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辰澈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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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兮站在地牢出口,雙手別在身後,來回踱步,時不時伸頭向裏張望。

    身後不遠處,辰澈坐在一輛卸掉的馬車架子上,把玩著書法名家剛題的折扇。

    一股新鮮的血腥味從地牢裏直衝而出,肖遙拿著一把斷劍,從地牢出口走出來。

    那把斷劍的劍刃上,沾染著醒目的血跡,看起來比之前更加鋒利,秦兮甚至在某一個瞬間看到劍刃上有寒光閃過。

    秦兮迎上去,想詢問兩句,感覺到肖遙嘴唇發紫,呼吸沉重,隻好停下步子。

    辰澈和秦兮當然知道,第一次殺人的感覺並不好,他們都親手殺過人,因而他們才沒有貿然上前詢問。

    肖遙如一棵老鬆站立在地牢入口,抬頭望著遠處的江水,天邊一絲青碧之色,白芷江水滾滾流逝。他眼角的淚水無聲落下。

    為了探尋身世,為了建立功勳,忤逆恩師下山,到頭來沾染上滿手的暴戾血腥之氣,真的值得嗎?

    可這是為了七夜啊!

    那個天真爛漫、永遠樂觀向上、為了朋友兩肋插刀的七夜。

    如果是自己被殺,七夜肯定也會殺了樂淮為自己報仇,而且以七夜的性子不可能讓他死得這麽痛快。

    為朋友報仇,不是濫殺,沒有人會認為自己做得不對吧?

    前輩你說,我做得對嗎?”肖遙滿是求助的眼神,像一個渴望得到認同的孩子,“樂淮是北越的將士,七夜為江左效力,他不殺七夜,七夜也會殺他。死在七夜手上的人本就不少。我能接受七夜殺人,因為七夜是我朋友,可樂淮殺了七夜,我卻非為七夜報仇不可。這殺來殺去的,到底誰對誰錯,我實在不懂。”

    聽著肖遙低沉迷惘的聲音,辰澈發出輕輕的歎息聲。

    秦兮當然懂得辰澈歎息聲中的意味,肖遙才十五六歲的年紀,本是一個不諳世事的孩子,卻不得不背負太多,早早麵對生死,當然是可歎之事。

    很多年以前,我就不去計較對錯,亂世之中,生死難料,禍福難測,我隻隨心所欲。”秦兮一本正經地回答。

    哼,若真的可以做到隨心所欲,也算是好事。“肖遙嘴唇咬得血紫。

    就算做不了聖人,起碼要問心無愧!”秦兮接著說道。

    為了仇恨殺人,又怎麽能問心無愧呢?”肖遙苦笑道,“這亂世,太多無端殺戮,暴力傾軋,還有誰會秉持正道,問心無愧呢?”

    秦兮被肖遙一番話說得語塞,倒是辰澈輕搖著折扇,頻頻點頭。

    秦兮的腰間也別著一把扇子,倒不是因為要學辰澈,他的折扇每根扇骨都用精鋼打造,扇麵中還有精巧機關,內含二十枚鋼針,這一點曆來不為人知,因為但凡知道這一點的人,都死了。

    畫骨扇是他保命的絕招。

    夜雨寒槍畫骨扇,江左虎臣秦兮夜雨刀、涓寒槍、畫骨扇三般兵器殺的人命無數。

    按肖遙的說法,秦兮豈不是大惡人?

    秦兮無言以對,倒是先前一言不發的辰澈搖著折扇走上前來。

    我今年三十又一,從戎十二載,死在我手上的兵將不計其數,北戎雷煊,北越雲琮,肅州皇甫歡城,這天下的每一個諸侯,都是我的敵人,恨不得吃我的肉,扒我的皮,我也同樣想吃他們的肉,扒他們的皮。天下人都知道,江左大都護辰澈,殺人如麻。”辰澈無奈地搖搖頭,“可你大概不會想到,在遇到大兄以前,我隻是個寄情山水、沉迷樂章的濁世佳公子。”

    換了旁人,說自己是“濁世佳公子”,總有人要嘲諷幾句,可辰澈這麽說,沒有人會腹誹。

    如果這個世界上,還能有一個人能被稱為“佳公子”,那就隻能是辰澈。

    這一點,就連一向自詡風度不凡的秦兮,都不得不承認。

    肖遙和秦兮都靜靜地聽著。

    辰澈的話不多,尤其是談到自己的經曆。

    那時我隻愛樂律,每日遊山玩水,第一次遇到卉兒,就被她的風采傾倒,可她一心隻想嫁一個大英雄。盡管我每天在她家的莊園彈琴鼓瑟、吹簫鳴笛,依然被冷眼相對。青夜大兄領軍路過,聞琴音歇馬,曲罷對我喝道,春風正好,何不策馬共馳?”

    然後你就跟他一起走了?”肖遙問道。

    辰澈微微一笑,明白自己的話肖遙聽進去了,接著說道:“對啊,大兄就是那樣的人,總是一眼就能夠征服人。”

    征服”這兩個字,聽起來有些別扭,可一看秦兮頻頻點頭的模樣,肖遙隻好不說話。

    後來呢?”

    辰澈合起折扇,插在頸後,伸個懶腰說道:”後來的故事有些老套,不講也罷。“

    肖遙覺得有些索然,但凡聽故事,總願意聽輝煌的事跡,辰澈多的是驕人的戰績可以吹噓,還有俘獲絕色美人芳心的情史,由不得人不感興趣,可辰澈偏偏不講。

    你若是想明白了,就準備一下,一個時辰後,和我趕往旬陽城。”辰澈雙手交叉,放在後腦勺,大步流星走向城寨走去。

    旬陽城莫非戰事已起?這種時候,辰澈還會跑到戰局已定的新月城來呢?肖遙心裏納悶。

    秦兮拍拍肖遙的肩膀,勸慰道:“要在這亂世之中保境安民,我們別無選擇,開始肯定難以接受,慢慢習慣就好。”

    習慣什麽?習慣殺人嗎?

    大都護來新月城,是來找你的,”秦兮坦言道,“旬陽城守軍都中了一種奇怪的毒,兩萬守軍全都麵部發紫,上吐下瀉,很可能是北越雲煥做的手腳。”

    雲煥不是一向標榜仁義嗎?怎麽會做下毒這種下三濫的事?”肖遙一時難以相信。

    秦兮歎道:“亂世之中,哪裏會有什麽真正的仁義?”

    霜禦和翼寒山都是勇冠三軍的名將,誰人能擋?雲煥何苦要用下毒這種手段?”

    肖遙還是不願意相信雲煥是這種人,尤其是霜禦和翼寒山這兩個名滿天下的武學大師。

    旬陽城有白芷江天塹,又有大都護親自鎮守,霜禦、翼寒山也束手無策。”秦兮不無自得地說。

    肖遙腦子一向轉得很快,問道:“大都護沒有去找藥無缺嗎?據我所知,他人如今就在江左。”

    大都護去過,千金方束手無策,才向大都護舉薦了你。”秦兮滿懷期待地看著肖遙。

    肖遙差點被噎著,瞪大一雙眼睛,吃驚地問:“藥無缺舉薦了我?”

    對啊,不然大都護怎麽會親自跑到新月城來?”秦兮拍拍他的肩膀,笑道。

    所以,辰澈來新月城,是為了找自己幫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