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踏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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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舅舅一家來勢洶洶, 走的時候卻灰溜溜的, 但凡他們提出的意見,孫氏隻是低頭垂淚不說話, 薑氏就冷嘲熱諷不配合, 章鈴蘭一臉氣憤,剩下那個小的滑不溜丟, 看似客客氣氣,一臉尊敬,卻壓根不幫忙不接招。
舅太太倒是想要撒潑,但她嗓門一高, 章元敬就扶著薑氏大喊:“奶奶, 你沒事兒吧,別因為這些事情著急,可別氣壞了身體。”
薑氏更是捂著心口直喊疼,一邊又要讓李嬸出去喊人救命,孫家吃過章家大族的虧, 哪裏真敢鬧出什麽動靜來, 最後什麽好都沒討到。
等出了章家的門, 舅太太忍不住唾了一口, 罵道:“什麽東西,真以為多了不起呢, 哼, 什麽讀書?讀書能當飯吃?我兒子還不稀罕。”
孫誌高剛才沉默不語, 這會兒倒是氣呼呼的說道:“娘, 你現在說這個有啥用,那我還能不能留下來啊?你不是說我能留在縣城了嗎?”
舅太太臉色尷尬,憤憤的罵了一句自家男人:“真是沒用,八棍子都打不出一個悶屁來,怪不得你妹妹都看不起你,留什麽留,她們能讓你進門嗎,能給你飯吃嗎!”
孫誌高撇了撇嘴,心中卻暗暗的想著那個表妹長大不錯,比他們村的姑娘好看多了。
孫家來鬧了一場,薑氏不覺得有什麽,孫氏卻心中羞愧,好幾日都不得開顏,但羞愧過後該過的日子還是照舊過,眼看著兩個孩子越來越大,孫氏心中倒是安定了一些。
至少她現在有兒有女,隻要孩子們平平安安的長大,她的好日子還在後頭,再也不用回家看哥嫂的臉色,再也不用擔心會被賣給人家做妾。
章元敬倒是並未把孫家放在心上,說到底,孫家家底薄,跟章家是不能比的,雖然是舅舅,但左鄰右舍都知道當初的事情,就算是兩家斷了來往,也是都說孫家做事不地道。
倒是李老先生聽說了這事兒問了一句,隻是搖了搖頭沒有說話。
大概是丟了臉麵,孫家再也沒上章家的門,連帶著過年的時候也沒有來人,孫氏全當娘家人死幹淨了,提也不提回娘家的事情。
章元敬也習慣了,從他出生到現在,他娘壓根就沒有回過娘家,相比起來,他們跟族裏頭的關係倒是越來越親密,族長有意為之,倒是顯得兩家越發親近。
章元敬深知族長為何如此,在讀書上越發用心,如今他認識的字多了,卻還不能練字,就有了大把大把的時間來看書。
李玉山主張讀書萬遍,並不讓他看閑書,但擋不住當初他爹留下來許多書,每次念得累了,章元敬就找一些自己感興趣的看一看,別的不說,至少對這個世界知道的更多了。
等到來年春意正濃的時候,李玉山倒是來了興致,帶著孫子和弟子出門登山踏青。
青州是丘陵和平原交界地帶,所有的山都不高,附近最有名的是一座橋盤山,誰也不知道為什麽這山叫這個名字,畢竟山上一座橋都沒有。
橋盤山也不高,但上頭卻有一座很靈驗的寺廟叫青雲禪寺,寺廟修建的並不富麗堂皇,但後山的石屋坑摩崖石刻十分有名,常有文人遊曆至此的。
前朝有名的大詩人也曾到此一遊,還留下了“慣遊山水住青州,行盡天台及虎丘。惟有橋上精舍寺,最堪遊處未曾遊”的名句。
作為文人,李玉山也為家鄉的這處名勝驕傲,他帶著兩個弟子幾個下人,並未走常人走的大石階,反倒是繞到了最裏頭的青石小路上。
青石滿是歲月的痕跡,坑坑窪窪的隨意鋪成著,路旁多是鬆樹,其間夾雜這一些野花野草,雖是錯亂無章,卻也顯得生機勃勃。
章元敬婉拒了下人要抱他上山的意思,自己一步一步慢慢爬著,李玉山見狀也放緩了腳步,邊走邊說道:“這青雲禪寺已有百年曆史,前朝的時候也有名人大家前來拜訪,隻可惜這些年有些敗落了,戰亂的時候,後山的石刻都毀了大半。”
李子俊聽了,開口問道:“爺爺,青雲禪寺跟大鍾寺相比如何?”
