星境以上,進入純爐境的武者,早已成為各路諸侯爭相拉攏的武將,不會屈居於宮廷內苑或深山老林,默默無聞。

    李忠自忖,眼前這個老者,身材弱小,脊背佝僂更勝於自己,說他是大儒賢士倒是可信,要說他是一名武道高手,絕無可能。想到這一層,他平添了幾分信心,右手的寒冰真力蓄聚到了六七分。

    如果再問一次,白發老者還不表明身份,他就會出手。

    可李忠剛要張嘴,隻覺一股輕風拂過,像一隻少女的手輕撫著臉頰,一掃困倦焦慮,讓李忠產生了一股久違的睡意。

    他很久沒有安睡過了,從北戎軍破城那天,他就寸步不離地陪伴在少年的身邊,他不能睡,也不會睡。

    可此時,隻是一股輕柔的風,他就撲倒在地,安詳地閉上了眼睛。

    李忠的右掌掌心尚有一層薄冰,寒冰掌力,已能聚氣成冰,可是連出手的機會都沒有。

    泌水靜流,戰艦肅立,北陽城最高的曆山,金磬聲漸次響起,響徹天際。

    那是國喪的鍾聲……

    "傾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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