大鍾寺是京城附近十分靈驗的寺廟,香火十分旺盛,家裏頭章氏和錢氏沒少去,李子俊陪著奶奶和親娘去過幾次,對煙霧繚繞大鍾寺印象深刻。
李玉山搖頭說道:“完全不同,哪來的相比,待會兒你們就知道了。”
李子俊撇了撇嘴,偷偷對章元敬說道:“這裏的山這麽矮,我三倆步就能爬上去。”
章元敬使勁的邁著小腿,頭也不抬的回了一句:“山不在高,有仙則名,水不在深,有龍則靈,各處有各處的風景,各人有各人的看法。”
李玉山一聽,哈哈大笑起來,指著孫子說道:“可見你白長這麽大,還沒有你師弟看得明白,等到了秋日,我再帶你們來一次,到時候這裏的風景才好。”
章元敬奇怪的看向老師,暗道這裏不都是鬆樹,到了秋天也沒啥花樣才對,偏偏李玉山但笑不語,愣是不告訴他們倆,還說道:“去年沒來,倒是錯過了盛景。”
章元敬更好奇了,忍不住問道:“老師,難道秋天這裏會有什麽不同嗎?”
李玉山隻是笑,故意說道:“等到了秋日,你看了就知曉了。”
章元敬隻好咽下了疑問,正巧這時候旁邊有個小和尚挑著水上山,李子俊快人快語的問道:“小師傅,這裏等到了秋日有啥好看的風景嗎?”
那小和尚一聽,搖頭晃腦的道:“佛曰,不可說不可說。”
說完就徑直擔著水走了,完全沒有搭理他們的意思。章元敬看著,覺得這寺廟靈不靈他不知道,反正裏頭的和尚倒是挺有意思的。
橋盤山隻有九十九個台階,雖然帶著個四歲的孩子,這路也很快爬完了,從後山的小路上去是一個涼亭,涼亭略往下是青雲禪寺的外院,再往上就是內院和後山了。
李玉山沒急著走,反倒是帶著倆個孩子站在涼亭裏頭往下看,此處沒有高樹擋住視線,遙遙的能看見整個青州縣城,青河像是一條緞帶,彎彎繞繞的將青州縣裝飾起來。
李子俊看了看前頭的寺廟,眼中帶著濃濃的失望,顯然,這窮酸相的寺院並不入他的眼,如今往下一看,倒是也驚訝的感歎了一句:“原來青州縣這麽小啊。”
章元敬看著,倒是覺得那寺廟古樸的很,算起來這還是他第一次出遠門,自然帶著幾分新奇,他往下看了看,試圖找出章家的位置來。
李玉山長歎了一聲,吟了一首詩,忽然轉身問道:“你們可知道,這青河要流往何處?”
李子俊看了一眼師弟,輕輕咳嗽了一聲,說道:“我知道,青河是流往明湖的,去年我們從京城回來的時候,還經過了明湖。”
李玉山點了點頭,又問道:“那明湖的水又要流往何處?”
李子俊一噎,回答不出來了,李玉山也不在意,朝著章元敬看去。
章元敬想了想,回答道:“青州通明湖,明湖通運河,運河通南北,南起餘杭,北至京城,流經大半個大興王朝,溝通了海河、黃河、淮河、長江和錢江五大水係,運河水係錯綜符合,各個節點流向不同,倒是說不清楚到底從哪裏來,流往何處。”
聽見這話,李玉山的眼中倒是出現了幾分驚訝,他問起青河主要也是問孫子,畢竟對於幾歲的孩童而言,能知道青河就不錯了,誰料到一個從未去過明湖府的孩子能知道這些呢。
章元敬抓了抓耳朵,解釋道:“我看過父親留下的書,所以才知道這些。”
李玉山點了點頭,又說道:“我兄征遼東,餓死青山下。今我挽龍舟,又阻隋堤道。方今天下饑,路糧無些小。前去三千程,此身安可保!寒骨枕荒沙,幽魂泣煙草。悲損門內妻,望斷吾家老。安得義男兒,焚此無主屍。引其孤魂回,負其白骨歸!”
一條運河,當年不知道埋葬了多少人的屍骨。”李玉山感歎了一句。
章元敬倒是笑著說道:“但也有詩雲,盡道隋亡為此河,至今千裏賴通波。若無水殿龍舟事,共禹論功不教多。”
李玉山挑了挑眉頭,正要說話,卻聽見後頭一聲阿彌陀佛,眾人轉身,隻見一個胖乎乎的光頭和尚站在身後,笑眯眯的衣服彌勒佛的模樣。對著眾人雙手合十微微行禮:“李施主,多年不見,別來無恙。”
李玉山笑著回禮,顯然對這個大和尚十分熟悉的模樣:“了悟大師,一別經年,您還是老樣子,隻可惜老夫已經白發滿麵啦。”
了悟大師搖了搖頭,笑道:“不過是皮囊,有何區別?倒是李施主帶來的這位小施主,說的話倒是有幾分意思,小施主,在你看來,這運河是好是壞?”
在了悟大師出現的時候,章元敬就做出了鵪鶉樣,生怕人家注意他,誰知道這時候的和尚有沒有火眼金睛,看出他是個穿越的貨呢?
這時候被點名發問,章元敬卻不好當自己不存在了,隻好說道:“對於死去的亡靈,自然是壞事,但對於如今受益的百姓,卻是好事兒。”